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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
隋秋天认为,这是一种后天习得性质的行为。
也就是说,人至少有“被拥抱”过一次,才能释放出这种主动行为。
理论上,大部分人的第一次拥抱,对象基本都是母亲、父亲、祖母、外祖母……那些守在产房的家人,或者是当初为自己接生的护士。
当然,每个人都不会对这种意义上的第一次拥抱存在记忆。所以这不能算数。
基于这层定义——隋秋天花了短暂的几秒钟时间,去回溯自己已经存在的记忆,然后发现,她在幼年时期并没有习得过这种行为。
游乐场里大人小孩来来往往,很多个亲密的、不亲密的、吵闹的、撒娇的拥抱正在发生。隋秋天蜷缩着的手指始终放在膝盖上。
听到棠悔说这件事时,她想要抬起手,按照棠悔所说的去完成这件事,却突然发现——
她好像不明白怎么样去抱一个人。
拥抱到底是给予还是被给予?
拥抱一个人,要以什么样的条件作为置换?如果是无条件,为什么没有人抱过她?如果是有条件的,那她现在要为棠悔做些什么,才能算是抛开命令这一层意义?
那时——
隋秋天脑子里冒出了很多很多个问题。她看着棠悔浸润着水光的黑色眼睛。
突然站了起来。
她跑走了。
游乐公园喧闹持续,空气湿软,各式各样的影子在棠悔脚边逗留。
棠悔很迷茫地抬眼,睫毛上停满了雨水的湿气,像一层雾稀释了灯,让她只看到隋秋天飞起来的衣角,还有飘在空气中的那一句,
“棠小姐,你稍微等我一下。”
棠悔很搞不清楚状况地眨眨眼,头一次陷入了某种彷徨的境地。
但隋秋天并不是真的走远。
她只是从棠悔的身后绕过去,绕到几棵掉了很多叶子的枫树下面。
然后就蹲下来,扶着眼镜,闷头在地上找着些什么。
大概只有两米距离。
尚且在棠悔的视野范围之内。
棠悔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凝视着隋秋天背对着自己、几乎要缩进地底下的背影,两只手将隋秋天留下的外套扯得很紧,盖住鼻尖和嘴唇,嗅着那种沾染着雨水气息,却又似有若无的、淡淡的花香味。
这是头一次——
隋秋天没有把她的话当作命令来服从,但她也没有抱她。
所以棠悔不知道自己现在可以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她既没有如愿以偿后的遂心。
也没有因为隋秋天不服从命令而产生大规模的失望。
她坐在儿童乐园门口,陡然变成那个很小的棠悔,在棠蓉踩着拖鞋没有任何表情地绕开她之后,极其迷惘地站在原地,像一个被弄丢的孩童。
隋秋天的寻觅显然不够顺利,她在地上蹲了很久,手上拿了几片湿漉漉的叶子,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棠悔,等看到棠悔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后,她才放心地舒出一口气,继续蹲在地上寻觅。
是在大概过去五六分钟以后。
隋秋天站了起来。
拍了拍外套上沾到的雨水。
也理了理自己挤出褶皱的制服,将拿着树叶的手背在身后。
天气真的已经很冷了,她朝她走过来,好像在笑,好像又没有。
她嘴里吐出的气体很白,像变成气体的雪,让她看上去雾蒙蒙的,像是快要化掉。
她没有再像刚刚那样跑。
而是平复呼吸。
节奏平稳地走到她面前来,停下步子的时候,脸色看起来颇为紧张。
棠悔擅长收敛情绪,也擅长扮演一个温和无害的人。所以在这段时间,她已经将那个小小的、执拗地站在走廊里不肯离去的棠悔重新关进去,锁起来。
她看着隋秋天走到自己面前,轻轻启唇,
“就算不想抱我……”
棠悔笑了起来。
语气正常地跟她开着玩笑,“也不至于直接跑掉吧……”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吞进去,被湿漉漉的空气淹没。
棠悔愣在原地。
因为隋秋天突然抱住了她,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被雨雾沾湿,变成害羞的小小蜻蜓,“这样可以吗?”
