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天光乍亮,几杵晨钟惊破山岚,林间鸟雀扑腾着翅膀,飞栖到新枝丫上,探头探脑环顾四周。

晨雾袅袅,白茫茫一片中,依稀可见通往菩音寺的青石阶涸着晨露,其间还隐现苔痕,湿滑得很。

身着灰袍禅衣的带发女尼背着竹篓,扶住一旁古柏虬枝,缓步往上走。

行至寺门前时,她额间已薄汗密布,气喘吁吁,候在门口的知客小僧往前相迎:“居士,晨起香客未至,小僧帮居士送去道场吧。”

“多谢师傅。”她未推迟,只双手合十, 行了一礼。

今日善音寺有水陆法会,作为善音寺的下院,清寂庵的比丘尼们也需参加,她便是趁着早起,从半山腰上的清寂庵先往菩音寺送一趟经书。

雪竹已在清寂庵落脚七日了。

七日前,她逃离别院,去药坊衣铺买来所需物什,改头换面,变成了如今灰头土脸,皮肤蜡黄的不起眼模样。

然洛京城门日入时分便会落钥,她虽变换了形容,可若待到次日出城,沈刻发现,想来定会仔细查验出城之人,难以蒙混过关。

是以,她连夜从洛京的地下暗渠出了城。

三年前来洛京时,她陪同阿芙去白府作客,白三和她们提起过洛京地底下的无忧洞。

阿芙最喜欢听这些神神秘秘的新奇故事,听了一耳朵不够,还缠着白三追问。

白三又是个直来直去的爽快性子,且将阿芙视作挚友,是无有不说的,甚至连白家祖宗在成为旧朝皇商前,靠在地底发家这种隐秘之事,也拿来同两人当作谈资。

“......如今虽不比以前,可那地下鬼市卖什么玩意儿的都有,记得去岁我捎给你的那只水晶千景筒吗?就是从那儿买来的。”

“记得,可稀罕了!我带去赏花宴,她们都围过来瞧,可是好生压了一回谢七的风头,白三,你可真有本事!”

当时雪竹略感不妙,因为阿芙一旦夸人有本事,那就是脑子里又在转悠鬼主意了。

果不其然,她还未及阻拦,阿芙便目露神采,好一通甜言蜜语,将白三夸得找不着北,而后顺势央着她嘴里最有本事的白三带她去地底下见识一番。

雪竹出言让阿芙不许胡闹时,白三已心花怒放,满口应承下来,甚至反过来朝她打包票,说他们白家毕竟是从地底发的家,如今仍有些世故人情,有她在,出不了事。

还送了她们一块白家玉牌,说是以此为凭信,便是在无忧洞中寻人脱笼也使得。

那回她们是准备从天衣坊后门不远,一处荒废院落的铜钱篦子下去的。

铜钱篦子是一种用于排水的铜钱状井盖,洛京城中多不胜数。

然白三说,并非所有的铜钱篦子都能通往无忧洞,只有特定的喜蛛图案才通此道,而地下市集地方不定,每回开放时,需从篦子的朝向寻觅方位。

当时阿芙听得晕头转向,一心只想下去玩,雪竹倒记得仔细,且很快明白了其间辨识方位的门道。

可惜,她们刚掀开铜钱篦子,便被白三她父亲派人给抓了回去,白三还因此被罚跪了两天祠堂。

未得成行,阿芙接连几日都念叨着颇为遗憾,可白三都去跪祠堂了,她悻悻的,倒也不敢再撺掇人带她去玩。

雪竹当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后来她被困清秋宫时,想起白三提过的脱笼一道,才觉她逃离洛京一事,确有一线生机。

这原本就是她离宫后的计划一环,只是世事难料,这中间横生出许多枝节。

好在上元出府时,途径天衣坊后门,她见那院落荒废着,仍然得用,心中便也有了几分把握。

那块白家玉牌是当时她做台阶机关时,阿芙在一旁蹦?,不小心掉进去的。

原想万寿之日,再同寿星玉雕一道拿出来,却不想重见天日时,已时过境迁,还阴差阳错,助她离了洛京………………

雪竹仰头望向参差古木间渐渐亮起的日光,加快步伐往山下走。

送完经书,她还要替妙安师太去山脚下的集市买些药物。

她在清寂庵落脚,是因清寂庵与音寺只有半山之隔,且为善音寺下院。

清寂庵的比丘尼们,每半月便会去往菩音寺做一次教诫,探讨佛法,她想趁机探查一番,三年前阿芙与白三去菩音寺踏青,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来这儿几日,还未探得什么有用的消息。

许多人还未在此待满三年,有些待得久的,也只记得三年前伪帝宫变,城内城外都是窜逃之人,并不能具体到宫变前此处出了何事。

此山山脚下的集市,离洛京的漕运码头相隔不远。

从药铺出来,雪竹听旁边面摊上,有两个脚夫撑腿跨坐着,一边喝水一边闲聊。

“也不知道上头的人一天天查个什么劲儿,这几日码头进出都要候上一两个时辰。”

“你管他们,耽误的是船老爷们的工夫,反正碍不着咱啥事儿。”

说着,这人还朝同伴挤眉示意:“要我说,早知道要查这么些日子,真应该支个摊在这儿做生意,查这么严,这些时日滞留了多少人搁这儿歇脚,你想想,我隔壁那卖烧饼的老黄头,现在三更天就起身揉面,哼,可有干劲!”

雪竹也没多听,只心想,没几日了。

这几日军兵在漕运码头大肆搜查,在她意料之外,却也算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真的如此大动干戈寻她。

而意料之中的是,当日出城,她特意与沈刻提及漕运,又引他提起杏林渡口,便是希望她离开后,他能更集中地去排查渡口码头,让她能有几日时间在清寂庵逗留。

包括那碗会引她起疹的虾粥,她也未动分毫。

改头换面,原也不必自己真受折磨。

他查到菩音寺,再查到清寂庵只是时间问题,她不可能长留于此。

不过如今洛京打着科考将近的幌子四下严查,已是有几分人心惶惶,想来再过两三日,众举子集中进京,那位启兴帝不会容许他再这般肆无忌惮。

渡口码头撤兵,也只是时间问题。

舅父母如今仍偏安江州,她已去信。

到了舅父的地界,一切便不是他能说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