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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照第一反应是这具身体应当没什么大碍了。
毕竟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尊者应该也不是如今这副神态吧?
他这厢想得美好,另一旁的应璋却已在尊者收回手的那一刻及时开口问:“敢问师尊,他的身体情况如何?”
“如何……”只见尊者抬手抚上白须,眼神意味深长地在二人间来回扫视,“倒也称得上不如何。”
闻言,姜照心里头那点疑虑登时散了。
他就说,肯定好全了。
“只不过……”尊者一下一下顺着白须,眯着眼道,“恐有隐患。”
姜照怔住,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应璋。
只见应璋紧蹙着眉,问:“还请师尊明示,是何种隐患?”
尊者并不看他,转而扬手指向浮榭内的一棵参天巨树。
“璋儿可知,此树是这岛上原便有的,还是后天移栽的?”尊者笑问。
姜照没整明白,云里雾里地将眼睛挪向朝着尊者所指的树。
遮天蔽日的巨树蜿蜒着枝脉向日而生,葱郁翠绿远远地便蔓延入姜照眼底。
应璋的视线凝定在巨树上片刻,才道:“弟子斗胆猜测,此树乃是后天移栽而成。”
“不错。这树名唤婆娑,本栽种于老夫院前。”尊者收回手,欣然颔首,“不过,两千年前,天枢有帮小子,说甚么要兴建几座可供我仙府广大弟子居住的悬岛,竟跑来老夫这儿把婆娑挖跑了。”
姜照听了一耳朵,才总算知晓这棵婆娑树是怎么来的。
总而言之,岛上会为每个峰头的弟子分别划出一片居住区,只是轮到天命峰的时候,负责设计浮榭的仙府弟子觉着总少了点什么,思来想去后有人灵机一动,居然趁尊者出门云游跑去天命峰挖树,而后移栽到浮榭。
好在此举虽然大胆,尊者却并不介怀,反倒乐见其成。
那这婆娑树,和隐患又有何关联?
姜照一头雾水。
“但婆娑本就比旁的灵树脾性要娇气些。”尊者也不兜圈子,含笑道,“当初老夫随手洒下的一片种子里,唯有它长势堪忧。这一移栽,又动了它好不容易扎稳的根基,兼之岛上水土与天命峰有所不同……”
所以移栽过后的婆娑,头几个月堪称九死一生,险些没活成,那几个月尊者又恰好不在仙府,只能求天衡、天枢和天凝的长老轮流灌注修为来救,直至拖到尊者回来,才总算救活了根基不稳的婆娑。
应璋脸色逐渐凝重,道:“师尊的意思,是指姜照魂魄不稳么?”
被点名的姜照吓一跳,随即纳闷低头,隐晦地扫了一遍自己全身。
但他这具身体修为低下,又不懂医术,便是将自己看穿了也看不出什么。
“璋儿聪慧。”尊者别有深意地说,“三魂七魄本便不全的人,与婆娑的境遇很像,若遭逢大难损伤魂魄,只是落得魂魄不稳的病根,也算此人死里逃生。”
三魂七魄不全?
姜照嘴唇略动,想说何处不全。
但是甫一看见应璋的面色,又讪讪把话咽回去了。
只见应璋眉头紧锁,气息微沉,显得整个人都心思重重。
因为他的关注点落在“死里逃生”上。
良久,他才道:“……敢问师尊,魂魄不稳,可有方法根治?”
尊者反问道:“怪了,你们在天凝那几日,莫非游滁不曾提出过什么法子么?”
当下鸦雀无声少顷。
姜照默默别过头,假装自己没听见。
应璋也是罕见地迟疑道:“长老……只说过,若要补全魂魄……需以魂补魂。”
唇齿间隐去了“神交”二字。
这等私密的事儿,以应璋的脾性,他着实难以像游滁那般大咧咧地说出口。
尊者眯着眼思忖数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既都是应对魂魄损伤的法子,本也大差不差,那便继续遵医嘱罢,想来过个十年八载也能好全了。”
姜照面上空白一瞬。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窒息。
连应璋都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良久,姜照实在憋不住了,支支吾吾含糊道:“尊者的意思是,要我和……继续……吗?”
