说也奇怪，几天不进食水的嬴政竟然病体有了起色。

李斯闻报大喜，在他心中，还真没做好没有嬴政的心理准备。此刻听闻嬴政病体好转，李斯赶忙过来问安。

嬴政看见李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李斯道：“陛下，您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想是御医医术有道，让你逐渐康复了。”

嬴政轻轻点头，“朕也觉得今日精神好了很多，左右，取镜来。”

内侍慌忙取过来铜镜，嬴政揽镜自照，发现自己虽然发髻散乱，但神色果然有了光彩。此时赵高也来了，赶忙让内侍打水为皇帝洗脸，同时准备木梳，好为嬴政梳头。

梳洗一番，嬴政精神更显矍铄，他看看李斯，“朕这几日久卧榻上，甚是疲倦，今日精神很好，李卿就陪朕出去走走吧。”

“臣领命。”

嬴政在李斯的陪同下慢步踱到宫院，望着蔚蓝的天空，心情显得很好。他四下看看，觉得院中景色虽美，但未免空间不足，于是对李斯道：“让人备车，朕想到外面看看。”

此时的李斯虽觉嬴政病势刚刚好转，不宜动静太过，但也不敢忤逆嬴政的意思，于是应一声，让人准备车马。

李斯陪着嬴政驾车出宫，身旁是蒙毅的亲信甲士。李斯还不放心，又备下一辆车，让御医在后跟随。万一皇帝有什么不测，也好有人救治。

自赵武灵王之后，沙丘宫就被赵国君主定为夏日避暑的场所。这里树木葱郁，溪水潺潺，清风徐徐，景色很是优美。

嬴政在车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由得慨叹道：“真是大好河山呀。”

李斯附和道：“确是如此，这里的确是一个好去处。”

嬴政还是小盘的时候，也是赵国的王室子弟，自然跟着赵王来过这里。他连日昏沉，今日方醒，因此刚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等到他看过四周的环境，觉得这里十分的熟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于是开口问道：“李卿，这里是什么所在，我怎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陛下，这里就是沙丘宫呀。”

听到沙丘宫三字，嬴政陡然一惊。他看看身旁的李斯，“你说这里是沙丘宫，难到我们现在是在赵国不成吗？”

“是的，陛下，我们正在原赵国的国土上，只不过现在他已经属于大秦了。”

“赵国、沙丘宫，”嬴政嘴里叨念了一句，到最后竟是长叹一声，“朕年幼时曾生活在赵国，是项少龙将我带回秦国，从此开始了我的时代。想不到几十年后，朕依然回到了这里，看来，这就是天意呀。”嬴政说到这，抬头望天，竟是久久不语。

李斯大惊，知道触犯了嬴政的忌讳，心中很是不安。他偷眼望去，见嬴政脸上并没有怒色，而是一脸的无奈，须臾，竟看到两颗泪珠自嬴政面庞滚落。

李斯不敢应声，过了一会，嬴政低声道：“昔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用巨大的勇气开创了新局面，奠定了赵国的强盛，成为在战场上唯一能与秦国对战的国家，这是何等气魄。只可惜他改变祖制，先废太子章，改立幼子为国君；后又心中不忍，又将废太子封王，以致到最后兄弟睨墙，自己也因此饿死沙丘宫，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君子，有些事情还是不能随心所欲。”

李斯听到这心中一动，立刻想起了公子扶苏。他觉得嬴政的话里似有深意，好像在试探自己的态度，当即小心应道：“陛下说得是，自古废长立幼皆是取祸之道。”

嬴政没有接着李斯的话说，而是看着远方的景色，像是自言自语，“遥想当年，朕从赵国来到秦国，挫败阳泉君和公子矫，大郑宫除了假宦官嫪毐，罢黜大权独揽的吕不韦，倚仗卿家、王翦和尉缭，扫灭六国，一统天下，进位为亘古未有的始皇帝，缔造了辽阔无比的大帝国，真正实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图，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雄图霸业，想来我的功绩应该被后人传颂吧。”

“陛下功绩前所未有，超过三皇，高过五帝，就算让臣再选一次，臣也没有犹豫，还是觉得皇帝的称号只有陛下才配拥有。”

嬴政看着李斯笑了笑，“当初项少龙向卿家推荐二人，武是王翦，文就是卿家，并说只要朕重用你二人，定可扫平六国，成为千古一帝。现在想来，卿家确是治国良臣，完全验证了项少龙当初的话。若不是卿家力挺，郡县制以及其他治国方策绝不会推行的这般容易，并取得这么好的成果。”

