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清霁月伤得很重，治疗结束之前不能移动，一群人又在旁边看了看后就四散开警戒起来。

留在原地的除了清随风就只有童湛言。

医生动作很麻利，可伤口太深而且并不规则，缝合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结束时，清霁月脸上已经看不见丝毫血色，而他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染透。

医生又给他打了一针并换上新的血袋后，道：“必须尽快回去，他伤口里那些东西如果真的是异兽的血液，那感染的风险很高。”

清随风点点头，转身就去叫其他人。

童湛言又深深看了一眼清霁月后，把自己的背包清空，转身看向那些小麦。

那是清霁月找到的。

高度感染的植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有毒的，童湛言用背包里替换的衣服包住左手，把那些麦子掰断，再割下麦穗。

那些麦子比他从图片中看到的还要高大，秸秆更硬，麦穗拿在手里时也更沉。

童湛言装了整整一背包。

他忙完回头时，其他人已经准备好。

清霁月被那医生和清随风搀扶着上了其中一个人的背。

童湛言背上背包，向着那边走去。

“学长……”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嗯？”童湛言回头看去。

他身后只一片密集茂盛比人还高的麦田。

“童湛言？”魔鬼王看来。

童湛言浑身鸡皮疙瘩瞬间乍起。

“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童湛言退后两步，远离那片麦田。

“什么？”

一群人皆朝着那片麦田看去。

麦田很密，只少数地方能让人通过。

他们坐到兽化后的人身上后视角很高，附近一片都能看见，但并未看见童湛言说的人。

“有人吗？”魔鬼王戒备地开口。

这会儿连风都没有，麦田一片寂静。

童湛言听错了？

童湛言皱了皱眉，他强行压下那毛骨悚然的感觉，快速向着清霁月那边而去。

见他坐好，一群人排着队沿着崖壁向着左侧而去，要从之前下来的地方上去。

童湛言又看了看那片麦田后，看向清霁月。

大概是伤口太痛，清霁月眉头始终紧锁，额上的冷汗也不断。

童湛言想要替他把汗水擦掉，一时间却没找到合适的东西，他出来得太急，背包里的东西又被其他人捡走。

他们很快到达斜坡。

以防上面有异兽，魔鬼王一群人先上去，童湛言他们走在后面。

斜坡有些陡峭，童湛言尽量护着清霁月。

上去后，童湛言才放开。

“要回去古家那边吗，还是去清家？”魔鬼王一群人都看向清随风。

清随风早有决断，“去距离这里最近的防线。”

清霁月必须尽快送去医院。

他们现在已经在清家防线外，不过这边距离清家的驻点也还很远。

兽化的一群人立刻移动。

童湛言又看了看清霁月后，回头看向那片麦田。

他只是想看看那些麦子，变异后的它们相当高大，视线看去的瞬间那种浑身汗毛竖立的感觉就再次袭来。

麦田里，一条自然分开的缝隙里，一个衣衫褴褛皮肤皱巴的老者，正怪异的九十度歪着头看着他。

他一双泛着微弱绿光的眼中都是打量。

没有任何温度的打量。

童湛言几乎是立刻就召唤灵兽。

逐渐跑动起来的一群人都看来，特别是和他同坐一人背上的清随风和那医生。

“那片麦田里有个人——”童湛言立刻再看去。

麦田中空空荡荡，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

一群人都停下回头看去。

什么都没看见，一群人都看向童湛言。

先是有人叫，现在是有人……

“你确定刚刚听见声音看见人？”魔鬼王眉头蹙起。

“……是个老人，个子有些佝偻，皮肤有些黑。”童湛言道，“他穿着衣服。”

会穿衣服的只有人类。

魔鬼王拍拍身下的人，那人往回而去。

重回崖壁边缘，它向着右边而去，一边走一边寻找。

它背上的魔鬼王一群人也是。

走了百来米，他们又倒回来。

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童湛言欲言又止，他刚刚真的看见。

杨洪猜测，“有没有可能是防线上的人？”

