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纪辛的话音戛然而止, 垂眸看过来。

在水里泡了很久，雪昭的指尖冰凉，沾着湿漉漉的水珠。

皮肤苍白无瑕, 手腕纤细, 仿佛脆弱地一捏就断。

触碰到修纪辛的体温, 雪昭就把手缩了回去。

他依然怯怯的模样, 算不上害怕或畏惧, 还有一种懵懂的试探。

修纪辛目光转移, 再次打量着雪昭。

人鱼在异种当中虽然稀有, 但还没到绝迹的地步，好几年前的副星地下黑市，就曾出现过一只。

他记得, 那只人鱼种人身鱼尾，上半身奇丑无比, 五官长得像鱼，满口的锋利尖牙, 肌肉结实, 性格暴躁勇猛。

下半身鱼尾是深色, 鳞片看起来斑驳脏污。

然而眼前的雪昭很漂亮, 红眸清澈如水, 浅色的睫毛又长又密，鱼尾是银白色的, 稍有光线，就会像宝石一样闪烁光芒。

他没有穿衣物, 只用一条灰色的防水毯裹住自己, 露着小半截白皙的锁骨。

眼神依然小心翼翼, 刚才的触碰里, 又好像带着点讨好的意味，一边悄悄观察修纪辛的反应。

——有点可爱。

原本修纪辛打算把这只“人鱼”，扔去主星的军营，那里有一处试炼场，关着好几只用于战士训练的低智异种。

哪有那么多特殊少见的生物，先前就有人为了讨好他，故意将一只巨狼弄残，再按上机械肢体，非说是自行生长的。

不过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这么漂亮的人鱼，当个花瓶看几天，应该也不错。

修纪辛收回视线，站起身说道：“带去黑霜号。”

黑霜号是他的专属星舰，也是最常待的住处，身为君主，修纪辛并不喜欢宫殿之类的地方。

下属立即应声，走上前来。

有陌生人靠近，雪昭慌忙往水里躲，这一幕也被修纪辛看在眼里。

下属重新关上生物舱，让门口的机械兵搬去星舰。

生物舱的舱门缓缓关闭，雪昭再次陷入黑暗，随后感受到生物舱被抬了起来。

[系统]：我看见他袖子上有血，怕是刚杀完人回来的。

[系统]：初步接触，还是谨慎点好。

雪昭休息的时候，它一路偷偷想方设法收集信息，听说副星那边抓住了几个叛军的人，修纪辛要亲自审问。

最近周边星系也不怎么安分，万一修纪辛正因为这些事心烦，雪昭现在被送过来，不确定时机是否合适。

还好还好，他最后将雪昭留了下来。

总之系统习惯性提醒了一句，虽然按前三个位面的情况，修纪辛无论怎样都不会伤害雪昭。

生物舱正在被转移，雪昭“嗯”了声。

刚才修纪辛见了自己，好像没有直接恢复记忆。

碰了他的手，看着也冷冰冰的……

雪昭心里想着，等下次见到修纪辛，要更亲近他一点才行，这样才有希望让他尽快恢复记忆。

反正他来这里的任务，只有一个。

很快，生物舱被放了下来，不知搬到了何处。

大概因为怕雪昭逃走，舱门依旧紧闭，脚步声远离，雪昭又一次独自待着。

他躺在冰凉的水底，无聊地吐着泡泡，继续睡觉。

—

到了夜间，雪昭听见生物舱外有动静。

是修纪辛的声音，他似乎正在和谁交谈，隔着水流和生物舱，听不太真切。

雪昭摆动鱼尾，弄出点水花，试图吸引修纪辛的注意。

然而溅起的水花声响太小，他等了一会儿，外面没反应。

雪昭又用力敲了敲舱壁，鱼尾拍在水面上。

片刻后，舱门终于开启。

修纪辛站在生物舱前，脸色有些沉，手上的通讯器正亮着。

雪昭缓缓浮出水面，靠在舱壁边缘望向他。

通讯器对面传出另一个声音：“君主？”

修纪辛冷冷出声：“继续说。”

