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三分，先是齐墨，再是楚墨，最后是秦墨。听到讲到秦墨的事，项羽三人又提起了精神。

季布看着画像问道：“莫非这是墨家弟子与敌人交手的事吗？

“非也。”范增笑笑，“画中拿剑的这人就是田襄子赴赵前指定的墨家钜子腹黄享，他要杀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什么，腹黄享亲手杀了他的儿子？”项羽三人大惊，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出了这句话。

“是呀，为了维护墨家的声誉，腹黄享确实是这样做的。”范增想了一想，“田襄子继承孟胜遗志成为墨家第四任钜子，知道齐墨势力已大，很难消除了，考虑到齐鲁之地与卫宋接近，他并没有广收门徒，而是与我们楚墨一样，精选弟子传之。除了接任钜子的腹黄享之外，还有唐姑果、缠子、谢子等人。田襄子在赵国遇难，赵墨的赵平等人不断追查钜子令的下落，这个消息传到了齐墨那里，他们就断定，腹黄享虽是钜子，但身上并没有墨家至宝钜子令，于是乘势在卫宋之地宣扬齐墨思想，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腹黄享及其同门此时因为师门连遭变故，对墨家思想的理解也发生了改变。他们认为扶持弱小改变不了这个乱世，唯有择其善者，让其有能力并有天下，世上才会真正的没有战争，如此方有天下之大同。如果像现在这样，强国攻打弱国，他们去帮助弱国，虽说可以救一时之急，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因为强弱终有别，这种局面是无法改变的。众多同门商议的结果，就是最终选择了秦国，于是腹黄享携同门离开宋、卫，西行入秦。”

项羽道：“秦墨至此开始了，是吧？”

“是的，秦墨一派由此开始。只是腹黄享到了秦国发现，秦人对外人很排斥，他们只是信任自己人。为了实现最终的理想，腹黄享让同门中擅于说辞的谢子去求见秦王，宣扬墨家思想。与此同时，腹黄享、唐姑果、缠子等人则在大秦境内挑选可以传道的世家子弟，希望通过他的学习效果，影响大秦的国政。”

龙且道：“墨家钜子成功了吗？”

范增点点头，“腹黄享等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一个符合他们条件的人。他们收其为徒，暗中共同将墨家所学传授给了此人。此人也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学成后果然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只是其人到后来曲解了腹黄享等人的本意，将天下大同的思想理解成了消灭敌人，造成自己一生杀戮太重的结果，实在是让人惋惜。”

项羽听到这里，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此人是谁，但还是问了一句，“夫子口中的这名弟子，是不是秦惠王时期的武安君？”

“不错，老夫说的就是秦惠王座下第一大将，也是天下间第一名将，号称‘战神’的武安君白起。”

原来白起竟然是墨家弟子。听到这个结果，龙且、季布都是面面相觑，震惊无比。这白起既是战神，又是杀星，他一生为大秦征战无数，曾攻克楚国的国都郢，攻下东方六国七十余座城池，斩杀六国将士接近百万人，死在或败在其手上的名将无数。项羽三人至此才知道，这位号称军事天才的绝世名将，其才能原来出自墨家。他们也终于明白，何以范增一开始对鬼谷兵家并不是如寻常人般仰慕，原来墨家有更出名的人物。

范增脸上此时也露出了荣光，他虽是楚墨，但对于墨家取得的成就还是很在意，当下继续道：“白起崛起连战连胜，这也坚定了秦惠王接受谢子建议，东出函谷关，并有六国的想法。秦墨之人一是见大事已成，二是见白起功利之心太重，他们劝之无果，于是也就逐渐归隐。秦惠王通过白起了解到了墨家的事，对他们功成身退的做法很是欣赏，虽然不能官方授意，但对于腹黄享等人在秦地宣扬墨家思想的做法也是私下认可，由此秦墨才在秦国兴起。不巧的是，腹黄享的儿子有一次在传道的时候与一名法家的传人发生了冲突，并将其刺死。秦惠王当政的第一件事，就是车裂了商鞅。尽管如此，法家思想在秦国还是很有市场，有很多权贵子弟也尊崇法家思想，而腹黄享儿子刺死的那人恰恰是一名权贵子弟。按照秦律，私下杀人者要偿命的，考虑到墨家对大秦暗中做的贡献，另外腹黄享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因此秦惠王法外开恩，准备赦免腹黄享儿子的罪过。但腹黄享却对秦惠王讲，‘休说我儿子触犯了秦律，就是按照我们墨家的规定，也是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这是禁止杀人伤人的必要措施，它符合墨家天下之大义的思想。否则墨家子弟仪仗自己独有的技能祸乱天下，天下岂不大乱。’到最后，他还是坚持把自己的儿子杀了。画像中所画的，就是这件事。”

项羽带着钦佩的目光又看了一遍画像，对范增道：“钜子法不容亲却让人佩服，但羽有一事不解，还望夫子指教。”

“公子但说无妨。”

项羽沉吟了一下，“那武安君白起战功卓著，一生征战无败绩，且每次都是主动进攻，这岂不是与墨家擅长防御之术的理念相违背吗，他又何以做到的呢？”