魔鬼王眉头紧蹙，“他为什么要躲着我们？”

“会不会和清霁月一样？”

一群人都看去。

清霁月情况明显异常。

迟疑片刻，魔鬼王道：“去找找。”

如果真的是他们的人，能带回去也是好事。

魔鬼王又看了眼清霁月，提醒一句，“小心点，动作快点。”

一群人里立刻走出二十多个人。

他们全部进入融合状态，然后快速向着下面那片麦田而去。

兽化后的他们比那些麦子高得多，寻找起来倒是快。

但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找了两圈都没找到后，一群人都看向童湛言。

童湛言眉头紧蹙。

“大灾变之后，外面的世界大部分地方我们都没去过，再加上变异，很多东西都是我们无法理解的。”清随风道。

魔鬼王一群人回来。

无人说什么，一群人快速离开。

融合状态下的他们体型巨大，再加上这一次不用寻找记号，移动速度极快。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远远看见防护罩。

之前童湛言无心去看，现在看去他才发现防护罩比他预料的还要高大很多，哪怕他们距离那防护罩还有很远，也根本看不见上方尽头。

又往前十多分钟后，他们到达防护罩下方。

这边远离清家遭受袭击的地方，还算平静。

看见他们，认出清随风，附近哨点的人立刻迎了上来。

清随风立刻作出安排，要把清霁月送去最近的医院。

安排完清霁月，他回头看向童湛言。

童湛言在他开口之前道：“我跟清霁月一起走。”

清随风点点头。

几分钟后，一辆老旧的面包车开来。

那车子应该是专门用来送伤员的，后排的座位全部拆除，换成了可以躺的担架床。

清随风和清霁月上去，童湛言紧随其后。

车子很快开动。

十分钟不到，他们就到达一家战地医院。

清家驻地遇袭，袭击虽然没波及这边，伤员却转来不少，医院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

清随风早有安排，他们一出现就有医护人员推着担架床过来。

清霁月很快被送进隔离重症病房。

外面和防护罩内就不是一个世界，任何东西都可能导致死亡，清霁月伤口又直接接触到那些异兽血液，之前更是直接暴露在外近两天。

过道中，除了急匆匆走过的医护人员，就只有童湛言和清随风。

童湛言静静看着那扇玻璃门。

清随风坐在对面，低垂着头，也安静。

童湛言只觉都快过去一个世纪时，那扇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

童湛言立刻起身，清随风同时动作。

“怎么样？”

“他没事吧？”

医生看看两人，“他已经感染，现在体温很高。我们做了初步的处理，具体的还要把样品送去检测后才知道。”

说话间，他扬了扬手里的采样袋。

童湛言和清随风连忙让开。

那人并未马上离开，“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就感染来说他情况不算太严重，而且我们在这方面的药物和研究很全面，毕竟已经这么多年。”

童湛言两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几分。

那人离开。

童湛言跨前一步靠近门上玻璃，但玻璃门里还有一道门，从这边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童湛言又站了会儿后，坐回之前的位置。

对面，清随风正看着他。

“谢谢你。”清随风道。

他是十三年前接手清家的，那之前清家家主是他父亲。

他接手的原因，是因为他父亲陷入深度狂暴。

他父亲有过安排，并不希望被留下，因为那对活着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他并未遵循他父亲的意愿，把他父亲留了下来。

这十多年里，他并未放弃希望，种植联盟不提，其它大大小小的机构他前前后后资助了一百多家。

然而一晃十多年过去，他没能等来解救他父亲的希望，反而等来了感染狂暴的诊断。

和他父亲一起安眠，是他在拿到那份诊断书后就做下的决定。

他很清楚那种想要做点什么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毫无意义的绝望，他不想到头来再折磨清霁月。

也是那时，他决定让清霁月去斯荻军事学院，希望能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让清霁月过过正常人的生活。