他刻意把话藏了又藏,委实不知如何说出口。
尊者将他的不可置信收入眼底,摸着白须道:“游滁行医多年,老夫相信他的经验。”
堪称一锤定音,把姜照锤得七荤八素。
而且。
身体的伤口就算不能修复,他不用这张卡了都成。
但魂魄二字,某种意义上就是代码,或者说是数据。
他总不能放着会不定时紊乱的数据流不去修复吧。
姜照总算意识到什么叫进退维谷了。
不修复不成。
选择修复又意味着,他和宿主之间……
躲不过。
压根躲不掉。
连点侥幸心理都没给留。
于是接下来姜照几乎是糊里糊涂随着尊者逛园子的。
凌乱的脑子里不停飘过“我该怎么办”。
但起伏的思绪持续不久,便被二人交谈的话题打断。
此时他们已将浮榭大致走过一圈,兜兜转转又绕回去正门的路上。
姜照前头,时不时传来二人的声音。
“璋儿,为师听说,你和你同门师兄弟间,有些小打小闹啊。”尊者笑问。
闻声,姜照觑了眼应璋的背影。
莫非是和天权堂之间的事被尊者知道了不成?
应璋回道:“未能与诸位同门友善相处,是弟子的不是。”
姜照摸了摸鼻子,怎么他总感觉听应璋的语气,倒也没有什么认错的意思……
尊者不置可否,只说:“为师也不爱管你们小辈的事儿。不过,记住要注意些分寸。”
这番敲打,也不知应璋有没有记在心里,但面上仍是应承下来,道:“是,弟子谨记。”
“行了,行了。”尊者突然驻足原地,摆摆手,道:“谈得差不多了,今日便到这儿吧,老夫也乏了,先回去了。”
“恭送师尊。”应璋拱手道。
姜照也赶忙行了一礼,说:“恭送尊者。”
尊者来时突然,走时也十分潇洒,原地一甩袍袖,便化作流光飞往天边。
徒留一地尴尬的寂静。
“你……”
“我……”
过了片刻,二人才同时出声。
姜照心神难定,颇为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没敢看应璋,道:“你先说。”
应璋停了少顷,轻声道:“回来这么久,身体可有不适?”
姜照险些被呛着。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决定了,再不舒服也不能说!
应璋垂下眼,似乎看穿了他,轻咳一声,道:“不可讳疾忌医。”
想法被戳破,姜照下意识慌忙反驳:“我没有!”
与此同时,浮榭外蓦地传来一道灵力加持的女声:“仆奉天凝峰游滁长老之命,前来拜见,请问可有人在?”
第 67 章
这道女声太过突兀, 姜照要说的话登时吞回腹中,旋即循声扭头望去。
他蓦地想起,是崔灵洗的女侍奉命来送丹药了。
红衣女修的身影随之浮现在脑海中。
姜照本质是个颜控。
在他的印象中, 崔灵洗算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但她气质过于冷傲,倒叫人不敢多看她的容貌了。
除此之外, 便是“丹修之光”四个字了。
能被一峰长老赞不绝口的天凝首徒,和足以令人望其项背的丹道名望。
姜照之前沉迷炼丹, 倒也能称得上丹道一途的入门者。
虽然有他家宿主珠玉在前,但对这位传说中的丹修之光炼出来的丹药,作为一名半吊子丹修,他还是有些期待的。
姜照想, 毕竟世间丹修千万,每个人于此道上修成的道心亦不尽相同,说不准他还能从崔灵洗的丹药中悟出点别的什么。
种种思绪只在一念之间。
姜照的注意力本已快被那两颗未曾见过的益体丸夺走了,但任谁被灼灼视线盯住, 也不能全然没心没肺地忽视。
方才被打断的话题, 和不自然的心绪, 再度适时地跃上心头。
……哎,他该怎么完美地把这一话茬轻轻放下啊。
少年的眼尾很轻很慢地抬了下,过了会儿才转回脸,提起手掩唇咳嗽一声, 踌躇着刚要开口:“我——”
“去吧。”未料应璋什么都没说,只轻声截断了他。
一双晦深漆目淡淡地凝在少年身上。
应璋怎么会猜不出姜照的心思。
姜照来到这个世界陪了他这么久,那些爱好他都了如指掌。
姜照喜欢炼丹。
适才那点掠上眉梢的雀跃, 纵然只是一闪而过,可他时时留意, 又岂会无法捕捉。
索性目前来看,人也没什么大碍。
来日方长,此事倒也能暂时顺着姜照的心意按下不提。
果然。
姜照双眼一亮,紧绷的心神随之微松。
太好了。
他家宿主主动跳过了这个话题。
总之先允许他做个缩头乌龟吧。
说不准直到任务结束,他的数据都不会出什么差错呢。
却在此时,墙外那道女声重新呼唤了一遍。
怕人等急了,姜照也顾不得同宿主再讲上一两句,连忙扭头喊“来了来了”。
其实浮榭设有阵法,正门便是阵眼。
他的回应再大声,门不开,声音便传不出去。
不过他没想太多,脚下生风地冲了过去。
厚重门扉敞开的那一刻,待看清来人,姜照的眉眼立时被错愕染上。
来者是两名女侍。
其中一人是名陌生的女子,一袭浅粉短衣,长相柔美,笑意盈盈。
而另一人,却长着姜照熟悉的面庞——
方含星。
“小公子。”为首的女侍低下眼帘,似乎并未注意到姜照的震惊,而是先开口问好。
姜照愣愣点头,继而将目光投落到她身后的灰衣女侍上。
只见方含星双手则捧着一个桐木托盘,其上盛着两枚圆润的灵丹。
她避垂双眸并未直视,也随之道:“见过小公子。”
姜照扒着门的手下意识一紧,张了张唇哑然半晌。
原来方含星居然是崔灵洗的贴身女侍!
