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精准仔细的给自己的后颈皮肤消毒，对着仪器监测的屏幕画面，手指没有一丝颤抖，冷静的刨开皮肤组织，开始仔细寻找可能出现的东西。

随着人体组织的层层揭开，他的眼睛也死死盯住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因为过于紧张和全神贯注，他的眼球甚至爬上了几缕血丝。

终于，他看到了真相。

后颈处，一枚熟悉的，比寻常更加精密微小的蓝绿色芯片埋藏在他的血肉之中，血丝攀爬在芯片板上，仿佛即将与他融为一体。

堪称恐怖的一幕冲击着唐秋的精神，他的喉咙中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

第083章 血肉苦弱（一更）

第十六章

仿生人一号试图将尤里尔拯救出来。

在此期间, 他们与中枢大楼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袭击战，战争几乎成为了机械之城的日常。

居民们减少了外出活动的次数，一时间整个城市竟然都变得萧条了起来。

不过也正因如此, 仿生人一号敏锐地觉察到有其他势力存在的痕迹, 经过一番调查，容乐已经知道这次模组他的对手都是谁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熟人了，虽然是单方面的。

母神教会, 真理学会。

曾在波兰特搞事的母神教会同样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 非常重视的派出了一位红衣大主教。

另一位学会的行事非常低调, 如果不是因为死灵之书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些学者恐怕只会当个背景板看热闹。

而现在典藏馆要对上他们两个势力。

显然，光凭他们, 是没办法硬拼对方的，甚至一时不慎还会被吃干抹净，阎琉得知城内的情况后, 在和容乐联络时, 非常反对和他们正面碰上。

“我们发展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还没有和他们硬掰手腕的资格，想要掺和这摊浑水，还在他们的手中全身而退，根本是不可能的。”

阎琉的声音十分理智：“实在不行，这次我们可以先退一步，没必要强求……”

“我不会让典藏馆吃亏, 但, 这场战斗是必须的。”

容乐低声道：“相信我, 我们会得到完整的死灵之书，也会顺利解决机械之城的问题。”

“……好吧, 听从您的指示。”

阎琉无条件接受他的一切命令。

容乐的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他的目光落到了日历表上，一周后的位置被画了一个红圈，那是烟火晚会的日期。

来吧，就让他看看，那将会是一场多么盛大的晚会。

……

僵持的局面被一个新的消息打破。

尤里尔死了。

至此，以他的死亡为分割线，将机械之城的命运分成了两段。

——战争开始。

仿佛一个心照不宣的信号一样，城内忽然就彻底混乱起来，社会的秩序几乎崩塌。

原本还在遮掩的捕猎现场开始在光天化日之下上演，各个区域枪声四起，甚至还有人在无差别的攻击所有人类和仿生人偶。

商业大街上，原本干净整洁的大道充满了混乱和尖叫，一个男人举着枪朝四周疯狂射击，人群四处逃散，地上都是血迹。

他哈哈大笑起来，顺手打烂了身边的服务机器人。

机器人屏幕的信号灯一闪一闪的，电路严重受损，嘴里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请、请将、垃圾、垃圾——”

无论是谁，都清晰的意识到，灾难开始了。

网络上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说法，传说在机械之城外，还存在新的大陆，于是民众们开始疯狂向中枢大楼施加压力，要求开辟新的避难通道。

中枢大楼同意了。

他们会在安排下逐渐从城内撤离，去往外界，而机械之城，则会沦为中枢大楼和仿生人一号的战场。

这座城市是宝贵的财富，是他们的根源，不能被放弃。

虽然明白真相的人都知道，真正的战场，属于人偶工厂与韩家所合作的教会的捕猎场。

中枢大楼早已成为傀儡。

韩商言召开发布会，宣称人偶工厂会无条件帮助民众安排离开的列车，撤离时间为烟火晚会当夜，民众可凭身份ID卡登上列车。

韩商言的举动使他的声望在瞬间升到了最高。

容乐浏览完网络上的消息后，打开典藏馆传递给他的消息。

仿生人一号开始向典藏馆求助，帮助他们打赢这场战争，这是复仇之战，是自由之战，他们没有理由退缩。

而典藏馆也有想要的东西。

容乐要求和仿生人一号的首领再次见面，商议作战计划。

对方约定的地点在科技馆。

在知道唐秋的身份后，容乐自然理解他的决定，一如往常的每一次一样，熟门熟路地踏进了科技馆的大门。

此时的科技馆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灯光还在持续照亮着馆内的每一个角落。

不需要有人引路，容乐自己找到了唐秋的办公室。

唐秋就坐在桌前，穿着白大褂，清瘦的身影侧对着大门，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容乐站在门口也没有发觉。