他一边扯了张椅子过来，直接坐在生物舱面前。

原来在忙……

雪昭乖巧不再打扰，好奇望着四周。

他身处房间面积很大，布置却非常简单，除了桌椅，角落摆放着空荡荡的书架，另一侧墙上挂有各种能源武器。

这好像是一间书房，窗帘没有关，能看见外面漆黑的天色。

黑霜号暂时没有启动，停放在安静的区域，更远处隐约亮着城中的点点灯光。

雪昭收回视线，继续望着修纪辛。

与通讯器对面的人说了几句话，修纪辛依然沉着脸，越来越不耐烦。

最后，他懒得再听，直接切断了通话，并将手中的通讯器扔进了生物舱的水里。

水花猛然溅起，雪昭被吓了一跳，紧紧攀着舱壁。

他看着脸色阴沉的修纪辛，又转身捡起水里的通讯器，递过去。

修纪辛没有接，抬手按着眉心。

随后，熟悉的冰凉贴上手掌。

修纪辛睁开眼，看见雪昭将不到巴掌大的通讯器放在舱壁边缘，和白天时一样，伸手碰他。

从指尖试探着到掌心，明显胆子大了许多，像主动安抚一般。

雪昭的手很软，仿佛没有温度，莫名让修纪辛勉强压下的烦躁有所消退。

发现修纪辛不拒绝，于是雪昭胆子更大，直接牵住了他的手。

因为动作幅度，身上的灰布松松垮垮往下滑。

修纪辛垂眸，忽然反手攥紧雪昭的手腕，弯腰倾身靠近：“你想做什么？”

人鱼天性难改，但也算不上低智异种，雪昭的行为，从一开始就是在亲近讨好他。

修纪辛的力气太大，雪昭挣脱不开，只好含糊吐字：“饿……”

变成了人鱼，他的语言功能仿佛退化，没办法正常交流，仅能勉强说一两个字。

“饿了？”修纪辛目光落在雪昭脸上，盯着他略显无辜的表情，慢慢松开手。

雪昭立即往后退了一点，重新裹紧身上的灰布，红眸怯怯地望过来，乖巧应声：“嗯。”

修纪辛收回视线，拿起放在舱壁上的通讯器。

不久后，一名侍从敲门进来。

看着眼前一整盘生肉，雪昭呆呆愣住。

[系统]：这里的人鱼，好像的确是吃生肉的……

雪昭才不肯吃这个，他闻到生肉的腥味只觉得不适，一点食欲也没有。

侍从在修纪辛的指示下将生肉拿近，雪昭扭头躲开，模样十分抗拒。

修纪辛蹙眉：“怎么不吃？”

雪昭委屈地摇头：“不……”

修纪辛这会儿有耐心，抬手让侍从去换一份。

于是没过多久，生肉被烤制好重新送过来，还配了一些调料与水果。

雪昭嗅到烤肉的香味，总算不再排斥，往前靠近。

侍从将摆着盘子的餐车降低高度，放在生物舱旁边，雪昭伸手就能够到。

然而看似周到妥当，却没有给雪昭准备筷子，或是别的什么工具。

也许是第一次有人鱼出现在星舰上，侍从疏忽大意，又或是潜意识里，把雪昭当成了动物看待。

雪昭有点不高兴，默默垂下眼睫。

修纪辛坐在一旁：“怎么，还要我喂你不成？”

他语气随意，却见到雪昭抬起红眸，眼神里当真有一点期待的意味，鱼尾巴在水中轻轻晃了晃。

修纪辛双眼极轻地眯了一下，耐着性子，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

算了，他现在心情还不错。

既然带回来了，那就先养着。

侍从连忙将餐车移近，修纪辛用小刀割下一小块烤肉，喂给雪昭。

雪昭这下总算开心了，凑近张口咬住，就着他的手慢慢吃掉。

只喂了四五块，雪昭扭头不吃了，修纪辛又给他喂了块桃子。

桃子是切好的，他两口吃完，意犹未尽般，舔了舔带着甜味的指尖。

这样的举动，雪昭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修纪辛会喂他吃饭，“勾引”的进展一定也会很快。

还有一半，是下意识地亲近。

先前的三个位面加起来，两人原本就在一起很久了，雪昭动作缓慢又自然，小猫撒娇似的。

修纪辛盯着雪昭探出的舌尖，眼眸渐暗：“再敢舔一下，割了你的舌头，把你扔进沙漠里。”