他先前还一直以为,方含星是天枢的女修。
他还未继续深究下去,先开口的那名粉衣女侍便说明来意:“小公子,仆等奉长老和仙子之命送来益体丸。”
她侧身向方含星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一步。
方含星一语不发,顺从地朝前一迈,然后微弯下腰,将木托双手举起置于额前,往前一送递近姜照。
紧接着粉衣女侍柔笑道:“仙子吩咐仆等,须叮嘱小公子,只有觉得身体万分不适时,才行服用。”
她话音一落,四周便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在场的人里,方含星不愿说话,姜照心绪复杂难言,一时也没留意粉衣女侍的提醒。
但过了会儿,粉衣女侍见姜照仍怔在原处,以为是人没听清,而后又重复了一遍。
她语气殷切地补充:“请小公子收下罢。”
姜照登时回神,发现自己把两位女侍晾了好一会儿了,赶忙伸手从方含星那儿接过托盘。
两枚益体丸安静地停在其上,凑近了,还能闻到一阵摄人的浓香。
交接的时候,不知为何,姜照感觉到另一侧传来一股阻力。
他抬眸,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方含星头垂得更低了。
黑发掩住了她的表情,令姜照看不见有什么异常。
“星儿。”粉衣女侍淡淡瞥她一眼,问,“你做什么?”
方含星一僵,双手不自觉地松开力道。
姜照见状,眼珠微转,将托盘接过,而后笑道:“是我方才没拿稳,她只是帮我一下。”
粉衣女侍抿了抿唇,倒也没再说什么了。
此行目的既已达成,作为侍从的她们也该告退了。
但在离开前,粉衣女侍不知想起了什么,温声说:“小公子,我家仙子说了,倘若日后您有何处觉着不妥,大可以寻仙子为您诊治。”
“嗯?”姜照眨眨眼,左右看了看她和方含星,一时没反应过来,含糊答道:“哦、哦,我会的……”
粉衣女侍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静了静,倒也不走了,突然道:“我家仙子虽主攻丹道,但师承游滁长老,于医道上亦有所涉足,小公子不必担心。”
“?”姜照捧着木托面露迷茫,“啊?我没担心……”
他对粉衣女侍突如其来的不依不饶感到莫名。
粉衣女侍默了默,再接再厉继续给姜照灌诸如“我家仙子很厉害”“你有事一定要找她”“别忘了我家仙子可是长老爱徒”等等。
总而言之是一定要让自家宝贝仙子在姜照心中留下好印象。
姜照听了一长串,表情从茫然到无措,从无措化为疑惑,最后统统转为麻木。
他无视口若悬河的粉衣女侍,给沉默的方含星丢了个眼神。
‘你能制止一下你的同僚吗?’
方含星接收了。
然后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表示她也无能为力。
姜照:“……”
毕竟是仙子的女侍,加上随意打断又显得他没耐心。
姜照还是选择无语而有素质地继续听下去,想等她自己说累了。
不过他的无语持续没多久。
身后便忽地传来一道沉冽声音。
“怎么回事?”