她之前把保暖的外套让给了她,自己又不知道跑到树下面捡了很久的树叶。
所以现在制服有些地方被淋湿了。
抱起来凉凉的,也有点瑟,像是因为冷而发着抖。
但又因为她也已经长成一个女人,所以她给她的拥抱,有一种女性特有的柔软和温暖。
棠悔久久没有出声。
这是隋秋天给出去的第一个拥抱——在她相当生涩地、也相当不敢用力地,将手臂像透明的薄翼翅膀一样,贴在她的背脊上时,棠悔几乎就可以认定这个事实。
其实那个时候,棠悔很想问——这是不是你第一次抱人啊。
也很想用柔声的语调笑她——怎么抱得这么轻,好像我是一片快飞走的云朵一样。
但那个被关在很深很黑的房间里的,小小的棠悔跑出来。
她让她蜷了蜷手指。
将手臂抬起来。
环抱住隋秋天线条很流畅的、拥有女性特质的、骨架很适合被双臂环抱住的腰。
她将藏起来的脸贴到隋秋天的小腹,不说话,只贴过去,贴得很紧,想把自己缩得很小,钻进去,再藏进她的某个器官里。
“怎么不早点抱啊。”良久,棠悔轻轻地说,“害我以为你要跑掉了。”
隋秋天不说话,她在很安静地呼吸,腰腹起伏,气息很淡。像一尾体温很温暖的热血鱼。
棠悔将耳朵贴近。
听她的呼吸像鱼鳍在自己脸上摆动,低声说,
“就不能抱得更紧一点吗?”
隋秋天僵了几秒。
便有些笨拙地将左手藏在背后。
右手手臂横按在棠悔的肩膀上,将棠悔的肩收紧了些,“那这样呢?”
“衣服回去可以洗。”料到她在想什么,棠悔轻声说,“但你下次还会再像现在一样,跑过来抱我吗?”
隋秋天沉默。
大概是在十秒钟以后,经过一番挣扎。
她将自己在衣角处悄悄擦过的手掌,也小心翼翼地贴在了棠悔的肩膀上。
女人的肩膀很软。
轻轻一搭,她的手心就像是被融化的奶油吸进去。
隋秋天蜷了蜷手指,但想到棠悔的话,又还是木着脸,努力将手指舒展开来。
她搂住棠悔的肩。
也在棠悔有些疲倦地往自己怀里缩了缩时,回忆起“拥抱的正确姿态”。
迟疑着,慎重着,拍了拍棠悔的肩。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棠悔贴在她腰间,声音传出来,有些发闷,发软,但听上去并没有因为她擅自采取的动作而恼怒。
“我……”
腰间被女人吐出来的气息堵着。隋秋天觉得痒,但又不敢乱动,整个人只好绷得更直,磕磕绊绊地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棠悔让她不把她当成棠悔。所以她面对不是棠悔的棠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比较合适。因为她好像只会说“棠小姐”。没有“棠小姐”,她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
棠悔沉默片刻,低着声音问,“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我去捡枫叶了。”隋秋天绷紧下巴,回答。
“捡枫叶?”
棠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朦胧,“为什么要捡枫叶……”
“捡来给你。”
不知道棠悔设定的规则是否结束,隋秋天避免提及“棠小姐”这个字眼。
棠悔沉默。
她大概搞不懂隋秋天总是稀奇古怪的行为。
不过没关系,隋秋天知道,很多人都搞不懂她。她是个怪人。
“是这样的,我上次给棠……”意识到自己产生纰漏,隋秋天很谨慎地改了口,“给你讲完那个童话故事,觉得这个故事可以再完善一下。”
“葡萄公主和枫叶保镖?”棠悔问。
脱离那个环境,再听到自己自创的词语,隋秋天有些不好意思。她装作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又给棠悔解释,
“一般这种故事里,要实现愿望,不都有某种介质吗?”
