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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6

作者:载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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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咒语

金繁清晰地记得再次遇见自己小妹的那天。www.angran.me

金繁不是杭州本地人, 是个说出来没几个人知道的小地方。

那里满是风沙,秋天时沙尘暴来临城市遍布暗黄的沙土,把戴着的围巾解下来, 淅淅沥沥落下来的都是沙砾,水盆里洗一下,一小撮沙砾沉底。

她家三个姐妹,一个老幺弟弟, 她排老二。

出来上学时,老大已经结婚了。

那会儿还没有助学贷款这个政策,大姐用嫁妆凑齐了她的学费, 报学校也不懂, 但知道江浙富庶, 富庶的地方总归好一点,所以来了这边, 让她在这边上了学。

金繁第一次离开那个家, 远离了家里赌博的爹和总是和女儿们埋怨爹的妈,上大学的四年是人生里最爽快的日子。

她在这边上课时做两份兼职, 每天踩着点进寝室, 一个是洗盘子, 按小时结钱, 那就是她第二天的饭钱, 另一个兼职是在一个服装店里帮忙,有时间就去。

卖男装没有卖女装挣钱,她帮忙的批发市场一整条街都是女装店,偶尔有老人服饰。

金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画下了当季每个服装店卖的衣服款式, 搞明白了在哪进货拿货,找什么人, 跑什么腿。

短短几天里,她基本摸清了生意是怎么做的。

第一个月,金繁借店长的衣服狐假虎威,装了回有钱人,和各个工厂的老板谈价钱。

第二个月,她就能让进店的人人手拿一件往家走。

第三个月,店长说自己没什么好教的了,你可以去应聘商场时装店的经理,第一次给她化了个妆,让她用底价买了一套裁剪合身的西装西裤,去了大学城周边最热闹的一个商场。

商场和批发市场不一样。

金繁到了新的地方,一边上班一边学,累是累点,但大学毕业时已经财富自由,手里握着小几千的存款。

九几年的小几千,那时候人均月工资也就几百块,有这笔钱,她想干什么都有了底气,没选分配工作,顺利赚了点钱之后开了个店。

开店要去选址,租金是很大一笔,进货她直接贷了款,好在这么多年看服装,本金还赚的回来,只是很辛苦。

那个年代都在说到了年龄就该结婚了,金繁没有,她做生意,看得明白,婚姻是价值交换,现在的她没有太多本钱,交换到的价值也不会多。

就在这时,老三找来了。

金繁成绩很好,名列前茅。

三妹则和她不同,成绩一般,在老家上了大学之后又在当地找了个工作,很少和她联系。

金繁给大姐寄钱时会给三妹也寄一份,这次她来,金繁便问了,没想到她说自己从没收到过。

三妹说大姐嫁的那个男人家暴她,妈一直叫她忍忍,忍忍就过去了,二姐,你给大姐的钱也被男的拿走赌博了。

金繁气得当即要买票回家,被三妹拦住,说姐,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妈该让你拿钱给小弟了,你给我的钱就被妈拿走给小弟了。

金繁当天晚上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上整理店里,路过三妹时说,你别回去了,留我这吧。

她当时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大姐已经在那了,三妹不能也回去。

后来,她把自己这个决定忘了。

**

三妹虽然不聪明,但是很听话,很能干,有她帮忙金繁轻松了很多,再加上是知根知底的一家人,不担心什么。

她长得很漂亮,继承了两个家长所有的优点。

三妹不久就谈了个男朋友,人很帅气,温柔体贴,简直像捡了个宝,一有时间就想和他呆在一起,总是旷工。

她一个月旷工了二十天,再加上双休,总共就上了五天班。

金繁数了数天数,给她开了半个月的工资。

三妹不太满意,和金繁争执了两句,说我是你妹,不就几天没上班吗,你还真扣我钱啊?再说了,不是你让我留杭州的吗?你给我这么点怎么够我谈恋爱啊,他说他家电视坏了,我正想着给他家买台电视呢。

金繁静静地说,一个月给你开一千四百块,你问问这附近干活的,经理都不一定有你高,半个月七百也完全够你花了,我哪短了你吃喝吗?

三妹气急了,去男方家里住了几天。

金繁没拦着。

过了几天,她灰溜溜地回来了,说自己男友怎么怎么好,看她们俩吵架,劝了好几次,这才把她劝回来,金繁你别以为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金繁说,你不是,他是。

三妹没听明白。

金繁继续干活,没和她说那是因为你男朋友看上的是你姐姐我的钱,和她说了也没用。

三妹来的第一年年底,她去见了男方家人回来,和金繁说,二姐,他家里有好几根金条啊。

金繁有些奇怪,说你怎么知道?