李斯也有些感动，“臣只是尽忠职守，做好本分之事，若论治国，陛下才是真正的能手。”

“朕想过了。这十余年来朕一统法令，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推广郡县，北逐匈奴，南吞南越，筑驰道通天下，修长城御外族，无论怎么看，朕都是有功的吧。”说到这，嬴政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当然，朕一统天下的这十二年，造皇陵、求仙药、迁百姓、凿灵渠、烧诗书、坑儒生，四处征派徭役，严用苛法重刑，虽说事出皆有因，但百姓或许也早有怨言，儒生也与朕离德离心，这大秦帝国，看来真的需要一位仁君来抚慰民心了。”

李斯听到这心中一动，他很想对嬴政说，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那干脆下诏让扶苏回来好了。不过大臣参与立嗣乃是君王最忌讳之事，因此李斯反复权衡，终于忍住没说。

“朕有子二十三人，大多庸碌无为，有能力者不过嬴高、将闾、胡亥和扶苏四人。高与将闾虽勤奋，但限于天资，才不过郡守之能；至于胡亥，喜好狱法，孝顺贴心，但年纪太轻，历练不够，恐难震慑群臣，一旦君轻臣重，朕担心昔日嫪毐、吕不韦一事或将再生；唯有扶苏，宽厚稳重，刚毅果敢，很像当年的朕。我听说他在上郡与蒙恬相处得很好，在咸阳监国时与众大臣也很融洽，特别是他喜交儒生，想来能深得民心。”

李斯知道嬴政这是在谈立嗣的事，紧张的双唇紧闭，但额头已沁出一排汗珠。

“朕今日与你出来，就是考虑到赵高乃是胡亥的师傅，既然于情于理，扶苏都比胡亥合适，朕也绝不会重蹈昔日周幽王、晋献公等人的覆辙。况且方才你也讲了，废长立幼，本就是取祸之道，我也不希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秦帝国就这样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李斯，你明白吗。”

“陛下苦心，臣已知晓。”李斯说到这，语声已经有些哽咽了。

“你了解朕的苦心就好。如今徐福正在替朕求取仙药，一旦其完成使命，朕就可与这万里江山作伴，成为万世之帝王。倘若徐福没有成功，朕的心意你也知晓，到时候照做就是了。”

李斯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嬴政当时就应该下诏书，然后明确太子之位了。万没想到这位千古一帝依然还抱有一丝希望，等着徐福回来，为他带来不死之药。

李斯也理解嬴政的心意，心想皇帝既然病体好转，如今又未过半百的年纪，眼下看定储君的时候确实尚早。况且皇帝既然已经明确了方向，真要有个山高水长，到时候也来得及。

嬴政出去转了半天，回到沙丘宫时已经感到腹中饥饿了，当即让内侍传膳进食。李斯见皇帝精神尚可，也就放心告辞，准备将这个喜讯告知随驾的众位官员，好让他们安心做事。

谁料想当天夜里，嬴政的病情又反复了，再次开始昏沉。李斯听到消息后很是心急，赶忙进宫探望。

“皇帝身体本就虚弱，是不是白日活动久了，过于劳乏所致？”李斯向正在给嬴政诊病的御医发问。

“回大人，有这个可能，但目前还难以下结论。”御医诊完脉，向李斯回复。

李斯也知道若是刨根问底，实在是难为御医，当下叹了一口气，见赵高在一旁侍候，也就交代两句，然后和御医退出嬴政的寝宫。

今晚无星无月，天空一片漆黑，李斯在前，御医在后，走出寝宫就要左转然后各自回去。忽然，李斯觉得衣角被后面的御医拽了一下。这个动作很轻，黑夜中也很不显眼，但李斯久经事故，立刻感觉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动作，也不可能是御医无心之失，相反他是有话要说。

李斯不露声色，依然在前不紧不慢地走着，只是转了一个方向。御医见李斯改变了方向，知道其已经领会自己的意思了，于是也就在后跟随，没有作声。

来至一隐蔽处，李斯停下脚步，然后四处张望，待确认绝对没有外人时，这才回身看着御医。

“噗通”一声，御医竟然跪在了李斯的面前。“丞相，我知道此言一出下官必死，但为了大秦社稷，属下还是想斗胆进言。”

“起来讲话，长话短说。”李斯意识到御医要讲的话一定是个秘密，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小心谨慎，当即提点与他。

御医站起身形，来到李斯近前，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待御医将事情讲完，李斯已经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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