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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沙画
泥人不是陆观道。www.jiangxin.me
斐守岁的心在告诉自己, 那个泥人并非方才贪欢之人。
不是他……
又能是谁?
斐守岁问着自己,他怎么笃定泥人的身份,就好似他认识那泥人一样……
认识吗?
是谢义山、江千念亦或者顾扁舟?定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 一个被神捧在手心,细细端详, 用心雕琢的泥人。
但斐守岁从起初就想错了。
当那沙画开始放大,斐守岁被佛手推入沙画之中。
沙画上的脸愈发清晰。
斐守岁颤着眼睫, 他不敢看,试图回转过身,却见一个高大的女人从他身后揽住了他。
女人人身蛇尾,女人长发玉镯。
与他说:“我的‘本心’, 你且看看。”
“我看?”
斐守岁不能反抗,只得一咬牙,去望他心中莫名其妙抵触的东西。
他愣了愣。
沙画颗粒的脸,他是见过的。
并非谢伯茶, 并非江幸,也与两朵花儿无关。
斐守岁下意识吞咽, 他清楚地看到黄沙聚拢成他的脸,是他年幼的样子。
过于消瘦单薄的身躯,衬出一对硌人的蝴蝶骨。墨黑长发粘在脊背上,堪堪遮住腰身。茫然又微蹙的灰白眼眸, 将视线四散在空中。
像一只刚从蛋壳里钻出的雏鸟,身上赤.裸, 衣不蔽体。
而雏鸟被神护在手心。
沙画神满是欢喜地看着, 说道:“孩子啊孩子, 你是我的得意之作。”
得意……
“孩子,别发呆了, 我有事情要与你说哦,”神戳了戳小斐守岁,“快回过头来看看我,听到了吗?”
斐守岁默然。
那个沙画做的小人儿却反应过来,抱住神的手指,咿呀学语:“孩子……孩子……”
“哼哼,”神笑了两声,“你才是孩子,我可不是。”
“唔,不是不是。”
神高兴地抚摸小斐守岁:“哎呀,接下来说的你可要听好了。”
“听!听!”小斐守岁仰起脖子,回应神的声音。
神便言:“我要你去人间,变成一棵槐树。以后啊,就由你负责点化凡间有怨念的魂魄,让他们有家可归,好吗?”
可是……
斐守岁分明记得自己的画笔与纸扇并非出自神之手。
那真神在他身后解释了:“你且看着。”
看?
斐守岁看向茫茫一片黄沙。
黄沙里的小斐守岁还不会说话,只能听神一人孤单地自言自语。
神说着:“你不用担心,等你去了人间一切都会运转起来,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但你也不可贪心,只握分内,别问其他。”
说着,沙画神将手放到地上,小斐守岁便一蹦一跳地跑向天地初启,一片荒芜的人间。
小斐守岁边跑边说:“不可贪心,不可贪心!转起来,转起来!”
神笑眯眯地目送远走的小斐守岁,她又开始捏心的泥人。
一个一个。
斐守岁并不认识。
直到一块黑黢黢的石头从神手上出现时,斐守岁心头一紧。
沙画神也皱了眉头,喃喃:“奇怪了,你是哪里来的?”
斐守岁身后的真神见状,轻笑一声。
“记性真是差。”
“?”
真神解释:“那石头本来与此次捏泥人无关,只是那会儿我忘了将他拿出,才有今日的事情。”
“今日?”
“是。”
看向沙画。
画里的神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小黑石头已然成了人形。
那是陆观道。
小陆观道抬着头看神。
神与他面面相觑。
“你……”
“娘亲!”
斐守岁:……无师自通。
神凝了眉:“你的娘亲不在这里,去人间找找吧。”
“……唔,”小陆观道撇撇嘴,“不要!”
“你居然不愿去?”神好似感了兴趣,靠近小陆观道,“既然你是石头做的,那就留在我身边吧。或许过些日子,你就有用了。”
这时,神停下了捏泥人的动作,她抱着小陆观道靠在巨树根旁。
沙画虽然只有棕黄的颜色,可那样多变的画,却让斐守岁感知到里面一层层游走的棉云。
棉云飘忽,在神的头顶一片一片飞去。
神惬意地说:“不知人间会变成什么样……”
话落。
沙画在神的脸上逆转。
斐守岁见画变成漩涡,复又重新展开成新的画卷。
到底还要看多久?
