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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几步。
陆观道开心地冲着老妖怪:“这个桃子好好吃!”
话刚说完,斐守岁直径绕过了陆观道,连个眼神都没有留。
他有些头晕,抓着门框,有气无力地倚在门上,他看到面前密密麻麻的黑色监牢,笑了:“这本不是我的归所。”
“径缘!”
月上君上前施法一个禁制,捂住了斐守岁的眼睛。
捂住了有何用。
眼泪失了真,在陆观道面前不要钱般流。
斐守岁:“我本该死……是吗?”
死在这着了火的荒原,因为树妖那时候没有长出双脚,树妖跑不向远方。
斐守岁知晓了,有人为他打开了,那一道不该有的生门。
身躯强烈的情绪波动,已经完全影响了斐守岁。
他的唇与身躯一起问道:“大人,我还记得,是假见素施法拔出了我的双脚。”
回身。
斐守岁能感触到的,只有陆观道。
陆观道浓绿到艳俗的丹凤眼,斐守岁曾见过。
红绳在两人之间悠悠然,斐守岁吞下心中的波涛,一扯红绳,陆观道便朝他踉跄几步。
还言:“才吃了东西,跑不得!”
小人儿没有料到的是,斐守岁蹲下.身抱住了他。
怀抱温暖,隔着布料,心有惆怅。
陆观道蹭了蹭斐守岁:“怎的了?”
仿佛问的不是个小娃娃,而是那雨夜,突然闯入斐守岁小院里的红衣男子。
男子没有蓑衣,在漆黑无边的荒原,走向荒原里唯一的小屋。
晚春倒灌,浇湿了薄田。
那晚,斐守岁正愁寂寥,远望着荒芜。
看到深夜一点红,有点太红了,直到靠近,斐守岁才做了反应。
笑问面前狼狈的旅人:“小院已有了住客,你来得不是时候。”
“住客?”
红衣迈步入烛灯光圈里,现出一张斐守岁极为熟悉的脸,“只是个小娃娃,便让他与我挤一挤,可好?”
是陆观道的脸。
那两张都是陆观道。
可惜,仙家红衣的术法下,斐守岁看成了顾扁舟。
第186章 至交
斐守岁在荒原黑夜, 穿一袭红衣,面见眼前的另一抹红,他笑道:“床榻小, 容不下两人。”
“那我变成小娃娃,变成与他……”红衣好似眯了眯眼, 看向在榻上熟睡的小陆观道,他笑说, “变成与他一般模样,这位公子就能收留我了?”
斐守岁不言语。
两人在大雨中凝视,明明有冷风,呼出口的热气却扑面。
老妖怪笑了下:“进来吧。”
记起当时, 是闲来无事。可料不到未来,红衣带着斐守岁离开了荒原。
身躯感知着忘却,斐守岁也在记忆里游走。
守岁成了荒原孤独的老灵魂,看着自己与红衣谈笑风生, 想必那时候的自己以为遇到了一生的知己。
知己啊……
一个什么都懂些,什么都体谅的知己, 是很少见到生人的斐守岁,难得的乐趣。
可,现在,斐守岁只能看到本该是顾扁舟的红衣, 成了陆观道。
是一个长大成人的陆观道在与斐守岁说笑,说着天地与日月, 那般健谈。还有一个小娃娃也是陆观道的样子, 小娃娃安安静静, 从不打扰两人。
究竟是为何。
为何会有两个陆观道。
斐守岁与身躯同时疑问。
封住他眼睛的月上君,解释道:“是因你救了他, 所以他才想救你。”
“他……”
身躯抱着陆观道,用力将陆观道拥在怀中,“他也是仙官?”
“不是。”
“那他岂会分身之法?”
月上君沉默,须臾之后,他叹息:“本没想把话说尽,但你如此问了,为防日后之变故……”
“大人请说。”
“此石并非凡间物,径缘你该看出来了。”
“……是。”
适才削石,身躯便察觉异样,但说不上来。
月上君续道:“这是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石头。”
“什么?”