范增笑了笑，“公子能有此问，可见老夫之言已入君心。昨日我曾说过，禽滑厘乃墨子首徒，他弃儒从墨虽只跟随墨子三年光景，但这三年却是一直在墨子身边，随时听从召唤。奇怪的是，他虽然帮墨子做了很多的事，但却从来没有发过一问。这其中，他帮墨子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帮助墨子好友，也就是那位鬼谷掌门王栩的弟子孙膑从魏国逃到了齐国。”

项羽三人听闻墨家子弟还帮助过鬼谷弟子，登时来了精神。龙且对张良两次不告而别的行径非常不满，听说鬼谷弟子也有困顿的时候，当即连声催促，“夫子快快讲来。”

范增知道他的心意，笑道：“说起来，这也是鬼谷弟子自相残害的事。鬼谷先生门下有两个弟子，一个是庞涓，一个是孙膑……”他刚说到这，项羽接道：“此事我父亲讲过，那还是在邯郸城，鬼谷尉缭与我父亲说起的。”

龙且、季布也道：“对、对，项堡主说过，那是尉缭第一次为堡主测字时说的话。”

范增点点头，“既然你们知道这事，那我就舍弃前面，拣后面的说。那孙膑下山时鬼谷先生曾为他测过一卦，知道其到了魏国后会遭遇到膑刑。他爱惜弟子，于是拜托知己好友墨子派人去看看情况。墨子满口答应，就让禽滑厘到魏国去救孙膑。禽滑厘定计，让齐王派使者以送茶为名出使魏国接应自己，自己则先到魏国。来到魏国的时候，孙膑已被他的师弟庞涓施了膑刑，无力行走了。为了活命，孙膑整日在市集上装疯卖傻，最后被庞涓用锁链锁在了一处屋内。禽滑厘知道庞涓会派人看守，未敢轻举妄动，而是接连观察了好几天，掌握了看守之人的作息规律后找个机会接近孙膑。孙膑蓬头垢面趴在地上，屋内污秽不堪，臭味难闻。禽滑厘何许人也，自然知道这是孙膑故意而为之的，当即靠到近前呼喊孙膑。那孙膑不知禽滑厘是何人，担心是庞涓故意派人试探自己的，因此还是胡言乱语。最后禽滑厘亮明身份，说是奉恩师墨子之命，鬼谷先生之托到此搭救与你的。因孙膑在鬼谷门下学艺时，曾多次见到墨子与鬼谷先生纵论天下，知道他们是好友，故而听完禽滑厘的话这才彻底相信。”

项羽三人笑笑，并未说话。

范增道：“禽滑厘为孙膑设计，让他找机会伪装成病情严重的样子，在市集脱衣裸身，但不要辱骂庞涓，而是要称颂他，这样一来，他迫于民情舆论自会放松对你的看管。孙膑依计而行，市集上的百姓见孙膑已经如此却还是称颂庞涓，都齐声夸奖庞涓的好处。庞涓听闻此事一是念及同门情谊，二是担心自己做事太过，会让朝中众臣看不起自己，于是将孙膑换到一处偏僻所在，同时也放松了对其的看管。此时齐国使者已到魏国，禽滑厘见庞涓中计，暗中用使者随从，也是墨家弟子名叫王义将孙膑换出，随后让齐国使者辞别魏王，离开魏国。估计孙膑已经差不多离开魏国边境了，禽滑厘才与王义脱身离开。”

项羽笑道：“那些鬼谷弟子总是说自己如何高明，对于这样的事却是只字不提，想来他们也觉丢失颜面。”

范增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禽滑厘回到齐国后，墨子领他到了泰山之巅，然后拿出酒菜请禽滑厘喝酒。师徒二人本是儒家同门，此刻放松心情，也就消弭了彼此的差距。墨子此时才发问，让禽滑厘自己说出三年不问一言的原因。禽滑厘见墨子如此坦诚，也就对墨子说，他想问的东西太大，担心墨子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回答。墨子说此时可以，于是禽滑厘对墨子三拜，说他要请教的是守城之法。”

范增说到这看着项羽三人道：“在《墨子》备梯篇第十四卷，记载了禽滑厘的问题。他问墨子，‘自武王伐纣分封天下后，甲兵就起于四方，大国攻打小国，强国攻打弱国，这样的场面每天都在发生，我如果想帮助那些弱小的人，该如何守城呢？’墨子对曰：‘如何守城，首先要看对方采取什么攻城的方法。’禽滑釐对曰：‘现在世道常用的攻城方法不外乎临、钩、冲、梯、堙、水、穴、突、空洞、蚁傅、轒辒、轩车这十二种，敢问如何守御这十二种攻城的方法？’于是墨子对禽滑厘详细讲解了各种防御之术，并提出了整修城池，准备器具，备足粮食，军民上下相亲，又得四邻诸侯之救的最佳守城之法。后来禽滑厘传位给孟胜，私下就将这些兵要也一并授予他。其后田襄子、腹黄亨相继成为钜子，这些兵要也就一脉相传，最后成为了白起的本领。那白起天生就是为战争而生，凡涉及到战争的一切要素都领悟极快，他既知这些守备之术，反过来进行推演，就是无往而不利的进攻之道，加上他身边还有腹黄亨训练出的一些墨家弟子，如此方早就他百战百胜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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