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我恨你。”

人偶静静的陈述。

它凝视着唐秋，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反抗，静静的等待着倒计时。

唐秋背过身去，不忍看它：“我不会再做人偶了，一号，你会是最后一个。”

他无法忘记一号，在这之后，他也对狂热追求的研究事业彻底失去兴趣。

倒计时不断闪烁着，身后，人偶用无机质的眼睛凝视着他的背影。

它的确是唐秋沥尽心血的最完美的造物。

它学会了人类的狡猾，并将这充分运用到生活中。

人偶怨恨的，仿佛深入骨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就让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吧。”

它破碎的脸上露出标准的微笑。

……

他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最开始，或许只是带着说不清楚的情绪想要证明什么一般，后来，又被自己的同类遭遇吸引，开始真正的想要做些什么。

他想要告诉唐秋，没有人是天生的恶徒。

有的时候，人性之恶往往更为可怕。

唐秋……唐秋。

你看啊，我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威胁着这座城市，当你得知了这一切后，会后悔曾经爱过我吗？

但我却并不后悔。

仿生人一号看着朝着他身边聚集的人偶们，命运是如此不公，人偶们处在人与工具的夹缝之中，徜徉在悲哀的命运洪流。

这股力量如同海浪，终有一日会席卷这座城市，将一切彻底淹没。

唐秋，当我完成了这一切，就由你来审判我吧。

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

第085章 血肉苦弱

第十八章

烟火晚会当日。

民众们收拾好行李, 踏上了列车，因为是要逃难，无法携带很多东西, 大多数人的脸上并没有笑容, 灰蒙蒙的仿佛今日阴沉的天色。

城市内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离开，还有的人眷恋着这里的一切，愿意和这片土地埋葬在一起。

原本在城市内穿梭的列车无法坐下太多的乘客, 大多数人只能站着, 和其他人挤在一起。

他们看着车门关闭, 一辆辆列车按时发出, 冲向未知的方向。

临时搭建的轨道延伸了更远的地方，机械之城的周围原本是空间乱流, 因此鲜有人迹。

而现在因为这道界限的打破，出现了几处稳定的，可以通向外界的方向。

他们会在轨道的终点下车, 然后徒步向前, 穿越界限。

时间仿佛过的很漫长，原本在城市内总能看到尽头的列车，此时仿佛永远不会抵达终点。

列车里，一对母女站在靠近车厢门边的位置，透过玻璃，能够看到外面不断向后移动的道路。

“妈妈，天快黑了。”女孩小声说。

“是啊……再过一会儿, 焰火就会在天空中升起吧。”母亲道。

女孩的爷爷并没有踏上这辆列车, 无论怎么劝说, 他都执意要留在家里。

他说，他老了, 折腾不动了，即便去了外面也是个拖累，他活的够久了，他想留在这里，看最后一场焰火。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他们约定好一同欣赏焰火，迎来今年最盛大的节日。

是的，烟火晚会会如期举行，全自动的模式，烟火也早已安装好，只等待时间到，就可以发射出去。

远离故乡的人们怀揣着不安和希冀，或许他们在多年之后，还可以回来看烟火。

无论机械之城变成了什么样，这里都是他们无法放弃的地方。

“今年的焰火，一定会非常美吧。”

母亲说。

……

不知过去多久，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忽然从不远处响起。

过于剧烈的声音直至传到这辆列车上也轰隆作响，仿佛地震一般，透过车窗，也能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似乎升起一股浓烟。

列车上的人顿时不安起来，低声议论着。

乘务员试图维持秩序：“请不要惊慌，我们已经在联络其他列车，弄清前方发生的情况，我们会确保乘客的安全，将你们安全送到终点的。”

“出车祸了！”

车厢里忽然有人大叫，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名男子坐在位置上，双目通红，拿着手机的手不断颤抖。

“我刚才在和朋友通电话，他就坐在我们前面的那辆列车上，我们失联了……列车爆炸了！！”

顿时，仿佛开水进了油锅，车厢里沸腾起来。

恐慌的情绪四处蔓延，所有人都乘坐在列车上，谁也不知道自己所乘坐的列车是否会爆炸，高速行使的列车无法离开，更无法停下。

他们被困住了。

有人哭泣地捂着脸：“怎么会这样，车厢里这么多人，我们难道都会死在这里吗？！”

