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

秋日晌午,街边的茶楼人声鼎沸。

说书人老周头一袭青衫,手持折扇,眯着眼睛环视一圈,台下早已坐得满满当当。

“啪!”

醒木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碗里的水纹一圈圈荡开。

待到众人的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老周头微微一笑,娴熟的吟咏开场白:

“小小书台三尺宽,一半圣人一半仙;也弹帝王将相泪,也唱才子佳人眠;高低贵贱一般坐,列位君子听我言;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间造孽钱!”

“今日老夫不谈帝王将相,不说才子佳人,讲的是一群飒爽如风貌美如花的奇女子,结伴闯荡江湖,行侠仗义降妖除魔,个中故事离奇曲折,诸位看官且细听我分说!”

老周头今天开讲的这部新话本,正是风花旅团在掸国北方冒险的故事。

为了吸引观众,老周头使出“曲艺师”的职业法术,每当介绍一位女主角的时候,就从讲台上拿起一张提前准备好的剪纸小人儿,托在掌心轻轻一吹:

“噗!”

轻飘飘的小纸人随风飞起,在空中幻化成美少女的姿态。

顷刻间,六张纸人儿相继飞上茶楼半空,幻术营造出的六位美人并肩而立,活色生香,惟妙惟肖。

仿佛凰樱、梅芙、索菲娅、英格丽、苏菲和妮可真的现身于茶楼当中,给全场观众留下最直观鲜活的印象,对这六位姿容各异,身怀绝技的女侠接下来的冒险故事充满好奇。

茶楼外的闲散过客,听说今天有新话本开讲,主角还是六位美少女,怀着凑热闹的心态纷纷涌了进来。

人流爆满的茶楼已经没有座位,新来的听众站在后排或者挤在窗口,饶有兴致地听老周头在台上说书。

老周头三天前才从曲艺社的班头那里拿到这部新话本,今天的首演能否成功,自己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

没成想出奇的受欢迎,老周头心里有了底,表演起来也是愈发卖力。

女侠们与妖魔斗法的桥段是今天这场书的重头戏,老周头使出浑身解数,纸人儿、符咒、蜡烛、灯笼、布偶还有从胡商那里购置的西洋八音盒全都用上,作为发动曲艺法术的法器,共同营造出一台视听光影效果俱全的打斗盛

宴!

一位说书人,一张说书台,舌绽莲花的巧嘴配合各种法术,活生生在茶楼中演绎出一部戏剧大片,这就是曲艺师的本领!

台下观众听的如痴如醉,掌声与喝彩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所有听众当中,最显眼的是坐在前排的两位青年。

其中一位浓眉大眼,又高又胖的黑衣青年,叉开腿坐在桌前,左手拿着羊肉烧麦,右手拿着豌豆糕,交替往嘴里塞,仿佛一台咸甜永动机。

吃完两笼点心,黑衣青年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碗浓茶,清空口腔,重置战场,然后开始下一轮点心大扫荡。

坐在这位大胃王对面的白衣人,面前摆了一大堆茶点,然而每样只是浅尝一点点,剩下的留给同伴清扫。

相比同桌壮硕如熊的黑衣青年,白衣人显得格外瘦小,穿着内增高皮靴,个头也还到不了五尺高。

明明是天生丽质娇俏玲珑的小美女,偏要削短头发,白嫩肌肤晒成小麦色,身着劲装,腰挎长刀,扮出铁血游侠的派头,突出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拧巴劲儿!

女扮男装的白衣人捧着一碗茶,轻抿朱唇,专心听说书人讲述风花旅团在掸北深山降妖除魔的经历,脸上不动声色。

只有当说书人讲到凰樱的时候,她的眼神才变得格外专注,显示出特别的关心。

老周头讲了两个钟头,临到收场的时候,从讲台上拿出最后一张剪纸画,施法幻化出威风凛凛的巨兽形象!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被这突如其来,太过逼真的巨兽吓得变了脸色,忍不住想拔腿逃跑。

白衣人发觉茶楼中场面失控,隐隐有拥挤踩踏的风险,砰的一声将茶碗拍在桌上,脸色转冷。

一股肃杀之气,自她身上喷薄而出,瞬间笼罩全场!