“所以我想把这个故事改成,葡萄公主找到了五片不同颜色的枫叶,枫叶保镖就会为她实现所有愿望。”
“这样也会更合理一些。”
“可你上次还说——”游乐园嘈杂,小孩尖叫,家长耐着性子喊大名,好吵,好热闹。棠悔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葡萄公主什么都不用做,就值得拥有一切。”
“怎么才过几天,现在就变了?”她的声音像是会拐弯,从她腹部那里漏风的位置钻进去,让她觉得好痒。
“没有变。”隋秋天解释,“现在也是这样的。”
棠悔不说话。
隋秋天想了想。
便和她分开,又把她扶正坐好。
才收起手。
棠悔坐直。
身上披着她的外套。
她在五颜六色的彩灯下看她,眼睛黑漆漆的,是唯一不会变化的色彩。
“棠,棠,”隋秋天两次开了口,都别别扭扭。最后没有办法,只好闭紧了嘴巴。
她把自己藏在腰后的左手拿出来,然后很小心地,塞到她手里来。
是五片湿漉漉的枫叶,接近枯萎的棕色,不太明显的深紫色,最接近秋天的黄色,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小小一片的绿色,和她跳上去从树上摘的红色……
她没有因为她是盲人,就用同一种颜色充当五种颜色。
棠悔蜷了蜷手指。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把膝盖弄伤跑过去,希望棠蓉能抱抱她。结果棠蓉绕过她,折返回来,给她上药。
而现在,她也希望隋秋天能抱抱她。于是隋秋天绕过她,折返回来,给她拥抱,也给她找齐了五个颜色的树叶。
此时此刻,这个秋天,远处是快要掉光的枫树,她对她笑,很腼腆的样子,
“因为我已经给你找到五片枫叶了。”-
棠悔很久都不说话。
她像是一个在游乐公园外面灵魂出窍的人。
雨丝飘落,渐渐滚成雨珠。
天气不佳,隋秋天刚刚拿着伞下了车,便直接撑开了伞,将棠悔罩在伞下。
那时她看到有滴很大的雨珠掉在她脸颊上,透明,轻盈,像睫毛的镜子。
却迟迟不落下来。
“这里。”隋秋天在自己脸颊的位置点了点,朝她示意。
棠悔从安静中回过神来。
她没有说话,雨滴也没有掉下去。
隋秋天歪头看着她。
“哪里?”棠悔轻轻地问。
隋秋天看着她垂下来,盖住眼睛的睫毛,觉得她的睫毛好像也变得很湿。
“这里。”隋秋天突然想起她看不见,却也仍然很迟钝地,再次在自己脸上示意,也在嘴上补充,
“就眼睛下面一点的地方。”
棠悔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微微低着脸。
不看她,看她刚刚递到自己手里的枫叶。
“好吧。”
隋秋天看了棠悔一会,觉得棠悔似乎不想去擦。
犹豫间便自己伸手。
用一点点指尖,小心翼翼地帮她拭了拭脸颊。
雨滴滚落下来。
沾着女人的皮温,缠住、淹没,也吃掉隋秋天的指尖。
她像被烫到。
迅速将手背到腰后,微微低着脸,去观察棠悔的表情。
棠悔不笑,也没有哭。
更没有生气、愤怒或者是怨恨。
隋秋天有些摸不准,便又往棠悔那边站了些,伞面倾斜。
她刚刚淋了些树上的雨汽。
这会身上有些湿,便没有离棠悔太近。
雨渐渐下大了,地面的水洼噼里啪啦地闹腾起来,像有海豚在里面跳舞。
隋秋天坐着看了一会雨,又去看旁边的棠悔,女人在伞下披着她的外套,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大概是也淋到了些雨意。
“下雨了,棠小姐。”
隋秋天忍不住开了口,“我用不用喊司机把车开过来呢?”
“可以。”棠悔的声音隐在雨声中。
她貌似完全平静下来。
几分钟时间,又变成那个无往而不利的棠家家主。
隋秋天也变成那个事事周到的保镖,她拨通司机的电话,让他来公园外面接她们。
她们在公园里面,离可以将车开过来的出口还有一段路。
“走吧,棠小姐。”隋秋天撑着伞,说。
棠悔站起来,她总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整理好情绪,但这次花费的时间却有些长,以至于人有些恍惚,在踩到一截枯枝时,险些摔倒——
隋秋天迅速扶住她的手肘,将她撑直。
棠悔却格外小心拿稳手中几片不值钱的枫叶,在清清楚楚数到五片后。
她彻底地松了口气。
又在隋秋天的帮助下站稳。
而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对她说,“今天谢谢你。”
她说这句话时没有笑。但隋秋天知道她是真心的,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棠小姐。”
棠悔“嗯”了一声。
脚步站稳,走了一段路。
她攥着手中枫叶。
像是童话故事里真的获得至宝也舍不得放手的幼童。
很久,才低声问了一句,“那我可以实现什么*愿望呢?”