清霁月的能力很强，那让他被所有人期待，那也让他不得不用近乎苛刻地要求他。

清霁月肩负着所有人的未来。

清霁月是个好孩子。

他很懂事，哪怕累到爬不起来，也从来没说过要放弃。

他也太懂事，懂事得都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那让他觉得亏欠。

那已经不是第一次亏欠。

当初他本应该保护好霁绯的，结果却让霁绯死掉，还是死在清霁月面前，那时他才四岁……

他是下了死决心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累折磨清霁月，他枪都上膛，都临开枪了，结果却突然就杀出个童湛言。

被打晕带去童湛言那基地时，他本来是不信的，就算童湛言确实能把作物种得不错，那也不代表能治疗狂暴。

他很清楚那种追逐渺茫希望的感觉。

事情却超出他的预料。

感染率下降，他和杨洪他们的情况被控制，一切就像云霄飞车。

更刺激的是，他还没从那种巨大的差距中缓过劲，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自杀，童湛言就又告诉他们，感染率已经降到20%以内了，深度感染的也可以试一试了。

然后，那些深度感染的人就那样醒了过来……

他追逐了十多年的希望，他都已经放弃的希望，就那样再次被点燃。

然后现在，童湛言又救了清霁月。

未来，甚至可能还有他父亲……

清随风很想多说几句，他是该说的。

可这一刻，除了“谢谢”两个字，他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童湛言勾了勾嘴角。

他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之前因为担心清霁月而一度被忽略的头痛就再次袭来。

清随风察觉，“你没事吧？”

“没事……”童湛言摇摇头，一动之下却把自己晃得更晕。

脑袋之外，他身上也痛得厉害，特别是两条腿。

他每天拼尽全力训练还是上学期的事，而这学期距离放假都已经只剩半个月。

他倒是每天都在种地，那也是个体力活，可那完全不同。

002.

清随风赶紧到一旁去叫医生。

半小时后，童湛言被送到楼下普通病房。

童湛言本是不想离开的，但给他检查的医生不知道给他打了什么药，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昏昏沉沉。

临睡去，童湛言只来得及告诉清随风，清霁月如果醒了就叫醒他。

这一觉童湛言睡得并不舒服，一会儿梦见清霁月死了，一会儿梦见麦田里那人，一会儿梦见自己那灵兽变成了烤鸡。

他一直以为它总往火里冲是因为有一个做烤鸡的梦想。

他觉得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从没听说凤凰是“咯咯”叫。

而且它还长得那么潦草……

童湛言睡醒时，窗外的世界已经漆黑。

那药挺有用，他脑袋和身上虽然还是痛，但已经不那么严重。

他又在床上躺了会儿缓了缓后，下了床。

清霁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夜已深，走廊中空无一人。

童湛言扶着走廊靠外的那半墙扶手，慢慢移动。

童湛言正走着，眼角余光就在楼下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第一反应是清随风，所以立刻看去。

看清的瞬间，他身上的疼痛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他大脑都空白的寒意。

之前麦田里的那老者，这会儿正站在楼下。

他仰着头，一层一层地往上看，就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童湛言还来不及反应，他们的视线就蓦地对上。

对方一双眼幽绿。

没有感情的幽绿。

那东西张开嘴。

两边隔得很远，本应该听不清，童湛言却还是听见，对方在叫他。

“学长……”

楼下有人走过。

那老者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速度很快。

他并不是用跑的，而是爬。

四肢着地，像只动物那样爬。

童湛言反应过来时，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悚然。

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快速向着楼道中跑去，他要去清霁月身边，也要告诉清随风。

那东西绝不是他的幻觉。

这里是防线内，他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悄无声息溜进来的，但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楼上，之前那病房前并不见清随风。