茶楼中拥挤的人群顿时感到不寒而栗,两腿打颤,混乱的场面陷入静滞。

冷静下来过后,众人发觉半空中那头狰狞的巨兽,只是说书人要戏法变出来的幻影,不禁为自己的惊慌失态感到惭愧,纷纷坐回原位,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

老周头今天是首次演出这部话本,没想到巨兽哥斯拉一登场就把观众吓得炸锅,好悬闹出乱子!

悄悄抹了把冷汗,老周头向台下及时制止混乱的白衣人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后言归正传,向听众介绍新登场的巨兽。

“列位看官且听我说,这巨兽来自瀛海之西,名为哥斯拉,长相吓人却有一颗菩萨心肠,乃是盘皇苗裔,麒麟遗种!”

此言一出,台下的白衣人脸色骤变。

同桌的黑衣青年也顾不得吃喝,向哥斯拉的幻影投来疑惑的目光。

“麒麟”这个名号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在东方人的心目中有着特别的分量。

古老而朴素的东方哲学,认为木、火、土、金、水是构建宇宙的基本物质要素;而在社会伦理层面,仁、义、礼、智、信则是五种最被推崇的美德。

诞生于东方世界的众多荒兽当中,麒麟是最特殊的一位,自古以来就被世人奉为五行俱全,五德兼备的“混元圣兽”。

上古昆仑神系,曾有过一位号称“麒麟主”的真神,据说是开天辟地的盘皇之子,一度担任天庭副君,被世间所有荒兽奉为君王,地位比起后来合称“四象神兽”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更为崇高。

时光流逝,斗转星移,上古神系历经多次崩溃重组,众神你方唱罢我登场,权更迭宛如走马灯,“圣兽之王”麒麟主及其眷属如同无数灭绝的古生物,早已消逝在漫漫历史长河当中。

时至今日,人们普遍认为麒麟已经灭绝,而在民间信仰当中,原本属于麒麟的地位,如今已经被更活跃的白虎一族取代。

东方学者将世间生灵分为嬴、鳞、毛、羽、昆五种类型。

“赢”的意思是体毛稀疏,指的是以人类为首,懂得穿衣戴帽、遮掩裸体的文明种族。

“鳞”指所有体表生长鳞片的生物,比如蛇和鱼类,龙被公认为鳞族之长。

“毛”指体毛旺盛的野兽,虎为毛族之长。

“羽”指生长羽毛的鸟类,凤凰为羽族之长。

“昆”指甲壳,虾蟹、贝介、龟鳖之类天生带有甲壳的生物都属于昆族,灵龟“玄武”被尊为昆族之长。

抛开人族不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恰好对应鳞、毛、羽、昆四大族群,被各自代表的族群尊为偶像。

假如麒麟重现于世,上述体系就会受到强烈冲击,变得岌岌可危!

麒麟作为圣兽之王,地位高于“四象”,这是众所周知的公论。

哪怕是四大神兽的眷属,也不得不承认。

青龙、朱雀玄武三大家族,与麒麟不存在实际的利益冲突,尚可在名义上尊重麒麟的崇高地位。

白虎家族的处境可就不一样了!

按照蠃、鳞、毛、羽、昆的体系来划分,麒麟属于哪个族群?

麒麟似乎是有鳞的,但是相比鳞族,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生活在陆地上的猛兽,划入毛族更恰当。

无论怎么划分,麒麟一旦出世,必定会严重冲击白虎作为“兽王”的地位!

台下听书的那位黑衣青年,正是玄武家族的当代少主玄英。

与玄英坐在一桌、女扮男装的白衣人,恰巧是白虎家族的当代少主白钰!