斐守岁倏地转头,却被陆观道反手抱住。
疑问尚未脱口,斐守岁的眼睛重新看到了陆观道,他见陆观道含着眼泪给他擦泪珠。
补天石……是个爱哭鬼?
衣袖被泪水沾湿,陆观道努努嘴:“一看到你哭,我也止不住地流眼泪。”
斐守岁微微低头,才觉自己控制不了泪珠。
老妖怪轻笑一声:“补天石。”
“然,”月上君于他身后,“补天石弃了天,跑到了人间。”
“跑来做什么?”
“那你该问他。”月上君笑道。
斐守岁去看不知所措的陆观道。
陆观道摆摆手:“我没有跑,刚刚才吃完桃子,跑不得!”
“嗯……”
斐守岁凝望着陆观道的眼睛,他试图在小人儿的眼中寻到他旧友的影子。
但。
没有。
干净的,只有绿草的眼睛,不曾见到一片红花。
斐守岁放弃了念想,只好将此人当成术法,或许面前的小人儿是他旧友的分身,也未可知。
于是守岁站起身,朝月上君拱手作揖:“小人方才多有……”
“不必,”月上君没有打算让斐守岁说下去,只道,“谁人听了这样的故事都要疯癫。”
“那小人接下来?”
月上君暗了眼眸,随即屋外的仙娥将屋门关上,还留了一个术法结界。
斐守岁见状半跪在地。
“我知你来天庭的原因,是为了心中理想。所谓天下凡人皆平等,所谓天下百姓都安康,对吗?”月上君。
像是在被牵着鼻子,斐守岁一点点要走入棋局中央。
斐守岁回答:“小人常住了无人烟的荒原,从未见到荒原之外的人情世故,才会如此天真。”
“天真吗,径缘你这番话让见素与荼蘼如何是好?”
“荼蘼是……?”
“便是见素之情劫。”
“花妖吗,那他们?”身躯并不知道顾扁舟与荼蘼的计划,自然没有料到这一层面。
但斐守岁不同,他早猜到了,也就不再意外。
月上君默了片刻,叹息一气:“怎么来了一趟,就要全部……”
“嗯?”
月上君摩挲着袖口,半晌之后,他才说出口。
说道:“我便与你说明吧,但径缘你知道得越多,陷得就越深,到时候无法自拔,如何是好?”
“大人是说……去人间,为这一场棋局推波助澜?”
斐守岁抬起头,灰白的眸子被陆观道擦净了泪水,他笑说,“放在以前,我许是毫不犹豫。”
“现在?”
月上君有些忧心。
斐守岁言:“自然不变。”
“……呵,后生辈啊,”月上君眼尾有了笑意,笑着说,“怪不得见素那日头也不回地答应了。”
答应?
“他答应了补天石的请求,说他可以在天庭照顾一个没有仙职的妖。”
“……”
身躯沉默了。
要是红衣非顾扁舟,那顾扁舟可是在照顾一个素不相识的妖。一个仙认定了什么念头,会撇开偏见,与素昧平生之妖邪称兄道友。
至于之后。
真成了挚友。
斐守岁忍不住笑了,这算什么。
身躯低了头:“小人有此荣幸,是小人的福气。”
是斐守岁会说的话。
月上君皱了眉:“虽然是见素先答应扮作补天石,但他是个高风亮节的,你若品行不端,他也不会靠近。”
斐守岁眨眨眼。
“好孩子,”月上君起身扶住斐守岁,“为何揽不属于自己的过错,贬低自己。”
“……”
“见素本有成仙之资,荼蘼花妖亦然,”
月上君说道,“但是两人分别在仙官传旨之时拒绝了仙官。见素说他要仗剑天涯,处江湖之远,救天下百姓。荼蘼说她要给天下没家的孩子,一碗热粥。”
说着说着,月上君眼泛泪光。
“可是天的决定,不得忤逆,两人同样知道不领旨的后果。所以荼蘼点烛唤我为她与顾扁舟牵情丝。”
“情丝……?”