三妹说,他爸告诉我的。

没见到的钱等于没有,傻女孩。

金繁沉吟片刻,说,你别着急结婚,我是你姐,我把你带到这儿的,不会骗你,也别发生关系,你不能有孩子。

三妹打了她一下,说姐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没过半个月,她和金繁说,他想要我,两情相悦,怎么不行啊?

金繁给她开了三个月的工资,说那你去找个闲点的工作,我这缺人手,你就别在这干累活了。舒舒服服的,准备结婚吧。姐祝福你。

她这几年别的没学会,怎么哄人学得最会。

三妹被她哄得心花怒放,拿了钱干脆走人了。

金繁清净了一阵,打算扩大点规模。

她给的多,要求严,看人准,没几天就招了两个手脚麻利的新人。

有一天坐在门口发呆着呢,看到对面一个摆摊的,被两个男城管提着大喇叭撵,撵到角落还不行,踢着人车子让人继续走。

她问店里两个小孩:“怎么最近突然开始抓路边摊了。”

新来的两个年轻打工孩子是杭州本地人,对这边了解得多一点:“有个大领导来了,好像是新上任的书记吧,叫什么来着,说是到处在视察,路边摊一个都不能有,可严格了。”

另一个说:“而且正在宣传市容市貌,这种推着车的是重点打击对象,明明挺赚钱的,本来我想干这个呢,我妈说最近行情不好,没让,还好听她的了。”

金繁:“书记?”

打工:“嗯,繁姐你外地的不知道,最近我们都在说呢。”

金繁:“哦……”

被赶的人只有唯唯诺诺的份,表情局促且讨好,一边拉着车摊一边躲,被赶到最后竟然说了大人饶命这几个字,像旧社会似的。

她那时候刚刚二十多岁,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权力的样子。

或者说之前也看见了,她没放在心上。

她总在忙着学怎么做生意,怎么打工,第一次开店刚好遇见营商环境整顿,整个过程公平透明又顺利,只是人累点。

那天之后,金繁的愿望变得很朴素。

她想当官。

那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她想知道知道。

**

确定之后,金繁立刻开始着手了。

但官场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她谁都不认识。

金繁想了很久,联系了自己的大学同学。

同学虽然都有编制,但没什么做的特别出色的人。

大家都二十多岁,年龄和资历都很一般,她打电话的过程中好几个人羡慕她开店赚钱了,基本帮不到她。

还有个笨办法是建立家庭。

于是金繁放出自己要谈恋爱的消息,筛选了无数个人。

满嘴女人就是该待在家里做饭的不要,家里长辈尖酸刻薄的不要,卫生习惯差的不要,抽烟的不要,喝酒可以容忍,有暴力倾向的不要……

很多很多。

她筛了足足两年,中间参加了三妹的婚礼,在婚礼上认识了个人。

那是当地一家商户的儿子,对方妈妈那边是财政局的,爸爸是本地做生意的。

她和他很有共同话题,也可以说……

是金繁让对方以为自己和她很有共同话题。

这个人是富贵家庭出身,吃不了苦,虽然对底层生活不太明白,十指不沾阳春水,经常闹出笑话,比如分不清蒜苗和麦叶,但对官场上种种比对自己家有多少藏品还清楚,比喝水还要自然。

他很好哄,而且和她一样都姓金。

这个人非常合适。

结婚之后,金繁如愿以偿有了一份婆家找来的工作,在统计局,果不其然,男方妈妈待她如亲女儿。

生完孩子,家里男人劝她好好待在家里,家里有钱。

她不,她依然上班。

上班没多久,三妹怀孕了。

这两年她很少和金繁联系,金繁给她写信她也不回,后来有了手机,她也没给金繁自己的号码。

这次她怀着孕来找金繁,金繁以为她要问二姐有没有什么孕期经验让自己好受点,没想到不是。

她说二姐,我想把孩子打掉。

金繁问她为什么。

三妹说,他出轨了。

金繁安静了一会儿,说,那离婚吧。

三妹说,可他对我真的很好。

金繁笑了笑,说,那不离了吧。

三妹又说,可他出轨了。

金繁就不再说话,给她剥金桔吃,手上58圈口的金镯在三妹眼前一晃,又一晃。

她生了孩子,孩子却不常常和她待在一起,有佣人伺候,她只下班回来和孩子待上一会儿,孩子一天一个样子,很新鲜。

三妹一点也不遮掩艳羡的眼神,说,姐,我真羡慕你啊。

金繁后来想起这段时,心口憋闷。

她不知这憋闷是什么。

许久,一个秋日晴朗的午后,她按着波纹涌动的金丝楠木桌坐起身时,窗棂镂下的光刚好照入她眼中。

她一眨不眨,因直面太阳眼眶刺痛、泪腺酸软时,突然懂了。

是她当时明明有能把三妹拉出来的能力,她应该把她从泥淖里拉出来的,明明三妹才是被制度压迫的那一个,她怎么能眼看着她坠落呢?她错过了,她因看不起她而失去了她,她不该的。