脚步声随之靠近耳畔,姜照闻言立马回头,果然便见等久了的宿主轻皱着眉快步朝他走来,动作间衣袂猎猎翻飞。
耽搁的时间过长,哪怕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应璋也不放心。
应璋在仙府声名赫赫无人不知,连不能与弟子们一道修习的侍从都会有所耳闻。
更何况是崔灵洗的贴身女侍。
所以身形高大的剑修甫一站定,粉衣女侍立时僵住,熄了声。
给她再大的胆子和再好的口才也不敢在应璋面前卖弄。
“道君。”
她和方含星异口同声,皆郑重行了一礼。
她们不是仙府记录在册的弟子,就不能称作应璋的同门,按理是不能唤应璋为“小师叔”的,否则便是僭越。
应璋第一时间倒没有看向她们,反而先上下把姜照打量几巡,目光落在那木托上时微微一顿,几番之后确认并未出什么事,才敛眉轻飘飘地扫过另外二人。
冰冷的墨眸淡淡俯视下来,任谁如今站在这儿,都经不住这道眼神。
哪怕方含星因姜照的缘故,与他曾有过两面之缘。
“还有事么?”他冷道。
日暮西沉,遥远的金轮从地平线上渐渐沉下,洒落最后一丝暖融。
光是温热的。
但粉衣女侍却明显哆嗦了一下,慌乱不安地垂头,一时竟没有说话。
姜照眼皮莫名跳了跳,道:“没有了没有了,她们说完了。”
他这厢选择打圆场,盖因这二人里头,有一个是他的熟人。
方含星也很上道地再施一礼,低下头顺着姜照的话说:“今日仆等奉命前来,多有叨扰,请道君和小公子见谅。既然灵丹已送至二位手上,仆等这便告退。”
姜照觑了眼自家宿主,紧接着冲她俩摆了摆手,抢先道:“没事儿没事儿,你们走吧,辛苦啦!”
他话音一落,方含星立马从善如流地拉走同行的女侍。
粉衣女侍这回倒毫不挣扎地任由她扯着离开了。
二人的背影一消失,姜照身侧一直萦绕着的低气压才略略缓和了些。
“宿主。”他扭头,眉心微拧,眼神停在应璋肩侧,“你凶她们做什么啊。”
应璋伸手接过托盘,看也未看随意一拂,便将两枚益体丸收入囊中。
桐木托盘化作飞灰,成了他指尖捻起的一粒尘。
他转身便走,姜照连忙跟上。
身后门扉咯吱作响,而后嘭一声紧闭。
与此同时,应璋冷下声线,如九天霜雪:
“既知是来为病人送药的。”他脸色沉硬,“便该守好本分。”
而不是扯东扯西,耽误姜照的休憩时间。
姜照在一旁欲言又止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不再冗言。
算了,宿主气头上,他就不撞上去了,反正方含星此刻应当也离得远远的了。
姜照叹,朋友,他已经努力了。
想起方含星,姜照掀起眼睫,抬头问:“那,你方才有留意送药的其中一个侍女了吗?”
应璋步履未停,也不曾作答。
修仙之人,记忆力不会比一个高科技系统差到哪儿去。
端看他想不想记起此人是谁罢了。
不过姜照误会了,回忆了一下,说:“她之前来过咱们这儿啊,是我朋友,送过我礼物来着,你见过的。”
“两回!”他竖起两根手指,肯定地补充。
应璋斜睨他一眼,眼神在问,“又如何”。
“崔灵洗诶。”姜照转过脸说,“原来她认识崔灵洗!”
就好像一个远在天边的人,人人敬仰她,却突然下了凡来,只因你有朋友认识她。
倘若姜照是在受伤之前知晓的,只会更惊喜。
他没注意到应璋的神情古怪起来。
“幸好她认识。”姜照想了想,由衷笑道,“之前天权堂能随意欺辱她,我还担心她是什么无依无靠的散修,在仙府会难过。这下好啦,能放一半的心了。”
空气沉寂了会儿。
少顷,应璋陡然轻笑出声。
姜照闻声纳闷侧眸。
而后奇怪发现宿主那股子怒气竟消解了些。
“有什么好笑的。”他嘀咕,“难不成我说错了?”
应璋稍稍收起笑意,漫不经心答:“没有。”
散修固然势弱,无依无靠。
但侍从哪怕跟对了主子,也终究因身份地位受限于此。
其实在这仙府,甚至这修界,都是举步维艰,无甚差别。
只是姜照秉性纯良,向来不吝以最大的善意揣度这个世界。
以为侍从跟了好的主人,便不会受人欺凌。
姜照狐疑看他上扬的唇角。
然后脑子一热,做了他统生最大胆的事情之一——
上手掐了一下宿主的手臂!
“你说大话!”他拧着硬邦邦的肌肉,总觉得宿主的笑奇奇怪怪的,“快说笑什么,你不说我就继续掐你了!”
其实他的威胁很苍白。
应璋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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