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波兰特小镇规则

第十一章

缇娜眨了眨眼, 有些不敢相信容乐竟然来撑伞接他，还说了这么亲昵的话，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是计划有了突破性进展吗？

缇娜思衬着接下来会交给他的任务, 缓缓走到容乐跟前, 低声道：“老师，任务完成了。”

即使容乐撑着伞，他也没有走到伞下的意思, 而是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雨水打湿了黑发, 克制冷静到了极点。

容乐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比起这幅被伤害过所以不敢靠近的样子, 他宁愿看到缇娜顽固又冲动的模样，至少那双眼睛里, 是充满了勃勃生机的。

他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缇娜，主动上前一步将他纳入到伞的范围内，温声道：“做的很好。”

只是这一句话, 缇娜的脸色就从毫无血色的冷漠变得微微红润起来, 似乎在因他这句话感到欣喜。

容乐筹划着该怎样将受伤的黑色猫咪养的神气活现，听见缇娜说：“老师，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需要我做？”

白发容乐在脑海中大声嗤笑，仿佛在说容乐自不量力。

“没有了，你可以好好休息。”容乐看见缇娜的脸色一秒苍白，立刻话音一转，“不过, 我这里还有一个私人任务, 你愿意接下吗？”

缇娜：“无论是什么任务都可以, 老师。”

容乐笑了一下：“那就陪我看场雨吧。”

他无视了缇娜有些惊讶的表情，自顾自道：“有时候除了身体, 心情上的休息也很重要，无论是谁都会有疲倦的时候。”

缇娜犹豫了一下：“老师，你累了吗？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任务。”

“……”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容乐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拉着他看见的看雨。

雨幕之下的波兰特人迹稀少，发生战斗的地方更不会有人靠近，因此这里十分安静。

随着空气安静下来，两人之间也充满了寂静，缇娜安静的仰头，看着雨伞外落下雨水的灰蒙蒙的天空。

和容乐一起待在这里看雨，缇娜感觉好像心灵都被雨水洗涤了一番。

如果这种事情能经常发生就好了。

容乐突然问道：“你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人吗？”

缇娜回答：“当然是幸运的。”

容乐：“为什么？”

缇娜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而冷静的回望着他。

这个问题容乐也曾问过另一个缇娜，得到的答案也是相同的。

但是他们都没有告诉他原因。

容乐一直都不明白缇娜的想法。

为什么你会认为你很幸运，明明吃尽了苦头，从未品尝过幸福。

而缇娜永远不会告诉他的答案是：因为我遇见了你，老师。

我很幸福。

……

血液逐渐滴落在泥土里，缇娜的脸上淌着血迹，右眼的视野模糊不清。

他半蹲在地上，雪亮的长刀支撑在身旁，一边喘息着，一边警惕的与对面的敌人对峙。

身穿检察官制服，手提长刀的青年站在对面，仿佛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强大到令人升不起反抗的念头。

他在这个关头，忽然就想起了曾经与容乐一起出任务时，他与老师一同站在高处，俯视着下方后勤小队清扫战场的场景。

那时候已经接近老师从密大离职的时间，他已经不记得那天老师的眼神，只记得那天阳光灿烂，容乐温声请求他杀死自己时的感受。

缇娜的长刀饮过无数人类与怪物的血，也看过许多人濒死时的表情。

他的心早已冰冷，如刀般锋利而无动于衷，世间万物都可以斩断，手持武器心中唯有一往无前。

他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持刀站在容乐的对面。

温热的血液会从那柔软的喉咙间迸溅，劈头盖脸落在他的脸上，那是他最珍视之人的生命，而他只能看着青年的生命逐渐流逝。

无法接受。

唯独这件事，绝对无法接受。

哪怕容乐凝视深渊的时间过久，最终跨越那条界限彻底疯狂，成为异教徒，他也不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取掉他的性命。

容乐在光明这边，他也会站在光明之中，容乐投身无尽的黑暗，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追随过去。

唯独你的性命，我绝对不想取走。

缇娜攥紧刀柄，再次抵御迎面而来的长刀，两双雪亮的长刀交织在一起，发出锋利的蜂鸣！

略微模糊的视野中，与他有着相同样貌的青年同样冷漠的看着他。

缇娜手臂用力，蓦地爆发出更大的力量，悍然将他击退！

他大口喘息着，即使身处在逆境之中，姿态依然是冷静的，黑衣少年浑身犹如一块散发寒气的坚冰，唯有眼中疯狂的神色，昭示着他内心中如烈火般的灼热。

“就算是‘我’，也绝对不可以阻拦老师的道路。”