容乐抬手礼貌的轻轻敲了下门，唤回他的注意：“打扰了。”

唐秋回过神，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是谁的时候，又露出怔然的神情。

容乐有多敏锐，瞬间就觉察出了不对。

他将来龙去脉想了一遍，很快就得出结论：“你知道了？”

唐秋在看到他的时候，只感觉自己被欺骗和谎言包裹。

他自嘲一笑：“知道什么？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双重人格，还是傻乎乎的相信别人骗自己的鬼话，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可以随意欺骗的蠢货吧？”

容乐有些苦恼的歪了歪头：“我可没有欺骗你，事实上我一开始只是觉察到了你的特殊，好奇你身上的秘密而已。”

唐秋被他理直气壮的口吻搞得有些无语：“所以，你知道关于他的秘密，你在我面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也是在提醒我？”

容乐：“我所知道的真相或许并不比你多，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不打算过多插手。”

“你们之间的事，只有你们自己能解决。”

他的目光在唐秋身上扫了一圈：“不过……看来你已经找到了什么决定性的东西。”

唐秋再一次想起原本努力遗忘的一幕。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压抑着想要抬手抚摸后颈的冲动，将注意力转移到容乐身上。

唐秋有很多话想问他：“你的身份和目的究竟是什么？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你们打算做什么？”

“你确定要知道真相吗？”

容乐歪了歪头，自从道破眼前的唐秋是讲解员唐秋后，他就没有再往里走一步：

“这是我和他的事，按道理来说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能控制的了他，完全可以离开机械之城，重新开始人生。”

唐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摆脱不了他的，我是没办法摆脱他的。”

容乐稍微一试探，就大致了解了唐秋现在的状态，看来另一个他不知怎么暴露了秘密，导致现在的唐秋变成了一个大麻烦。

但这可不行啊，他跟他的合作可怎么办。

更何况从一开始就是他接近的唐秋，现在变成这样，他莫名也多了几分责任感。

无论为了合作的稳定还是唐秋的状态，他都会帮他。

“好吧，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容乐从另一个唐秋找上自己讲起，告诉了唐秋关于双方组织的合作，以及机械之城目前正面临的困境。

当听到关于人偶工厂的阴谋，教团的目标以及死灵之书的存在，甚至整个城市可能都会沦为教团达成目的的战场后，唐秋瞳孔地震，一时间失语。

他喃喃道：“……我们真的赢得了吗？”

容乐平静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反正仿生人一号，不，或者说仿生人偶这个群体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拼尽全力反抗以求得一线生机，还是接受永远成为没有尊严的工具的命运，这就是他们正在面对的现实。”

唐秋一时间沉默下来。

他对人偶的热爱即使退出一线也没有消减，当听到人偶的处境还能变得更加恶劣的时候，他对容乐口中的那个眼中只有利益，甚至可以出卖整个机械之城的韩商言和教团没有丝毫好感。

但是，他身上的谜团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容乐道破了关键：“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只有你们自己可以交流解决，但是仿生人一号现在还需要他。”

唐秋闭了闭眼：“我明白了。我会让他出来，剩下的交给你们来谈吧。”

他的内心此时有些自暴自弃，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也不能硬生生把芯片从后颈处挖出来，那么再等一段时间也无所谓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熟练的倒出几片吞了下去，然后趴在桌子上，意识开始昏沉，他将身体交了出去。

等唐秋再次睁开眼，这具身体的意识已经换了主人。

他对上容乐复杂的眼神，从他的神情中意识到了什么，“唐秋”看着手边的药瓶叹了口气。

“恭喜你，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你的身份暴露了哦。”

容乐语气轻快道。

他平静道：“我早就将身份坦白了。”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点，该说唐秋不愧是研究员吗？果然很敏锐呢。”