走廊中无人。

童湛言推开病房，走入里面，要看看清霁月是不是还在。

隔离病房中有穿着防护服正忙碌的护士，见他进来，对方连忙把门从里面拉住。

童湛言本来也没准备强闯，透过玻璃看了眼床上戴着呼吸器的清霁月后，就快速退回走廊中。

他拿出终端，要联络魔鬼王他们。

魔鬼王很快接通通讯。

“王老师，之前麦田里那东西……”童湛言快速把情况说了一遍，说话间他从扶手探出头向着病房正楼下看去。

那东西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溜进防护罩里面，说不定就能悄无声息地上来。

他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进来了？”魔鬼王难以置信。

“医院应该有监控——”童湛言看完楼下就往楼上看去，一抬头，他就对上那双幽绿的眼。

他心脏猛然紧缩。

他大脑空白，下意识就要召唤灵兽，那双眼就向着他而来，那东西从楼上跳了下来。

童湛言侧身就要躲，那东西却抓住他的肩膀。

那东西的爪子异常尖利，再加上重力，童湛言被抓住的瞬间就有种什么东西刺进肉里的感觉，疼痛随之袭来。

童湛言下意识闪躲。

那东西跟着他的动作跳进走廊。

也是这时，童湛言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老者，而是一只无毛猴子一样的生物。

它皮肤发黑身上满是皱褶，四肢都相当灵活，特别是两只前爪，指甲十分尖利。

它有着一张圆孔形的嘴，那嘴平时闭合，童湛言看去时什么东西正在他嘴里蠕动。

不等童湛言看清，一团液体就向着他喷来。

他们靠得极近，童湛言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

“轰——”

蓝色的火焰瞬间吞没整个走廊。

“吱——”那东西发出异常尖利的惨叫。

下一刻，它翻过走廊向着楼下跳去。

童湛言顾不上去看自己的伤口，立刻朝楼下看去，他们现在可是在四楼。

那东西没摔死，这一跳倒是把它身上的火焰摔灭大半。

它起身就要跑。

“别让它跑了。”

那东西体型太小速度又快，而且明显擅长潜行，让它跑掉那他们就别想再找到。

童湛言话音才落，一道飞翔中的身影就向着下方追去，与此同时蓝色火焰吞没楼下整片空地。

那东西身上衣服再次被点燃。

惨叫袭来，但它依然没死。

它转身就要往左边另一栋楼跑。

火焰再起。

就这片刻，附近不少人都被惊动。

病房楼前，几道声音冲进空地。

是魔鬼王和杨洪他们。

他们就在这附近。

童湛言没顾上结束通讯，魔鬼王直接就看见那东西看见童湛言被袭击。

“小心，那东西会吐东西，还会模仿人发声。”童湛言一边快速往楼下跑去一边大声喊道。

那东西太诡异，不提醒一句魔鬼王他们肯定要吃亏。

清霁月应该就是被那它伤到。

而且如果他没猜错，那东西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清霁月来的。

它吐的东西不只是会让人精神异常，应该还能散发出一些特殊气味，才让它追踪到这里。

那东西智力明显不低，它冲向魔鬼王他们所在人多的地方，试图用这种方式阻拦那些火。

这办法确实有效。

童湛言那只鸡不得不停下。

童湛言冲到楼下时，魔鬼王、杨洪几人已经进入融合状态，正试图踩死那东西。

那东西速度很快，再加上匍匐在地，极难踩到。

场面一片混乱。

眼见它突破重围就要跑向对面建筑，一道火焰猛地吞没它。

“吱——”

尖锐的惨叫声，它渐渐缩成一团，然后化作焦炭。

魔鬼王一群人恢复人形。

火焰停下后，他们小心靠近。

被烧成焦炭后那东西看着更像是个人。

“怎么回事？”清随风从人群中过来，他之前在楼下医生那边。

“清霁月应该就是被它……”童湛言快速把情况说了一遍，包括那东西应该有特殊气味。

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清随风再看向地上那尸体时，眼神更多了几分冰冷。

它已经死掉。

清随风若有所思，“防御罩外四大家一直有定期清剿，近几十年里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它们应该是从更远之外跑来的……这次的兽潮很可能和这东西有关。”

魔鬼王几人蹙眉思索，有些难以理解这么小一只的东西怎么能造成这么大范围的混乱。

童湛言倒是一下就理解。

就像他基地里那些虫子。

想要维持住生态平衡，每一样都很重要，哪怕就是只蚂蚁。

清随风看向童湛言肩膀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