三妹在那样的环境里,她金繁有大姐护着,可三妹有什么呢?三妹出生就被说要照顾弟弟,要找个好男人,女人嘛,找个好婆家,像妈妈那样忍忍就过了。她学习学不懂,但很卖力气,她以前是多朴实可爱的孩子?三妹变成这样,怎么可能只是三妹自己的错?

世界在向她念咒语啊,把她赶到一个男人身边,恐吓她说没有男人你会死的,即使那男人出轨赌博闝倡无恶不作是个烂货,必要时要自我欺骗自我狡辩,骗过自己辩倒自己,你也一定要有一个,一定,一定……

可那时的金繁看不起不会筛选人的三妹,看不起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乱麻,看不起她落到被男人背叛、被男人哄骗的田地。

她事业蒸蒸日上,家里和和气气。

她过得太符合传统意义上的美满家庭,太好了,不知哪里生长出了傲气。

她以为自己聪明能干选了个好家庭,没想到这样是躲不开这咒语的,反而正中了它的下怀。它把本该团结的女人们拆成单个的,就算再厉害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这地方伸出鲜红流着涎水的肉舌舔过、蹂躏、嚼吧嚼吧吃掉了?一声也发不出,过往也看不住,就这么无声无息化成某些人的养料,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了?

她没有主动向和她朝夕相处十八年的妹妹伸出援手。

她没有救她。

原来早在不知道的某时,她完全被这地方同化了。

第52章 勋章

金繁醒得有点晚。

平时她早上六点半就起了, 一天的工作很需要精力,会先给自己煮一壶茶,然后做点红肉、放致死量的蔬菜, 吃一小部分碳水,开始翻看自己的笔记本。

那上面不是什么文件,而是她记下的关于每个周围人的喜恶。

做到这个位置,她每天和人打交道, 人人都穿着一层皮,在短短一个会面怎么给出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很多时候有想不到的功效。

投其所好四个字, 她这么多年, 也只学懂了个皮毛。

八点半了。

金繁拿开身上披着的毯子, 看向正在抄写材料的小刘:“你没睡?”

小刘:“我睡了,生理期睡不好, 干脆起来练练字。www.benteng.me已经吩咐李师傅做您常吃的早餐了, 到点了我去拿。”

金繁嗯了一声,去里间洗漱。

外间门响, 小刘疑惑地嗯了一声:“同学, 怎么来这么早?”

她听到季薄雨带着笑的声音:“来看看金阿姨, 刘姐姐, 你在忙吗, 那我坐远点。”

小刘连忙说:“没有,你随便坐。”

金繁走出门,脸上水还没擦干,眼下青沉:“小季, 不是说让你在家吗?”

季薄雨:“没……我就是想知道谁撞的梁悠。”

金繁在她身边坐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她妈妈发病了。”

季薄雨:“发病?”

金繁:“嗯。”

她把那个昨晚回忆起来的故事简单整理, 继续说下去。

三妹当然没得到好的婚姻。

第一个孩子打掉之后她身体变得很差。

流产清宫就是把胎盘全部刮干净,医生为了防止清理不到位,都会尽可能地多刮。

仪器冰凉地在肚子里一下一下,像铁锨声,把没出来的组织铲回杳无一声的虚空中。

之后,她又流产了一次,才生下了梁悠。

她的生活任劳任怨,洗衣做饭,照料孩子,中间又来找了金繁几次,抱怨家里的生活,抱怨天天带孩子胳膊疼,抱怨婆婆对她不好,但从不抱怨到男人身上。

金繁说,你和婆婆关系不好,是男的不调节。

三妹说,你怎么怎么样都要说他?他对我可好了!现在他天天在外面赚钱!

“那你见到过钱吗?”

“他……他说有的!”

“结婚之前你和我说他家有金条,好几年了,你见过吗?”