他一字一句的说。

或许是从那时起，他就有了拼死守护的觉悟。

……

容乐抬眼望向天空。

雨水不断从天空降落，有时他会在想，雨水是否能够逆流。

他跨越时空，不断回到过去，肆意玩弄世界线的代价，最终代价是否是他能够支付的？

留在那边的小崽子们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只希望能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处理局面。

虽然他们也应该得到成长的历练，只有挫折和失败的痛苦才能使他们更强大。

但果然即使是容乐也会犯所有家长都会犯的毛病，不忍心撒手让他们摔的太惨。

虽然对于调查员来说，能独立处理事件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团队合作还是单打独斗，都需要充足的经验来促使他们成长。

容乐也时常会觉得，身边拥有了他们后，他的心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或许，牵挂是所有人身处于这个世界都必不可少的东西，就像是他的锚点那样，永远存在在那里，闪闪发光，为他指引回溯的道路。

不过在白发容乐的眼中，容乐做的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线的发展很快就要走向终局，犹如摧拉枯朽般地，容乐甚至无法及时做出反应，一切就结束了。

波兰特永远地，凝固在了平安夜的前一刻。

容乐借着白发容乐的眼睛看着这一幕，白发容乐神情漠然的穿过倒在地上的尸体，看着天空上漆黑如墨的天空。

仿佛深海悬挂于天空，即将倒灌淹没整个小镇，而身处在这个小岛上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末日般的天灾面前彻底消亡。

“我说过了。”白发容乐用陈述性的语气漠然道，“无论怎样跳跃世界线，都将迎来注定失败的结局。”

所以一切都无所谓。

一切都是虚假的，只要重新回溯就能覆盖上一次的变化，只有他会保留所有的记忆，再带着这些记忆步入永恒的时空之海。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一遍遍的回溯，为什么还要试图拯救？”

容乐没有被他的话影响，敏锐的找出他隐藏起来的真正的心绪。

“谁知道呢？但是，如果是既定的失败，那么一切都没有意义，时空回溯看似有用，但实际上太过于鸡肋，无论进行怎样的努力，都找不出一丝希望。”

白发容乐：“有时我觉得仿佛这个世界已经设定好了规则，无数的可能性被划定成有限的可能性，而在这个划定好的范围内，不存在通往胜利的那条路。”

容乐微微皱眉。

如果这是必然会发生的时间节点，那么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努力，最终也会被时空进行修正。

白发容乐没有继续下去的动力，他可以理解。

“既然这样，那……”

他话还没说完，白发容乐已经神情平静的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砰的一声。

容乐未尽的话，终止在枪声之中。

*

“我说，就算你很伤心，也至少把我的话听完吧？”

脑海中熟悉的声音有些不满的发着牢骚。

白发容乐眨眨眼，仿佛没有预料到还会在脑海中听见容乐的声音，他猛地坐起身，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的环境，先和容乐说话。

“你还在？”

他有些微微的诧异。

容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怎么，你以为我会和回溯一起消失吗？很遗憾，你没有摆脱掉我。”

白发容乐安静了一会儿，半晌轻轻“哈”了一声。

他捂着额头低低笑了起来：“还真是疯了啊。”

容乐没有说话，他知道以白发容乐的疑心程度，绝对不会完全信任他的话。

只是无论他是什么来历，在确认了他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后，白发容乐就不想理会，他以为时空回溯会覆盖掉一切，却没想到容乐依然跟了过来。

这说明容乐说的话没有错，他的确是白发容乐的另一个自己。

只有自己才不会受到回溯的影响，保留之前的一切。

白发容乐：“所以，你之前想说什么？”

容乐：“让我来尝试一下吧，这一次。”

白发容乐略带嘲讽的说：“真是自信啊，你把这当成游戏了吗，别人没有做到的事情，你就必须把它做到？”

容乐反问：“你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如果是你，就真的能做到终结这一切吗？”

白发容乐似乎被戳中要害，瞬间安静下来。

“你这个难搞的家伙……”容乐啧了一声，“算了，我说你干什么。”