斐守岁从未知晓自己的由来,宝鉴里的事情也好,眼下沙画的自己也罢,都是以前的他未曾料想的。
他何曾知道自己,也能受到眷顾。
那画儿铺展,便是全新的一幕。
是昏黑殷红的天,神肃穆了脸面。
而神的脚边跪着一个面熟的人。
陆观道。
又是他。
陆观道跪在地上,爱哭的眼眉没有流一滴泪花。
“您高高在上,您从未去过人间,您怎知人间何许?”陆观道。
什么?
陆观道又说:“您该去看看,看一看那个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大地。您该去看一眼,您深爱……不,您创造的小泥人们。”
此话耳熟,好似是在不久前镇妖塔里听闻。
是小陆观道昏迷时说的话。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斐守岁也有印象。
“我没想到你会背着我偷跑去人间,你不怕死吗?”神。
陆观道抬起头:“终有一死,至少痛快。”
“不后悔?”
“不,”陆观道笃定的目光,说道,“我永远不会后悔选择,这是您教我的。”
“我教你的?真是忤逆。”
陆观道听罢:“忤逆?我没有忤逆,您不也笑了?”
沙画里,那个阴云密布的神,确实有了笑意。
但神说:“我让你反抗命运,并非反抗我。”
“呵!好一个反抗命运。我的命,还有槐树的命不都是您安排的?您不是在欣慰我和他的反抗吗?”陆观道质问着,“您想要的,您该最清楚才对。”
“我想要什么?”
“您想要……”
陆观道顿了下声音,继续道,“用别人的血,用别人的骨,铸造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
“……”神。
“但是您太久没去看看了,”陆观道的喉间有了怒音,“您不知晓人间的样子,您派去的花儿都枯萎了!”
花儿?
莫不是……
神皱了眉。
陆观道想要接着说下去,神却施法用黄土堵住了他的喉。
神说:“我可以下去看看,但槐树与你都要受到惩罚。”
陆观道瞪大眼。
“我还可以多捏些泥人,好的坏的,我都可以捏,”神眯了眯眼,“但无论如何,惩罚仍在。”
说完。
陆观道呕出了黄土,有些慌张地问神:“您说的惩罚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神冷笑道,“就从你挥刀杀人的地方来,那一整个部落,就是你的惩罚。”
“那、那他呢?”
神眯了眯眼:“他算得上罪魁,也要受罚。”
语气冰冷,与方才的神截然相反。
陆观道听到此言,一下子绝望,泄力般坐在地上,他那双墨绿的眼眸透过了沙画刺入斐守岁心识。
好痛。
真神却言:“那时候的我啊……”
嗯?
“吃了脏东西。”
“脏……?”
忽然。
沙画的力量拧在一起,好似是一只大手捏住了脆弱的布料,而布料中心就是陆观道所在的位置。
陆观道被挤压着,他的五识逐渐看不清,却猛地全跪。
说了句:“您!劳请您只罚我一人,屠杀是我一人所为,与他无关!他还有他们都是无辜的,错的是我,错的是我……”
神不回话,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陆观道。
陆观道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就好似斐守岁是他眼泪的开关,一旦碰到,就会酸涩鼻尖。
他说:“娘亲,娘亲……我错了,娘亲……我求求您,放过他,求求您……”
神:“……哼。”
“放过他吧,求求您,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您……”
“什么都愿意做?”神忽然笑道。
陆观道立马仰头回应:“您……”
神言:“你不用担忧,那群人扒皮敲骨的惩罚我会降临,当然你的也不会落下。”
“还有槐树,他呢?”
“呵,刚才不是很硬气,还顶撞我?”神周身的黑云散去不少。
同时,斐守岁也注意到神臂膀上大量暗沉的黑斑。
那是什么?
仿佛能听到心声。
真身于斐守岁身侧,颇有歉意:“其实我早早下了凡,只是分身被毁,有人用我分身的躯壳做成了傀儡。”
傀儡?!
斐守岁转过头,惊讶在灰白眸子里格外明显。
那高高的神歉道:“对不住孩子,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
“燕斋花?”