容乐丝毫没有添麻烦的自觉，甚至还施施然的说风凉话。

唐秋瞥了他一眼：“你是已经有了什么万无一失的好计策吗？这么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容乐：“我说了，唐秋是我的朋友。”

他们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简单拌了几句嘴后，按照计划开始商议。

唐秋对容乐的思路感到很诧异，没想到他竟然打算这么做。

“在最终战场上，你打算独自应敌？”

容乐：“没错，教团的那两个人，交给我。”

唐秋：“你确定吗？这个方案的成功概率并不高，如果这么做，你面临的危险绝对是最大的。”

“想要得到庞大的财富，当然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危险和机遇永远是并存的，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容乐平静道，目光深邃如同静谧的湖水。

“但你永远可以相信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会带着所有人，走向胜利。”

第084章 血肉苦弱（二更）

第十七章

仿生人偶的芯片储存着他们所有的知识和记忆, 因此，只要他们想记住什么，就绝对不会忘记。

寄居在唐秋体内的仿生人一号也是如此。

他自己也不清楚对唐秋究竟是什么感情, 有可能是恨, 也有可能是爱。

他因唐秋而诞生，也因唐秋而毁灭。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人类会恐惧一切无法掌控, 无法理解的事物, 就因为他是异类, 所以就会被摧毁。

虽然一开始, 他并没有想过要伤害谁。

……

烟火晚会的日期不知不觉间临近，原本隐藏在机械之城的暗涌, 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露出狰狞的獠牙。

即使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也能感知到弥漫在城内的紧张气氛。

混乱城区的某处，本就被荒废的地区出现了一群人, 这些武装人偶聚集在一起, 气势充满了压迫感。

“唐秋”看着他们，忽然想起许久没有回忆过的记忆。

多年前，机械之城某处保密研究实验所。

保密等级和安全等级都堪称中枢大楼的最高级别，这个实验所保密等级最高的实验室，只属于一个天才研究员，唐秋。

即使没日没夜的熬夜，在不见天日的实验所里不见阳光, 唐秋的脸庞依然十分年轻, 清瘦的身体只靠营养剂维持基本的需求。

他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个伟大的事业中, 以及贯彻了他研究理论的最终造物。

那是一个和他样貌相似的仿生人偶，黑发黑眼, 人偶的身躯苍白有力，看上去远要比唐秋健康。

他给它取名叫仿生人一号。

多年之后蓬勃发展的仿生人偶市场也曾经历过稚嫩的摸索期，最初的仿生人偶并没有过多的智商，依然只是个需要听从指令行动的机械人偶。

即使有许多研究员表示仿生人偶还有更加广阔的应用前景，市场依然对此不持看好态度。

但人偶工厂为这个项目持续注资，并且密切关注着最新的研究成果。

唐秋想要改变仿生人偶低端智能的模式，创造出更加智慧的生物。

于是他创造出来的仿生人一号并不拥有市面上携刻在芯片上的知识，他赋予了它学习的能力。

而如今，他的实验已经进展到了更加成熟的阶段。

唐秋站在大门控制开关屏幕前，瞳孔扫描后，大门自动滑开。

大门后的实验室被一分为二，冰冷的灯光将透明玻璃后的环境照射的纤毫毕现，仿生人一号坐在里面，听到声音后的脑袋忽然扭转九十度，机械眼凝视着研究员。

“唐秋，你今天迟到了十二分钟，去做什么了？”

唐秋故作镇定道：“只是路上碰到了同事聊了一会儿而已，比起那个，你的学习任务做完了吗？”

虽然整个实验所的研究员都知道他的研究取得了重大成果，在实验所里的地位也日渐升高。

但是唐秋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它了。

“唐秋，你刚才的心率突然升高到200，你在紧张吗？”

出色的学习能力，以及对人类心理的敏锐观察，无疑，仿生人一号完美的达到了他的设计要求，然而这个造物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感到活生生的恐惧。

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仿佛在警示着他要迅速做出应对措施。

不……唐秋用力闭上眼。

他应该再观察一下，看看人偶究竟是否和他预料到的那样有危险性。

仿生人一号紧紧盯着他：“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完成你的要求，你就会陪我。”

“是的，接下来的时间属于我们。”