和说自己也没有什么区别。

“总之，放弃吧。”

容乐能听得出来他隐隐有些厌倦，“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一切都不会改变，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无聊的景色，无聊的事情，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无论怎样都无法融入进去，我是在演什么默剧吗？真够可笑的。”

容乐：“但也不是一成不变吧，你还是得到了一些真正被改变的东西。”

“什么？”

容乐笑道：“我啊。”

他知道，白发容乐也曾想拯救波兰特，拯救所有人。

但这该死的命运，却始终在玩弄模组中的一切。

所有人都身处局中，包括容乐自己，他想改变波兰特的命运，却发现这是命运中无解的一环。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白发容乐似乎有些兴致缺缺，直接缩回脑海里，把身体的控制权移交给容乐。

容乐开始尝试着探索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

当他在地下室看到托尔的样子之前，容乐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熟门熟路的找到地下室，像个狼外婆一样勾引着托尔搭话，三言两语就将少年给吸引了过来。

门后的年轻声音一如既往的警惕中夹杂着希冀：“你会带我走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但当看到托尔的样子后，容乐身形一僵，脑海中白发容乐响起的嘲讽笑声十分嚣张。

托尔的状态明显不对，比起那副表面青涩内核永远都非常冷静的状态，眼前的少年仿佛已经被这暗无天日的环境逼疯。

如果说他和旁边那些发疯的怪物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一个像是野兽般丧失了人性，一个则是将疯狂压制在眼底，仿佛生怕被抛弃般，小心翼翼地朝着唯一向他伸出手的光明，露出虚假理智的笑容。

……托尔疯了。

容乐开始意识到一切都有什么不对。

白发容乐在最初与他没有什么不同，但环境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他冷漠乖僻，是因为这个世界就如他所说的那样毫无希望。

托尔的人生轨迹本应该在遇到他之后发生改变，如今却不知为何跨越那条界限，在最开始就发生了改变，成为理智的疯子。

这是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容乐无法想象其他人是否也会有着不一样的变化。

他像是隔着一层膜一样，完美的完成了表演，情绪表达的恰到好处，将托尔带出地下室，安置在了旅馆中自己房间的隔壁。

——即使跳跃了世界线，他依然没有在白发容乐的世界线里看到另一个百越。

容乐垂眸，压下眼中的思绪。

在不慎暴露KP的不同之处后，他就很少提及一些两个世界的不同，他现在是白发容乐精神分裂出来的意识，也应该和他具有相同的常识才对。

容乐开始试图寻找更多不同之处。

他看到了癫狂的哈里，酒馆中趴在柜台上一脸颓废，充满自杀倾向的老板，他看到了神情偏激的奥莉和疲惫的宪兵先生，医院里虔诚的黑泽……

而看似没变的费尔，实则放荡不堪。

简直就是全员黑化。

“你好像变化很大。”费尔莱特语调奇异，打断了容乐的思索。

他歪头仔细打量着容乐，仿佛一条滑腻的触手将他整个舔了一遍，容乐有些不适的皱眉，微微仰头退远了一点。

早知道费尔莱特会变得这么难缠，他就不过来确认事实了。

在容乐的印象里，费尔莱特是一个危险的男人，斯文败类都是能用来夸他的，在那副高洁的皮囊下，隐藏着淤泥般的浓郁罪恶。

他说：“你找我做什么？过我很高兴看到你。”

“当然是有些问题需要主教大人的帮助，我只是一个柔弱的侦探，在波兰特这个地方时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费尔莱特垂眸淡淡道：“你在波兰特太过活跃了，有许多人盯上了你，他们很危险，你该注意自己的安全。”

容乐笑意中带着调侃：“我以为波兰特最危险的人就站在我面前，主教大人。”

费尔莱特微微一笑，听他问道：“我一直很好奇，波兰特这个小镇，为什么聚集那么多异教徒？”

这个问题他在之后的时间里一直在思索，现在正好有一个可以探听情报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女王陛下派遣一位主教来这个小镇，未免有些大材小用，这个教堂的规模和配置，用来对接一整个城市都不成问题。”