雪昭立即退开，微微睁大红眸，胆怯地望着他。

但修纪辛语调低沉，说着威胁可怕的话，又不太像生气的样子。

雪昭大着胆子，干脆又舔一下，舔完火速潜进水底。

看着水面飘起的几个泡泡，修纪辛不怒反笑，接过侍从手中的毛巾擦了擦手。

雪昭在水底忐忑了一会儿，见什么事也没发生，重新露出水面，趴在舱壁边缘望着修纪辛。

哼……

雪昭看着侍从收走了餐车，书房里又只剩下他和修纪辛。

他想了想，再次伸手牵住修纪辛。

修纪辛扫了一眼：“还想要什么？”

雪昭模样乖巧，小声说：“洗、洗澡……”

修纪辛面无表情，看向生物舱里的水。

人鱼也需要洗澡吗？

不过生物舱里的水应该的确放了很久，雪昭待在里面，仅能维持最基础的呼吸。

生物舱外壳也有些污渍，好几处掉了漆。

修纪辛再次妥协，打开通讯器。

不出十分钟，一个更大的崭新生物舱被运送过来，里面装满干净的凉水。

两名机械兵将新的生物舱放在旁边，另一名下属指挥着，让它们把雪昭转移进去。

机械兵靠近，雪昭慌忙往后方躲，朝修纪辛投去求助的目光，明显不愿意。

修纪辛抬手制止，在生物舱前屈膝蹲下，问道：“又怎么了？”

雪昭挪近一点，委屈地说：“不……要洗。”

不是这样换水就好了，他想洗澡。

下属在一旁默默看着，神色难掩惊讶。

修纪辛对待这只送来的人鱼，竟然这么温柔。

“要洗澡？”修纪辛总算知道了雪昭的意图，“去哪里洗？”

雪昭环顾四周，迟疑着望向门口：“水……”

他不知道浴室在哪里，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努力表达，是有水的地方。

修纪辛不知有没有听懂，又问：“自己洗？”

雪昭这次没有回答，再次露出先前，想要他喂自己食物时候的眼神。

修纪辛笑了一下，低声问：“还要我抱你去？”

雪昭磨磨蹭蹭，果真点了下头。

修纪辛却忽然语气转冷：“真不怕死。”

难道这只人鱼不知道他是谁？敢提这种要求。

雪昭顿时不知所措，神色迷茫忐忑，还有一丝明显的失落。

然而下一刻，他眼前一花，直接被修纪辛从水里捞了出来。

雪昭完全没有防备，鱼尾拍起的水花全溅在了修纪辛身上。

下属看得心惊胆战，试探着开口：“君主……”

就算真要给人鱼洗澡，叫侍从或者机械管家来就可以了吧……

修纪辛没理他，轻松搂住雪昭的腰，嫌脏兮兮的灰布碍眼，扯掉扔在地上。

雪昭没了遮挡的东西，慌忙往他怀里钻。

修纪辛抬手抚上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还会害羞？”

掌心的皮肤光滑细嫩，腰侧有一些鳞片覆盖，捏起来是软的。

雪昭肩膀颤了颤，埋着脸不吭声。

修纪辛抬眸：“出去吧。”

下属欲言又止，最终带着机械兵离开。

待书房安静下来，陌生人终于走了，雪昭这才怯怯地抬起头。

他脸颊泛红，望着修纪辛的眼神控诉一般，好像因为突然被抱起来，有点不高兴。

修纪辛捏住雪昭的下巴，喃喃低语道：“还挺娇气。”

两人此刻离得很近，更能仔细地端详雪昭。

他露出银发的耳尖也是红的，没了身上的灰布，胆怯又羞涩。

仅有腰间的手臂环抱着自己，雪昭担心滑下去，伸手搂住修纪辛的脖颈。

修纪辛垂眸，嗅到一阵奇特的草木香味。

他盯着雪昭湿漉漉的睫毛：“不怕我？”

雪昭脸颊还泛着红晕，歪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含糊着说：“洗澡……”

修纪辛沉着眼眸，随后抱着怀里的人鱼，转身去了书房单独的淋浴间。

淋浴间里有浴缸，修纪辛将雪昭放进去，放满凉水。

他短暂离开，另外搬了张椅子进来，坐在不远处：“自己洗。”