两位世家少主结伴旅行,无意中得知朱雀帝女凰樱组建了一个女团,打算走“偶像封神”这条路,最初都觉得她在瞎胡闹。

两位少主怀着戏谑的心态,旁听说书人演绎凰樱一行的出道表演,然而听到“麒麟出世”一节,两人便无法淡定了。

“英子,你听说过那头名叫哥斯拉的巨兽吗?”白钰低声问同伴。

“有所耳闻!”玄英表情凝重,“你知道的,我家经常与西洋商人做交易,那些来自西方的水手,大多是哥斯拉教会的信徒,那头名为哥斯拉的巨兽,据说就是哥斯拉教会崇拜的主神在人间的化身。”

玄英喝了口茶,接着分析道:“据说哥斯拉能够根据环境变化,改变自身形态,每一种形态对应一种不同的奥义,就像刚才说书人在台上用幻术演示的那样.....如果说书人的表演没有太过夸张,哥斯拉的确精通木、火、土、

金、水五行奥义,并且拥有与五行对应的五种圣兽形态,搞不好还真是麒麟的后代!”

“绝不可能!”白钰断然否认:“麒麟早就绝种了,怎么可能相隔万年突然冒出一个遗孤?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理性来讲的确不太可能,但是你不能否认哥斯拉拥有五行奥义,能够随意切换五行形态,实在太符合传说中的麒麟形象,你怎么能够说服老百姓不信这套宣传呢?”

玄英的反问,令白钰哑口无言。

沉默许久才气急败坏的嘀咕:“早就听说哥斯拉教会在西方世界的影响力很大,教宗伍迪?顺风出身贫贱,自称先知,惯会装神弄鬼,蛊惑人心!没想到此子竟然来到东方传教,拿一头来路不明的怪兽冒充麒麟后裔,打算玩入

乡随俗的把戏,也不知道这是凰樱给他出的主意,还是那个神棍自己琢磨出来的传教策略!”

“究竟是谁出的主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那位公主殿下对哥斯拉教宗的心思。”玄英苦笑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钰立刻警觉起来。

“我家在西方大陆的生意伙伴,透露凰樱在西方世界游历期间,几乎整天跟伍迪黏在一起,以至于两人的绯闻频频登报,现在她把伍迪的巨兽伙伴带回昆仑大陆,公开亮相,四处招摇,制造声势,摆明了是想招伍迪当咱们朱

雀帝国的驸马爷啊......”

“岂有此理!我反对这门婚事!”白钰气得跳脚,“伍迪?顺风算哪棵葱?只有我白某人才配得上凰樱!”

“醒醒吧,你连男人都不是,公主殿下压根就没把你放入驸马候选名单中考虑过!”玄英没好气的给她泼冷水,“你和凰樱本来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为什么不能当她是闺蜜,非要做夫妻?”

“因为我不甘心她嫁给还不如我的男人,婚后不幸,抑郁终生!”白钰一脸阴沉的说。

“不是......人家还没结婚呢,你就幻想人家婚姻不幸了,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有必要这么恶毒吗?”玄英哭笑不得。

“除非嫁给我,凰樱注定不会幸福!”白钰笃定地说:“就算她和她老公相亲相爱,家庭美满,我也要设法捣乱,破坏他们的家庭幸福......这不就逻辑闭环了吗?”

“不是我说啊,你可真够畜生的。”

玄英吞下一颗羊肉烧麦,目光重新回到说书台上:

“小钰,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巨兽哥斯拉真是麒麟遗种,拥有五行奥义,它的契约伙伴伍迪同样擅长五行奥义,岂不是天生的混元圣体?”

“但凡伍迪的资质不比我差,考虑到他在西方宗教界的巨大影响力,再加上凰樱本人的情有独钟,你觉得女帝陛下会拒绝这么一位近乎完美的驸马爷?会错失这个东方帝国与西方教会强强联手的天赐良机?”

"F......"

白钰眼睛瞪得溜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袭遍全身!

老周头说完一场书,下来讨了一圈赏,收起行头,走出茶楼。

怀里沉甸甸的荷包,令他心情分外愉悦。

新话本的首场演出大获成功,听众的赏钱比往常多两倍,茶楼老板也够意思,除了驻场的工钱,还额外给他包了个大红包。

收摊回家的路上,老周头哼着小曲儿,打算先去熟食铺切上两斤卤菜,再去隔壁酒坊打上一瓶桂花酿,痛痛快快喝上一顿。

正盘算的时候,身后突然吹来一阵狂风。

老周头不由打了个寒颤,刚要回头观望,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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