神颔首:“薛家的那个傀儡,就是用我的分身所做,所以我才叫竹元用赤火烧尽薛宅。”
还有薛谭。
“原来……”原来这就是赤火连傀的原因。
“唉,”神叹息一气,“不过可怜了他。”
“您是说……”
神的视线落在沙画上。
沙画又换了一幕。
棕黄的沙子在转变里变成了暗红色。那般的颜料,好似浸泡了鲜血,又在烈日下干涸成粉末。
斐守岁咽了咽。
就在画的中央,守岁看到被钉在崖壁上的陆观道。
崖壁陡峭,坐落连绵山林。墨黑山峰下,是浑身浴血的陆观道。陆观道就如干尸一般,被嵌在上头,突兀在冷色,步入凛冬的山。
陆观道的手腕与脚踝被玄铁横穿钉死,嘴巴上带了一圈生锈的锁链。链条狠狠地扎入他的皮肉,肉已与束缚结合,生在了一起。
他的头发毛躁,挂到了腰间但因为奄奄一息,发丝就只生到了那里。仿佛长发都在怜悯主人的肉身,不愿再长。
索性是沙画,斐守岁看不清陆观道龟裂的唇瓣,还有发干的脸颊。他只能见到,三两秃鹫飞旋在崖壁上,虎视眈眈他可怜的爱人。
“那是……?”斐守岁哑口无言。
神捏了捏眉心,回他:“是惩罚,我……”
“那惩罚……”
“嗯?”
神用余光看到斐守岁有些发白的脸。
斐守岁不知如何开口,他趁着还能冷静,问了句:“所以,是加上了我的,对吗?”
“……对。”
看到陆观道低垂着头,沙画上的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印在斐守岁的眸子里。
斐守岁失语。
第202章 染缸
也不知为何, 就算沙画模糊成团,斐守岁都还能看到陆观道脸上的泪痕。
那泪痕很重,落下的时候就已经消耗殆尽。于是每日不停地流泪, 也只能堪堪在脸颊上汇聚成结,无法落于人间。
无法灌溉崖壁下的那棵古槐。
槐树葱郁, 没有血珠,没有陆观道的倒影。
神见了, 解释一句:“那不是你。”
“……我知道。”
“所以,还是太残忍了。”
神伸出手,要抹去沙画。
斐守岁打断了她:“为何会有槐树?”
神的手一滞:“给他念想,不想让他真的死了。”
“……您。”真是慈悲。
神好似能听到斐守岁的心里话, 她笑了下:“我啊,真是残忍。”
沙画于手掌之下凌乱,重新凝聚,重新组合。
仿佛被杀死是微不足道的, 反正都能重活,那沙子就任由神明捏碎, 不痛不痒,从不反抗。
斐守岁看着画里的陆观道。
陆观道就在沙的席卷中,成了落日,头一斩, 眼一闭,这般直直地坠入死亡海。
坠入崖壁下的古槐。
群山低语, 秃鹫长鸣, 黑石归乡, 古槐折枝。
“……”
神察觉出斐守岁的不对劲,启唇解释:“惩罚之后, 他就去了人间。”
“人间吗?”斐守岁眼神暗沉,“他在人间……”
“是,遇到了陆家,你还有他们。”
“不知算不算幸运。”
神上前一步,背手在沙画面前:“冥冥之中,皆有因果。”
话落。
沙画变幻出新的模样,那模样斐守岁见过。
是田埂上,小小人儿埋葬娘亲。焦黑的土,大火的余温,以及嚎啕大哭之后死一般的沉静。
神看了眼斐守岁,便施法加快沙画的速度。
于是,人间的一幕幕重新描述在斐守岁面前。
甚至还有斐守岁的曾经。
不过还好,斐守岁早已与自己和解,那老妇人的死再难挑动他的面具,至于心识。
微微起了波澜。
沙画旋而散,散成小小的匣子,每一个小框里浓墨重彩,春雨与清风。
是梧桐镇,棺材铺,那个一直跟在斐守岁身后的小乞丐。是枫林旁,客栈外,斐守岁第一次与谢义山谈论。是小陆观道在大雨下替斐守岁挡刀。是在阶梯上撞到的江千念,撞碎了一袋子的现妖琉璃花。是在阖上门的那一霎那,看见的红衣顾扁舟。
是……
是陆观道在斐守岁陷入昏迷后,一次又一次哭皱了眼。
还有好多好多,多到沙画反应不及,碎了又合并。
像极了彼此的心跳。
斐守岁晃了神,他不知神明何意,但过去历历在目。
小乞丐、除妖的道士、紫衣的剑客和绯红的五品官员,仿佛这过眼云烟,定格于斐守岁的心识。
而他路过他们,是擦肩也是交杯。
老妖怪吞下心绪,秉着一口气,问神:“赤火烧了傀儡,您应该也……”
“我知道。”
斐守岁黯淡了眸子:“那便好。”
“好?”