唐秋盘腿坐在他面前，和它隔着透明的防护玻璃。

仿生人一号把手掌搭在玻璃上，黑色的仿生眼睛凝视着唐秋，仿佛想要触摸到他：“我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成熟？我想离开这里。”

唐秋：“离开？你想去哪儿？”

它的表达非常直白：“不知道，无所谓，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唐秋：“现在我们就待在一起，我全部的时间都属于你，即使我不在你的眼前，我也在为你的事情忙碌。”

仿生人一号看着他：“……我不明白。”

它还无法理解狡猾的人类的思想，皱着眉头思考片刻，也无法从现有的知识库中得到答案。

它还不懂得什么叫答非所问，避重就轻，敷衍糊弄，转移话题。

虽然唐秋知道，只要把它放到人群中几天，它就会迅速弄懂人类各种回答之下的潜台词，敏锐地分辨出人的真实想法，仿生人一号的成长性就是这么强大。

而这样的强大往往是不可控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出去后会有人将你看管起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限制你的各种行为，你会怎么想呢？”

“所以，我会失去自由？”

它非常犀利的总结，然后问：“如果是那样，你会陪着我吗？”

唐秋没有回复。

仿生人一号拥有自由这种概念，无论它现在是怎样心甘情愿的被拴上缰绳，总有一天它会不甘心受到这种对待，它会憎恶一切，包括唐秋自己。

“当然。那么，如果说有人要伤害我，你会怎么做呢？”

对面，仿生人一号的面容顿时阴沉下来，用充满憎恶的口吻说：

“我会杀了他。”

唐秋解释：“法律并不允许随意杀人，一切都需要交给中枢大楼管辖的法院裁决。”

“他们会让那个人死吗？”

唐秋：“或许不会，除非我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也许会有这个可能，无论是谁违背了法律，都会受到惩罚。”

仿生人一号这回思考了很久：“那就修改法律，让他永远不能再伤害你。”

“但是这样一来，城市的秩序就会乱套，中枢大楼也不会允许……算了。”

唐秋顿住了嘴。

虽然仿生人一号是在维护他，但唐秋却并不感到喜悦。

仅凭喜恶左右规则，早晚有一天，仿生人一号会真正做出反人类的行为。

仿生人一号原本恼怒的情绪逐渐淡了下来，它无法接受唐秋会受伤这一事实。

它更加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学习更多的知识来保护唐秋。

唐秋不喜欢的事情它就不会做，只要它能待在他身边，就不会让别人伤害到他。

它要好好表现。

这样想着的仿生人一号，完全忽略了研究院脸上微妙的神情。

……

人偶破碎的脸上，非人的金属脸部暴露出来，失去了那层仿生皮肤后，它的非人感便骤然飙升。

实验室里，刺耳的警报声不断响起，红光不断闪烁着，外面似乎也出现慌乱的喧哗声和脚步声。

唐秋不忍的闭上了眼。

这是他亲手创造出来的……怪物。

横亘在他们两个之间的玻璃上安装了定时炸弹，此时正在不断的倒计时，等到炸弹归零的那一刻，巨大的冲击力会将玻璃以及人偶炸成碎片。

唐秋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不可能让仿生人一号被中枢大楼所利用，于是他计划制造一场意外的大爆炸，将全部东西彻底销毁。

“为什么？”

仿生人一号迷茫又委屈的看着他：“你创造了我……为什么又要销毁我？”

“不是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吗？”

人偶想要触碰唐秋，却被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唐秋微微侧过头，人偶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抱歉，是我的失误，我创造出了不该创造的东西。”

“你和其他人偶不同，你的能力太过危险，如果放任你成长下去，有可能会对这座城市造成难以承受的损失，所以……我决定把你销毁。”

销毁。

人偶快速运转的大脑头一次无法快速理解这个词的含义，然而过了几秒后，它反应过来：“你决定抛弃我。”

“……”

唐秋头一次感到如此狼狈。

人偶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信赖，他是它的创造者，天然和它具有最亲密的关系，然而他却做出了等同于背叛的事情，这让他的良心也受到了谴责。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

唐秋：“抱歉，一号，是我违背了承诺。”

话虽如此，他手下的动作却冷酷的心惊。

关闭二级防护，爆炸时的冲击力会在第二层防护后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