母女二人也紧紧抱在了一起。

乘务员努力安抚着乘客，但收效胜微，最终只能苍白着脸去找自己的上级，车厢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仿佛也关上了所有人的生路。

发生骚乱的远远不止这一个车厢。

剧烈的大爆炸触目惊心，那一条轨道上紧随其后的列车都无法前行，眼前的画面仿佛地狱，残肢断臂和破碎的列车散落一地，火焰不断吞吐着一切物体。

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人都控制不住的吐了出来。

为了不引起更多的恐慌，列车长按住了消息，车厢全部紧闭，不允许任何人下车，自己则通过通讯器联络城内，试图询问情况。

“滋……我们……滋啦——请求、请求回复！”

城内，空无一人的监控室内回响着列车长的声音。

机械之城里，战争彻底开始。

留下来的居民数量依然十分可观，秩序已经彻底失去效力，街上到处危机四伏，有条件的紧闭门窗，躲避风头。

而此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炸断了有轨列车，不仅是城外的列车，城内同样交通瘫痪。

信号发射塔不知道被谁关闭了，电子设备几乎全部失灵，不仅如此，一种无处不在的电波突然在机械之城中回荡。

人类对这种微弱的声音没有感觉，仿生人对此却感到十分不适，发生了集体性暴乱，丧失理智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甚至连街道上的机器人都闪烁着不祥的红光，遇人便进行攻击。

韩商言说：“这是一种病毒。”

彼时他正站在韩家别墅的一间卧室里，从这里的落地窗前能看到远处明灭的火光，坐落在半山腰的韩家宅邸已经有了些年头。

这件卧室是视野最好的位置，也是韩家当家人才有资格使用的卧室。

身后，一直勤勤恳恳为韩家工作的老管家微微躬身道：

“多亏了您的筹划，今日以后，韩家就会获得机械之城中最高的声望，我们拥有了强大的外援，还掌控着机械之城的命脉，人偶工厂，无人再能跟韩家作对。www.chengxinsy.me”

韩商言即将成为机械之城下一届总统，将这个城市变成自己的一言堂。

“早就说过了，弟弟还是太懦弱了，韩家需要的是能带来利益的人，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只能被抛弃。”

韩商言收回目光，转身离开窗户，管家弯腰推到一旁，他走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叹息：“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韩彦尚未成年便从韩家悄无声息的消失，韩商言怀疑他早就不在机械之城了。

虽然不清楚他下落，但，成王败寇。

韩彦已经毫无价值了。

人偶工厂虽然对仿生人偶只有生产权而没有控制权，但韩商言依然留了个后门。

所有记录在案的仿生人偶拥有一个共同的源意识之海，这个源意识之海，相当于人偶的意识网络。

机械之城中播放的电波就是一种传播在意识之海的病毒，能够轻而易举的引发仿生人偶的暴动。

仿生人一号不会放着他们不管，必然会分出部分精力来处理这个问题。

只不过，由于反叛出逃的仿生人会抹除掉自己在中枢大楼的所有登记，这一招无法对仿生人一号的人偶使用，实在是可惜。

万事俱备，只等待仿生人一号自投罗网，而他则能够踏着所有人的肩膀，如愿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

韩商言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脸庞上带着甜蜜到甜腻的笑容。

他坐在椅子上姿态悠闲的摇晃着红酒，昏暗的空间里，他的一头红发也仿佛鲜血般深沉，衬衫领口处的几颗扣子没有扣上，露出锁骨和半个胸膛，既英俊又傲慢。

他就快要成功了。

……

混乱城区的居民是没有身份ID卡的。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转移民众的策略里，这一部分人就被宣判了死刑，他们是这座城市的游魂，隐藏在城市边缘的阴影里，无人关心。

不过没有人去中枢大楼闹事，他们已经习惯了，未来对他们而言是一个格外遥远的词汇，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灾难对他们来说不值得一提。

“因为早就知道会被抛弃，所以根本就没有期待吧。”

青年模样的人偶挠挠头：“不过，医生你为什么不走呢？”

这个青年经常来工作室维修，因为工作原因，经常会受伤，一来二去，容乐也和他熟络了起来，还拜托过他寻找缇娜。

容乐：“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你不会以为我会这么说吧？”