“我……”

金繁:“你以后要是再这样,就别来找我了。我说什么你都不听。”

三妹:“你是我姐!我不找你找谁!我闺女都得叫你一声姨妈!”

金繁那时正值人事调动,事业关键期,每天都很累,不怎么在意地说说:“你只是想和我诉苦,和咱妈一样,但连离婚的勇气都没有,我听烦了。”

三妹摔门而出。

后来怎么样了呢?

金繁认为自己仁至义尽,一心投身事业,三妹则每况愈下。

她甚至不知道三妹每况愈下了,三昧真的很听话,再也没来找她。

再一次找她,是一个像梁悠被撞的这天。

梅雨夜,热风和凉意混在一起,黑夜中,白色四驱SUV引擎轰鸣,震颤每一滴落下的雨。

那是比昨晚还要凌乱的一天。

富丽堂皇的酒店前挤满了人,警笛和救护车鸣笛吵得人脑子里插了根针似的尖叫,那辆SUV来回开来开去,撞开所有有意围观的路人。

金繁被带到现场和车里的人交涉,起初不明白为什么要交涉,后来才知道,她车下有一个人。

更准确地说,是车轮里卡着个人。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的脖颈卡在轮胎与车架的交界,周遭一圈没有一处完好,四肢向四个不同的方向折去,已失去了活人灵动的铰链功能。

他原本的衣着应当很漂亮,但渗出的血太多了,酒店清洁日夜打扫的酒店门前全是暗沉的红色,浓烈得像进了屠宰间,将这波光粼粼的地方装饰得像个养猪场。

警察拿着喇叭向车内的人喊话,喊金繁三妹的名字:“他怎么说都是你丈夫,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放过他的尸体好不好!”

金繁被男警抓着手臂向前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站在防爆警察身后,被警察递来了喇叭。

刚才过来这一路她已经摸清楚了,妹夫出轨,她三妹在酒店门口趁男的落单时把他撞飞了,一开始还不值得人死没死,现在确信是死全了。

金繁:“要我做什么?”

旁边的男警说:“就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死了也要碾尸,还大庭广众的。”

金繁看着他:“不会回答就换个人来。”

男警:“你对警察就这个态度?!”

金繁:“我妹疯了,你要我什么态度?也开一辆车碾你?把我喊了就是为了听你骂我妹恶毒的?她再恶毒也是我妹,你再骂一句我让她开车碾你。”

男警立刻一怂。

旁边有人拉了拉这警察,打圆场说:“您和她说两句,她在这也不是个办法,撞伤好几个路人了,我们也不想把她击毙,那是没办法的办法。”

金繁举起喇叭。

她是体制内,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关键,尤其是今天,明天单位里就会有人来问了,金处长,昨天那个是你妹妹啊?

金繁唯一一次冲动就在那里。

什么工作,什么影响前途。

她不想她的妹妹作为别人的谈资活着。

就算做,也做最可怕、最不好惹的那个。

做都做了,没有必要后悔。

“老三,碾死他!别撞到其她人!”

金繁说完,把喇叭向刚才那个男警扔过去。

他尖叫一声弹飞出去,撞到了女同事,后者毫不留情,踹他一脚。

周围的防暴警察朝她投来畏惧的目光,又把这目光向她妹妹送去,像给她戴上勋章。

那真是个漫长的过程。

人的身体软得很,几吨的车稍微碾一下,就断成几节。

不知道三妹什么时候学的车,可能愤怒爆发了也就学会了,开车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分清离合和刹车就能上手。

金繁漫无目的地在安静的人群中想,好安静。

真的好安静。

所有人都注视着唯一动着的SUV。

那辆车一身白色,沾染了血,像一件用敌人血为王卫冕的礼装,它张狂地喷气,转向,换着方向把一个男人、一个出轨的男人碾碎成无数不规则的肉块。

碎肉四处都是。

后来脖子断了,头骨掉下来,眼球被撵得从眼眶里爆出来。

扑哧扑哧,嘎吱嘎吱,支离的骨扎入轮胎,化为骨泥,和酒店前的地面融为一体。

开重装车型赶来拦车时,三妹已经从车里下来了。

金繁隔着重重人群和她对视,那双眼睛没有神彩,一点也不见她以往叉着腰和金繁理论的傲气样子。

手铐清脆的扣合声响起时,她没有给予任何反应,只是喃喃地说,碾死他,碾死他……

围观的女人心有悲戚,陆续散去。

浓重的夜色带着雨落下来,像在咽哭。

**

季薄雨:“后来呢?她怎么样?她不会被判死刑了吧?”

金繁:“她给我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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