“只怕您惩罚小妖的友人,小妖本想巧舌为他们辩解一番,但现在看来,您定是仁慈的。”
虽无争辩,但有恭维。
神听出来了,抱胸而立:“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你是这样想的,对吗?”
斐守岁立马弯腰拱手:“大人之言,小妖愧不敢当。”
“……”
神并未及回答,她看着折腰之人,想起方才沙画里蹦蹦跳跳的小斐守岁。
终究是在染缸里游过一遭,表面变成了归顺狮王的附庸。但斐守岁的心没变,已然万幸。
神知道这一点,她的玉镯手正想扶人,那斐守岁又言。
“大人切莫坏了规矩。”
“也对,”神收回手,眼神有些落寞,“槐树,你说我是不是……”
“不是。”
神的话没有说完,斐守岁就将其打断。
斐守岁弯腰时,墨发垂在他的耳边,他续道:“您也说了所谓因果。既然您下凡牵扯了世人的因,那果岂能是您一人造成。”
“……”
“荼蘼花妖本心为救流离失所的儿童,她从未想过燕斋花会在她背后行大逆不道之事。”
斐守岁有些紧张,因为这是他第一回冲着神说大道理。
他的手微微用力:“但荼蘼觉得是她之错,所以她在赤火之中烧尽了身躯。可若她觉得自己没错呢?”
神手上的玉镯,响了响。
斐守岁又言:“小妖斗胆问您,您觉得她错了吗?”
“错?不,她……”
斐守岁紧绷的手松下,不知什么促使着他仰起头。
他直了脊背,视线缓缓从神的玉镯,看到神朦胧的脸。他知道神之真容不能被窥探,尤其是创世神明,总会在身周布满薄薄的云。
那云朵正遮蔽了神的眼睛。
一叶障目。
斐守岁能感受到神的凝视,是没有温度的视线,穿透过棉云,空白一片。
神看着他:“孩子,自从你去了人间,你的这双灰白就再也没有仰望过我。”
“……是。”
神的容貌,斐守岁记不住。
但斐守岁一咬牙:“我只想与您说!”
“你说。”
“说……”
迟缓语气后,舌尖逃离上颚,斐守岁下定决心,“这世间万物纠缠在一起,有心者担之,无心者丢之。若有过错,人人皆是囚徒。”
“囚徒吗……”
神念了遍斐守岁所言,她将沙子聚拢在自己的手上,不再看向斐守岁。
白净的色调落在术法中,神好似在思考,又好似在预谋下一步的动作。
斐守岁惶恐,他知道神不会在意。他犹如直言进谏的御史,参了一本当朝掌权者的奏折。于是台上的珠帘盯着他,稀疏的五彩玉石后,掌权者一句话不说,一字斥责都没有。
到底……
心灵难测。
斐守岁看着沉默的神,干脆自暴自弃。
“这是小妖的一家之言,”他咽了咽,“您也与我说了,在同辉宝鉴中万物不可撒谎,我想瞒着您,也是瞒不过的。”
神抬了头。
斐守岁便将心中话全都吐露干净,如此就算是死了,也死得痛快:“所以这世间若要寻个干干净净,必定抽离。只有离开世间的网,才能做到所谓的独善其身。”
神听罢,手上聚沙的术法停下:“孩子,你好像没有资格说我。”?!
斐守岁以为是掌权者终于发威,吓得他一个扑身,全跪在地。
“是小妖莽撞!”
“不……”
神拧了下眉心,语气之中带了点笑意,“你且看看你自己吧,你可有做到你所说的‘干干净净’?”
“我……?”
没有感知神的愤怒,斐守岁大胆地再一次望神,去望向神明藏在白雾后的眼睛。
雾气缭绕。
斐守岁依旧只能窥见虚无,还有……
还有围绕在他与神身周的黄沙。
沙子像大鹏鸟的翅膀,一呼又一呼。
斐守岁不可避免地被黄沙吸引视线。羽翼名为沙画,它正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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