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襄白回来的时候，也就是一顿晚饭应该能够结束的最早的时候，天上不过蒙蒙擦上一层灰色，预示着一个黑暗的夜晚。&40;&29378;&95;&20154;&95;&23567;&95;&35828;&95;&32593;&45;&119;&119;&119;&46;&120;&105;&97;&111;&115;&104;&117;&111;&46;&107;&114;&41;她也果然在院子里看见了安定子卯，不过他不会显现出刻意等待的样子罢了，他在修剪灌木。

满襄白好心叫他：

“子卯。”

“……小姐，您回来的这么早。”

“东都小满去不了的，水太深——你被盯上了，子卯。”

满襄白慢慢走到安定子卯背后，坐在一张石凳上，看那不动声色的人。

“……小姐，有些话，到子卯这个身份这个年纪不该说了，但是——”

“你还年轻，本不该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且子卯的死，根本不能够救下王爷，救下安定王府。”

“他应该死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的存在。”

满襄白开始少有地按两眼中间——一般这个时候，都是她为难的时候，自然，也是这个变态最兴奋的开始：

“且不都是你的原因，皇上的第一招是地藏。”

“……满小姐什么意思？”

安定子卯虽然嘴上问着，但看他逐渐凝重的眼神，知道他渐渐明白了。

满襄白说：

“他把地藏到东都报信这件事情换了一种说法，之后闹大——做成是一件势必是安定方面主导的，失败了的袭击国都计划。”

“同时清扫了他利用地藏搅乱西南的所有痕迹。”

“子卯，小满真的很希望你是太子。”

“……谢满小姐。”

安定子卯心里浮出一点名为希望的狂喜，给他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他也不看满襄白。满襄白看她自己的手。把手掌向上，之后把手掌盖下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词是专属她满襄白的，不过是无聊的赞誉。

她看她手上最后一点阳光。

夜深。整个厅堂的烛光在一片黑暗中展示着无与伦比的温暖。是的，夜很深了。泗色法一直闹着不睡觉，还不让安定沽云走，这让这一天鸡鸣即起勤奋政治的安定沽云有些吃不消，不过他的奋斗就快成功了——他成功地把明显也是强撑着打哈欠的泗色法哄到床上脱了衣服解了辫子塞到被子里了（塞是安定沽云的内心想象，他那时候就快要疯了，就算他这次睡着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他也要睡觉），剩下的事情就是吹灭蜡烛走人了！万岁！马上就要成功了！

现在的他就带着这样的狂喜，从那安睡的小孩子床头的蜡烛开始（这时候的那孩子最不像一个皇帝），却有些像是意料内地给那小孩子制止了：

“别。”

“……陛下，您还没睡吗（想象一个强装温柔的崩溃心情）？”

“别熄灯——安定卿，你要去睡了吗？”

“这几天陛下奔波忙碌，臣下不能够再打扰您的休息了。”

“……等我睡着，再去。”

那小皇帝伸手抓住安定沽云的衣袖，困得真的不想客套了，但是坚决命令不让他走。安定沽云也料到了这一点，而且料到了这一点对他的杀伤力——因为他会想起他的弟弟渡霖。

因为家族残忍的保全政策残忍死去的渡霖，和他拥有一样的年龄一样的容貌，也应该拥有一样的才华，得到一样的身份——他死去的时候才七岁。他失忆之后的第一件恢复的事情，便是这最痛苦无力的事情，表面上这伤痛应该被二十年的孤独埋起来，应该随着白山的真相大白过去，但是谁都不知道，现在他拼命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其他的人不再经历同样的伤痛，也为了麻痹他自己，这是一种赔偿。

这感情也时常反应在他对待比他小的男孩子身上——他总觉得他是大哥，整个年轻的安定王府的大哥，子卯，三方，六路，九隽，全都是他的弟弟，渡霖如果还在的话，他一定这样对待他——

安定沽云笑着蹲下来对着泗色法的脸说：

“您请睡吧，臣下不走。”

“嗯。”

那小皇帝终于肯松手了，闭上眼睛，嘴里喃喃道：

“黑……黑暗……很危险。”

“您的使命不过是为我们所有带来光明。”

“……诚然。”

那孩子睡着了，呼吸均匀稳定，柔软的睫毛映着安静呼吸的烛光，在脸上留下一圈淡淡的阴影。他的手松开了，由安定沽云轻轻放回被子里。

这是最后一次示弱。

“满小姐回答的地藏的事宜吧。”

“老天爷回答的：之乐山的大雨不停，所有山川道路河流全部冲垮，向西，逃到安定？经过安定逃到南溪西凉那日？不逃到东都逃到哪里，明明老大就在那里——嘛，小满当时说的比这要婉转。”

“不愧是满小姐。”

“且，那小皇帝恬不知耻地提出了太子的事情，要求安定王在此地寻找出于太子相关的痕迹。”

“太子明明在那时的战乱里死去了。”

“那么，安定就会有危险。”

满襄白笑了，

“就算太子活着有什么用？他放弃了，他放弃了开始，放弃了自己和先皇为他经营的势头，将江山拱手让人，现在十年了，他失去了一切，他在朝中没有支持的人在乡野没有自己的势力，他再凭什么夺回王权，堂而皇之的坐在王位上？小满理解不了。”

子卯沉默了一阵子，也轻轻点头说：

“子卯也不明白。”

“所以，为了一个所谓的噱头，真实的目的就是让安定王下不来台，把外姓王之中根基最浅的安定王先于八月解决。”