“真理学会也来了不少看客，甚至还有更神秘的存在莅临到此，这个小镇鱼龙混杂到难以想象，我很好奇，这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除了其他的中小型异教徒组织在这里潜伏观望，密大和典藏馆的人也纷纷来到这里，如今的波兰特几乎集齐了大陆所有顶级组织，这是十分罕见的现象。

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小镇能形成如此恐怖的虹吸效应，根据神秘学规则，能够汇聚这么多复杂的势力，这些势力无论是处于什么原因来到这里，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在冥冥中有潜意识的驱动。

越是强大的神秘学物品，越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法则。

费尔莱特：“你的问题已经触及核心了，容乐，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好吧。”容乐耸耸肩，没有继续追究。

他与费尔莱特的关系既像是敌人，也像是朋友，不过后者更像是费尔单方面的态度，容乐愿意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也是因为他的身上有足够的利用价值。

他心中还记挂着托尔的变化，打算回去看看他怎么样了，简单说了几句后便打算起身告辞。

“容乐。”费尔莱特忽然叫住他。

容乐回头，听见他说：“不要相信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的同伴。”

他微微皱眉：“……我可以信任你吗，费尔？”

他显然在怀疑费尔莱特的话，或许他的警告已经让容乐感到有些微妙的不快。

费尔莱特垂眸，罕见的示弱：“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这个男人依然是他未来的敌人，他挡在容乐的路上，现在的蛰伏只为了以后更好的露出獠牙，容乐不会被他这幅样子骗过去。

“小心平安夜。”

费尔莱特如此说。

容乐眉头紧锁，礼貌告辞，走出教堂后，小镇似乎连天气都是灰蒙蒙的。

波兰特压抑的氛围似乎也感染了他，周围的居民行色匆匆的贴着道路边缘返回家中，明明临近平安夜，街道上却没有丝毫喜气洋洋的景象。

这明明应该是个热闹的节日。

他加快脚步往旅馆走去，行动时周围似乎有黏腻的隐蔽视线落在他身上，但当容乐冷眼看过去时，却发现那些居民纷纷偏移目光，不再看向他。

微妙到甚至让人有些恶心。

容乐赶回旅馆，重启之后，一切都恢复原样，包括和他一起在雨中赏雨的缇娜也什么都不会记得。

密大调查团的成员没有任务的暂且留在旅馆一楼的大厅中，聚集在一起沉默的没有说话，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缇娜在一旁垂眸擦拭着手中雪亮的长刀，不知在想些什么。

曾经他们聚在一起嬉笑打闹，容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真的遇到他们安静的情况，他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白发容乐和小队成员的关系，似乎也有些怪怪的。

容乐回来后，有几个人看见了他，对他微微点头示意，其他人都装作没有看见他一样。

容乐的目光略过几个比较熟悉的成员，刘光野纷纷垂下头躲避他的视线。

他挑了下眉，问缇娜：“我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缇娜冷静道：“他看上去不太好沟通，我们没有过于打扰他，现在应该还在房间里，他一直没出来过。”

容乐闻言上楼去找托尔，敲了两声门后，房间里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门被慢慢打开，少年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容乐双手抄兜，问道：“吃饭了吗？”

托尔乖巧道：“吃了。”

“怎么不出去和大家一起玩？他们会带着你的。”

托尔眨眨眼，思索后回答：“他们不想带我玩，我也不想和他们在一起。”

主打一个相看两相厌。

“……”

容乐感到一阵无力。

他还记得自己那边小队成员们都很喜欢托尔，经常逗他玩来着，没想到换了一个世界线，竟然会有这么大差别。

他斟酌道：“我知道了，我会多来陪着你的。”

托尔眼睛亮亮的，紧盯着容乐说：“真的吗？太好了，我很高兴，容乐先生。”

仅仅只是陪伴容乐还是能满足的，没想到这样托尔就会知足，对于 SAN值归零的人这类完全不可控的疯子来说，他似乎过于乖巧了些。

容乐拍了拍他的头，手掌下少年头发的触感十分柔软。

……

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扭转一切，你一直都抱着这样的心情吗？

没过几日，他忽然有些懂白发容乐的想法了。

容乐看着窗外街上血腥的场景，平安夜的前夕不知为何变成了居民的狂欢，一群手持武器的人会四处追杀落单的人类，仿佛人类清除计划照进现实。

旅馆的大门紧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但只要有心，哪里都无法阻挡这些人闯进来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