“什么都可以。”雨滴砸在伞面,噼里啪啦地,像某种定下契约的仪式。隋秋天很真诚地回答,“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为棠小姐你去做的。”
棠悔点了点头。
她们并排跨过一个水洼,在水里留下只有两个人的倒影。
过了一会。
棠悔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你说这是愿望?”
“是。”隋秋天说。
“不是命令?”棠悔在游乐园门口待了很久,自己也变成一个问题很多的小孩。
“不是。”
隋秋天回答,也在棠悔沉默过后,耐心强调一遍,
“是愿望。”
愿望的意思很明确,指的是除开保镖这一层身份,作为隋秋天,真正能为棠悔做的事。
棠悔明白了这层意思,没有再继续追问。
“棠小姐。”
是在她们快要走到出口,隐隐约约看见车的影子的时候,隋秋天在伞下很认真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又很小声地问,“你现在还有火车跑过去吗?”
棠悔的步子停了下来,“那你呢?”
“我?”隋秋天皱眉思考了一会,“刚刚在游乐场的时候有一点,但现在没有了。”
棠悔笑,“那就好。”
今天的确不是让她觉得高兴的日子,她想念棠蓉,却也仍然不喜欢棠蓉。
可偏偏。
偏偏就是棠蓉将隋秋天带到她身边。
棠悔仰脸。
看着隋秋天今夜格外朦胧的眼睛,轻声说,“我也早就没有了。”
看得出来没有在勉强。
隋秋天收回目光。
将伞又往她那边倾斜了一点,稍微放下心来,
“那就好的,棠小姐。”-
这场雨下得很大,几乎是在她们刚上车,就直接往她们两个身上泼了下来。
车开到山顶,在别墅前停下来。
进到别墅之后,两个人下车时都被淋湿。隋秋天担心棠悔受凉,扶着她尽快上楼更换衣物。
棠悔眉眼间仍然湿漉漉的,在隋秋天为她收整好衣物离开房间之前,喊住她,“隋秋天。”
“我在的棠小姐。”隋秋天转身。
棠悔手里还捏着那五片看起来很脆弱的枫叶,“我一共可以许多少个愿望?”
“嗯……”隋秋天思考了一会,“其实多少个都可以。”
“没有限制?”棠悔有些意外。
“没有限制。”隋秋天一本正经回答。
“那你不是很亏吗?”棠悔像是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童话故事里就是这么说的。”隋秋天向棠悔解释自己的逻辑,“枫叶保镖会为葡萄公主实现所有愿望。”
棠悔望着她不说话。
隋秋天担心她迟迟不去更换衣物会受凉,于是又强调一句,
“我不亏的棠小姐。”
棠悔发出一声极为轻的叹息。
没说什么。
转了身。
隋秋天松了口气,想要为她带上房门。
但棠悔却重新转过来,像是慎重考虑过才询问,“那我现在可以许我的第一个愿望吗?”
“虽然我希望棠小姐你换一身干净衣服之后再来许。”隋秋天抬了抬下巴,
“不过棠小姐你如果想这么做的话……”
“当然可以。”她给出答案。
“好。”棠悔点头。
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的,像条带鱼从敞开的角落滑进去。
她的睫毛盖住眼睑那颗小痣,留下迷迷蒙蒙的阴影,
“以后,我指的是持续很久很久的以后……只要你想妈妈了,只要你感觉到有火车跑过去,不要一个人去找她,只过来找我。”
说着,她抬眼,看向隋秋天的眼睛,“这就是我的第一个愿望,可以吗?”
隋秋天愣了片刻。
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紧了紧。
几秒钟之后。
她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地动了动唇,“棠小姐,这听上去是我的愿望。”
棠悔歪头,“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隋秋天有些犹豫。虽然她不知道棠悔所说的持续很久很久的以后是多久,但她还是说,
“好吧,可以。”
“但如果……”想到这是个不太公平的条件,隋秋天又补充,
“棠小姐以后有哪一天想妈妈的话,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棠悔笑了,“好。”
第一个愿望交易完毕。
隋秋天想要关门,但棠悔仍然站在门边,像是不想让她关。
隋秋天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棠悔与她对视,而后用相当孩子气的语气说,“那我现在要许我的第二个愿望了。”
好吧。
棠悔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隋秋天再次这样觉得。
因为一般人在得到愿望之后,都会深思熟虑后,才犹犹豫豫地做出决定。
但棠悔很直接。
她是位很有魄力的公主。
隋秋天这样想。
便把手从门把手上松开了,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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