“东南阜平王，本姓柳，家族势力在满泗建国之前就掌握了满泗最富庶的土地，可以说是王都的命脉；东北和乐王，军功，拥有面积最大的封国，是满泗与中原诸国接触的唯一媒介，且领土钳制东都，与东都最为相知；西北泰宁王，自那日解体而来，带领的是一支充满那日风格的队伍——”

“勇敢沉默，吗？”

“……是军事强势，还有经济富庶：他手上便是和西土最大势力那日贸易的权利，还有不亚于那日军队的军队配备和作战能力——这也是皇上要求王爷积极开疆扩土，从西南方向再次开辟一条通往西土，以及极西之地的另一个选择。”

满襄白听了，摇头说：

“若是小满是皇上，小满也最先收拾西南——但是战场上怎么办？”

“现在西南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对我军有利，如果让西南战场战事结束，安定就会有气力防备——虽说军师现在将半数的军力回防，但是毕竟只是半数；且如果西南战场战事结束，在西南战场上得到的物资土地无疑会补充给最近的安定，让安定获得和其他封国一样的势力，而对东都来说，事态就会变得更加危险。”

“这也就是皇上提前对安定下手的原因吗，如果现在西南易主，直接归属皇帝所有，这样他不仅仅于四方树敌之中少掉一方，能够得到那日的帮助，且还能够补充自己的实力——”

满襄白声音渐渐地高起来，给安定子卯示意轻声。

满襄白沉默一会儿，说：

“若是现在的王爷没了子卯，自己一定应付不了。”

安定子卯苦笑说：

“现在看，子卯在王爷的身边，还不如不在王爷的身边。”

“可能您长得太帅了。”

满襄白打趣说，她的风格从来不是那种严肃的不要不要的。她说：

“不瞒您说，小满看来，您跟小皇上还真的有些相像呢，特别是眼睛。”

安定子卯也笑了，说：

“小姐倒是说说像在哪里。”

“怎么能说哪里呢，真的只能说像罢了……”

满襄白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也看着面前映着灯火的安定子卯的一双眼睛，说：

“您跟那孩子的眼睛里，都有一种欲望。”

“欲望？”

“您说是渴求，好听点，小满也不反对——那孩子有很想要的东西，他的眼睛看久了，就有一种想把你心脏生生地挖出来的感觉，因为你挡住了他的道路；而您的眼睛，隐藏的比他更好些，要看的时间更长一些，更长一些，才能够感觉得出您的急迫，看得出您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不在一个小小的侍卫职位上，而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

子卯自火光里看着桌上茶壶上的倒影，笑了说：

“六路最近要抢我的位子。”

“说不定还在烟花巷里呢。”

满襄白笑说。

总算挣扎着出了一轮月亮，清凉的光把安定沽云洗的困意全无。大概是他困过了头，且半天陪着那小皇帝在一个房间里憋屈着，现在吹一点四月夜的冷风，感觉好极了。他四处走着，漫无目的看着，脑子里面想的，不过是和眼前所见一样的黑暗。

“王爷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茉珠，茉珠么。”

安定沽云转着圈走路，这边一停，便看见栏杆里那穿嫩黄睡衣的人。经过满襄白那一次的玩笑，却也是因祸得福，他和茉珠的关系自然了不少。要是真的把满襄白，辛勤还有茉珠和他的关系放在一起评判，他和茉珠的关系反而是最和谐自然的了。近来他自己都安慰自己说，七年的夫妻十年的交情了，怎样她都会理解的。

他转悠着到她面前，说：

“还没睡。”

“不过醒了，没想到今晚上月色这么好，出来看看。”

“好兴致。”

“……听说皇上来了。”

茉珠显然有心事，她真心实意的为安定沽云担心，这让他有时候都接受不了，但是在此情此景下仿佛已经习惯：

“嗯。”

“他，他，他——他要——”

“现在没人知道他想要什么，也没人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安定沽云苦笑，向后倚在栏杆上，抬头看月亮，忽的想跟茉珠开个玩笑说，

“安定真的消失了，我们一起隐居好不好？隐居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外国也行，再找一个能看见月亮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好让我重新爱上你。”

他听见两滴眼泪落在他头倚着的栏杆上，便闭口了——玩笑开过了。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对茉珠说她是个好女人，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而不是一个不能给她幸福的丈夫——他到现在也不能够认同茉珠诉说的幸福，那种没有回报的爱。

他听见她说：

“安定要是死了，您也就死了。”

他说：

“没错。”

她说：

“您要是也死了——”

说罢便泣不成声，是那种努力克制的泣不成声——这之中掺杂的感情不只只是伤心难过，还有绝望，还有愤怒，还有怜悯，但是没有悔恨。

他不过说：

“我会保全你的。”

“托您的福。”

她冷冷地说。这种女子，“从一而终”不会是除了她们以外的形容词。这让安定沽云蓦地反应过来：呀，安定沽云啊，你死了，安定死了，有谁会活下来？子卯会活下来吗？茉珠会吗？辛勤呢？最怕死的六路呢？所有跟你有联系的人，所有应该跟你没有联系而你联系了的，所有应该跟你有联系而你没有联系的，所有的所有，都会和你一起死，都会被你害死——根本没有人——

只有那个人——

只有满襄白。

只有满襄白能够在她自始至终参与的事情里全身而退罢，只有满襄白。

她能够在任何时候给予任何事物背影。

他心里忽然一阵痛，没有其他任何形容词的，真的，很痛。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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