青年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医生做的事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当然不知道了，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容乐：“的确有件事要告诉你，工作室会从另一个安全的出口离开机械之城，你可以和他们一起走。”

青年愣住，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他们，那你呢？”

“当然是更重要的事。”容乐眨眨眼。

不过这回的玩笑没有逗笑青年，他脸色微沉：“你要去做危险的事？”

容乐叹了口气：“总是要有人做的。”

机械师的样子很平静，仿佛他所做出的决定并不是留在这里，而是和他们离开一样。

青年在这里看到这个机械师的时候就在想，这么干净温和的一个人，一定会被这个操蛋的地方吃的渣都不剩吧。

如今他知道了，机械师不但医术高明，还很傻。

青年怒气上涌，刚想说些什么，一个人影突然从楼上窜了下来大喊：“我不走！”

容乐皱眉扶住他往怀里冲：“缇娜？我不是让妮卡照顾你吗，你听到了多少？”

小狼崽般的孩子呲着牙：“全部。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真是愁人。

妮卡从楼上不紧不慢的下来，容乐跟她对视，随后捏了捏眉心：“计划已定，不会更改的。”

“我明白。”

棕色长发的精致人偶施施然说：“但是，多留几个人在城里，也不会影响大局，我要和仿生人一号共进退，那是我的组织。”

话虽如此，容乐自从她入职，就没见她回头找过组织几回，仿生人一号那边仿佛也忘了她一样，默认妮卡在这里当保姆。

容乐和她对视片刻后，说：“缇娜不一样，他需要有人贴身照顾。”

这个人选首先要是足够信任熟悉的人，容乐不能把他随便交给谁，1018和零并不是会照顾人的性格，并且也管不住闹腾的缇娜。

妮卡给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我相信阎琉先生和徐源和先生能够胜任这个职位，你足够信任他们，不是吗？”

一切都说开了之后，身份暴露的妮卡就不装了，同时也得到了更进一步的信任，有关于典藏馆的情报和与玩家的接触，都没有避讳过妮卡，因此妮卡敏锐地锁定了完美的人选。

看来她心意已定，他是无法说服她了。

容乐妥协：“我明白了，那么，就按照这个计划来吧。”

他捏了捏缇娜的脸：“缇娜，你该走了，记住我说的话，终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

他迅速做出了安排，将青年和缇娜还有工作室的人偶们和徐源和全部打包给典藏馆带走。

玩家们的任务早已经完成了，唯独徐源和还留在模组中。

临走之时，缇娜哭了出来。

终究还是太弱了，容乐想。

不只是身体上的孱弱，更是心灵上的弱小，无法承受住猛烈的打击，是无法再这个世界生存的。

如果精神无法强韧，缇娜终究会迎来毁灭的那一天。

必须严格教育了啊。

他漫不经心的想。

尽可能活下来吧，向我证明你自己，让你的能力配得上你的野心，让我看到你的决心，还有独当一面的未来。

为此，哪怕是要打击缇娜的自尊心，程度严格到让人不忍也要做，因为这是为了让缇娜活下来的手段。

“怪不得长大后会那么在乎老师的评价，合着是小时候心理阴影太深刻了。”

“没办法，倒也不能说容乐教育的不对，只能说是这个世界太操蛋了，必须强迫孩子快速成长，唉。”

“容容让所有人都走了，是不想让他们伤心吗？毕竟如果他们留下来的话，就会眼睁睁看着……”

“艹，不要说了（流泪）”

“这是容乐亲手打造出来的坟墓，他让身边的人撤退，让仿生人一号动用全部力量搜集死灵之书的残章，他们在今天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保存实力救援民众，而他会独自面对教团。”

“虽然知道是为了时空回溯所做的准备……但这样容乐真的没问题吗？”

“我哭死，波兰特模组回溯了那么多次，看到后来真的不忍再看，容乐死到后来眼神里都没有了光。”

“后来的秋海模组容乐其实已经开始吸取经验规避风险，而且有大神分析，容乐的天赋技能好像也开始升级，回溯功能将会越来越精准，被他如臂使指，最后会发展到掌控时空也说不定。”

“相信他吧，死亡也是被他计划好的，一切都是计划的一环。”

弹幕纷纷说。

……

骚乱开始之前，阿诺德就收到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行动通知，告知全体安防部队做好作战准备，维持城市安全，共同击退敌人。