雪昭在浴缸里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帮自己洗的意思，默默拿起浴缸边的毛巾。

凉水不断流淌，比待在之前的生物舱里舒服很多，雪昭躺进水底吐泡泡，用毛巾擦了擦脸，再悄悄擦身体。

鳞片也要洗，也用毛巾擦过就好，但浴缸还是不够大，雪昭没办法顺利擦到尾巴下半截。

尝试好几次未果，他再次向修纪辛投去求助的眼神。

修纪辛此时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雪昭用尾巴拍水，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雪昭努力思考，试着开口喊道：“哥、哥哥……”

修纪辛蓦然睁眼，从椅子上起身，

他缓步走近，来到浴缸前：“你叫我什么？”

雪昭心里忐忑，还是大着胆子，又喊了一声：“哥哥。”

这一次他口齿清晰，语速流利。

除此之外，他暂时找不到其他更好的称呼了，而且这样应该能显得亲近一些。

毕竟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勾引修纪辛。

修纪辛弯腰蹲下，伸手捏住雪昭的脸，冷声道：“不许乱叫。”

雪昭悄悄观察，觉得他好像没有生气，于是蹭了蹭他的掌心，把毛巾递给他：“洗……”

修纪辛垂眸看着毛巾：“什么？”

雪昭眼含期待：“尾巴。”

修纪辛脸色很沉：“信不信我把你丢回南邻星？”

别人见他这样，早就跪下来求饶，生怕稍晚一步就会脑袋落地，或者被拖出去喂狼。

偏偏雪昭不怕他，大概因为是条鱼，或许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眼前的究竟是谁。

听到他这样说，雪昭胆怯了两秒，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眼巴巴的模样。

修纪辛也应该感到不悦，但他的怒意，无论如何也积攒不起来。

算了。

自从当上副星主将起，他行事越发随心所欲，只要是想做的，没什么合不合适。

而且他记得，上任君主有一只宠物猫，时常见他拿着零食投喂，十分宠溺纵容。

与那只宠物猫相比，雪昭漂亮多了。

修纪辛脸色阴晴不定，展开手里的毛巾。

雪昭顿时欣喜，主动抬起尾巴，搭在浴缸边缘。

淋浴间里的灯光明亮，鱼尾鳞片闪烁，亮得像宝石一般。

修纪辛用毛巾擦拭，他明显没做过这类事，动作不怎么熟练，却很轻柔。

雪昭的鱼尾不大，很快就能擦完，他开心牵着修纪辛的手：“谢谢……哥哥。”

修纪辛丢开毛巾：“再乱叫一次，拔光你的鳞片。”

雪昭根本不怕，朝他伸出手，要他抱自己出去。

修纪辛起身找了条浴巾，将椅子拉上前。

他捞起雪昭，用浴巾裹住，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将雪昭抱在怀里。

雪昭的脸颊被捏了捏，听到修纪辛问道：“小鱼，有没有名字？”

他点点头：“嗯！”

修纪辛又问：“叫什么？”

雪昭在他腿上坐不太稳，半靠着他的怀抱：“雪、雪……”

修纪辛搂着他的腰：“雪鱼？”

雪昭急忙摇头，磕磕绊绊地反驳：“雪……昭！”

“雪昭……”

修纪辛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撩开雪昭脸颊边的碎发。

雪昭隐隐期待，希望他现在就能想起来。

然而，修纪辛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好吧……大概是没有那么快的。

修纪辛再次问道：“谁给你取的名字？”

不等雪昭回答，他眼眸一点一点暗下来，语调轻缓：“会接吻吗？”

“是不是在勾引我？”

似乎到这个时候，修纪辛才开始怀疑，雪昭主动亲近他，还不怕他，留下来不到一天时间，目的也都达到了。

像极了那些人想方设法讨好他的时候，精心培养过各种男男女女，企图送到他身边。

雪昭迷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回答。

三个问题，他纠结的是中间那个。

名字是雪昭生来就有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更不能承认。

所以，是会接吻，还是不会接吻呢……

雪昭努力思考片刻，水润的红眸望向修纪辛，含糊着说：“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偶遇貌美小鱼拼尽全力无法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