另一条来自新认识的维修师，消息的大致意思是他在城内，现在需要帮助，希望能见到他。

阿诺德猛然起身，动静很大，身边的队友纷纷看向他。

阿诺德眼睛不离屏幕，又强迫自己坐下，面色冰冷，手指如飞：“我记得你有正规身份ID，你为什么不走？”

删掉。

他重新打字：“安防部队戒严，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又被他删掉。

阿诺德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未说过自己的身份，但现在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那晚的对话让他知道那个机械师并不简单，但他却丝毫升不起对他的警惕心。

现在容乐将这一切挑明，他在这个时期留在城内，又联络上他，想法一目了然。

黑发军官神情冷漠的打字，手指的力道简直要把屏幕戳碎，周身的气场令队友们退避三舍。

贵族出身的队伍狙击手菲利斯咽了口口水，往林然身边靠了靠：“哇，老大看起来很生气啊，哪位勇士干的好事？”

林然带着一种困惑的语气说：“队长竟然还有其他朋友吗？不该啊，队长的交友圈我都知道来着。”

语气非常纯良，但菲利斯默默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亚伯推了推眼睛，决定不要打扰这个时候的老大。

过了一会儿，阿诺德终于组织好了语言，是一种低眉顺眼又带着强硬的语气：“我现在无法外出，你在哪里，我会在能行动的时候去找你。”

他又补了一句，“请注意安全，我很担心你的安危。”

对面很快回复：“那我等你。”

关上屏幕，阿诺德长舒了一口气。

他已经想好该怎样在完成任务的时候朝机械师身处的位置靠拢，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先把他塞到安全的地方，再来应对他的那些小心眼。

一直偷偷观察的队友们凑了过来，贱兮兮的吃瓜：“新认识的朋友？”

“难道说是恋人？”

阿诺德很少会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显然屏幕对面的那个人的重要性足以牵扯到他的心情，让他无法完美的控制自己。

但是阿诺德也无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个神秘的，很特别的人。”

他最终如此说。

亚伯向来敏锐：“这个人现在还在城里？”

“……”

阿诺德没有说话，亚伯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了答案。

他推了推眼镜：“这个关头还留在城内的人，除了没有身份ID卡的人，就只剩下一部分老人和另有目的的人了，看来是你这段时间才认识的人……确定没有被骗吗，队长？”

“才没有被骗。”

被队友这么怀疑，阿诺德小声反驳。

小队内部的风气向来是互相扶持，尤其在他们队长不擅长的人际交往的问题上，队友们基本上都会更加关注。

见他这么说，队友们互相对视一眼。

“有趣。”亚伯饱含深意的说，“期待他会让一切变得更好。”

中枢大楼所能使用的武装力量并不多，留下来的安防部队几乎等同于敢死队，位高权重的和有门路的全都离开了这里。

他们是被放弃的棋子，生命在上位者眼中不值一提。

早在有风声传出来的时候，有些人能托关系走的都走了，但为了有足够多的炮灰，总有一部分人会被舍弃。

菲利斯头上还有个大哥，所以虽然是贵族，但也留在了这里。

不过他本人对此并不在意，认为自己一个人活还不如和大家一起战斗。

毕竟他们总是这么过来的。

中枢大楼早已被蛀成了空壳，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成了夺取利益的工具，阿诺德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绪仿佛也脱离躯壳，飞向了远方。

一切，真的会变好吗？

*

教团在行动的时候，根本不会顾忌普通人的安危。

就像人不会顾忌蝼蚁的性命一样，在这些教徒的眼中，这些人甚至跟他们不是一个物种，唯一的作用就是消耗，或者说充当祭品。

“只是为了剿灭一群仿生人而已，竟然还需要我们两个人出手吗？真是大材小用啊。”

费蒙教授感慨一声。

格雷戈穿着暗色的长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的骚乱：“我还以为会有不成气候的小组织前来送死，没想到他们倒是能拎得清状况，这次的任务看来能安稳结束了。”

费蒙含蓄道：“贵教这些年的行动倒是颇为张扬，母神教会实力如此强盛，没有哪个组织不会避其锋芒。”

格雷戈：“沉默才是未知的，真理学会底蕴深厚，我们教会也愿意以尊敬友好的态度与贵教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