“她说,只要情劫在身,他与顾扁舟就成不了仙。哪怕受不该存在的情爱困扰,她能救人,也无所谓。”
“……”斐守岁。
怪不得。
在梅花镇,顾扁舟背着烧焦的荼蘼走出了幻境。
月上君垂了眼,徐徐道:“起初我并不想听她请求,可她……”
她?
“她真是个犟脾气,日日给我续着香火,一有空就对着我的玉像小人絮絮叨叨,说什么‘月老伯伯,我知道你能听到,快快回我’,‘伯伯心善,岂能看我如此忧心’这般的话!”月上君锤了下桌子,“那些日子,我每天耳边全是她的碎语,真烦!”
“……大人?”
“唉……但我应下了。是因有一日,她在我像前落了眼泪。要是为了苦情人唤我,我并不会出手。但她……”
月上君咽了咽。
“是那天夜里,她抱着一个僵死的小娃娃,跑到我玉像前。”
“她发抖说‘我只能求求您了!我被妖界的士族赶到人间,也不曾认识天庭的仙官。那日我与顾道长惹怒了仙使,更是连福德正神都不愿搭理我。伯伯,那会儿您也在的,您也看到了,我知道您心善。这个孩子,我若、我若能早点到……我、我没有凡间的屋子,没有凡人的朱门,我什么都做不到,那个仙使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我赶不上,我……’”
“我看到她跪倒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说都怪她自己修行不够,不能立马赶到孩子的家。可那孩子早没了父母,住在镇外残破的小庙里,与一群乞丐争食。”
“那会儿,见素就站在门边,看着荼蘼花妖哭个不停。”
斐守岁:“之后大人就……”
“是,”月上君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啊,犯了天条。”
“?!”
“牵红绳的那晚就被王母发现了,但她并未责罚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从未在众仙家前提及。”
“当真?”斐守岁严肃道,“大人莫要说谎。”
“……我能有什么事,你不必担忧,”
月上君闪过一瞬的掩瞒,“后来,孽缘就牵上了,结也打得死死,喏。”
手指一撇,指着斐守岁与陆观道之间的红绳。
“比你这个没好到哪里去。”
“……”
“牵上红线的第二日,仙官便没再去找他们,荼蘼花妖也如愿照顾起疫病中的小娃娃。”
“疫病?莫不是……”
月上君颔首:“正是人间最为悲惨的时候,国与国,家与家,吞并贪食,那个混乱又破败的地方,小孩哪里能撑得住。”
斐守岁想起顾扁舟背剑下山一事。
莫非就是那时,顾扁舟独身去救了百姓?
下一瞬。
月上君开口解答斐守岁的疑惑:“牵完红线的一月后,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与药,荼蘼身边的小娃娃病死了大半。也是一月后,顾扁舟背剑下了山,他去给孩子们寻药寻粮。那两个痴人,自己都吃不饱,还这般做。荼蘼是妖也就罢了,尚能扎根土地,享些雨露。可是顾扁舟,他将道观里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自己反倒吃了半月观音土,前胸贴着后背,背剑下了山……”
“索性,他活着救了人,找到了药。”
月上君的目光散开来,不愿对上斐守岁的视线。
之后的事情,身躯也知晓了,是顾扁舟被仙带走,走得义无反顾。
为何?
疑惑从斐守岁的心中生出。
月上君苦笑一声:“是下凡的仙使,拿着那一山的孩子与荼蘼……说不上要挟,那时候天庭正缺人手……罢了,就是要挟!用命与情,拉着他成了仙。”
“成仙时,又为了以防万一,抹去了见素心里荼蘼的记忆,还叫我剪断红绳。”
“红绳……该是连着。”
“哼!”
月上君挑眉,“仙者不可对凡人擅用仙法,但同是仙者就无妨了。”
就像给斐守岁上药一样,月上君的所作所为皆在藐视天庭法规。
月上君说罢,起了身,竟然朝斐守岁拱手。
斐守岁可受不起这一拜,连忙打断月上君的动作。
“大人,使不得啊!”
两人近在咫尺,月上君却言:“说了这些,恐你觉得疲累。不求其他,只求圆满了可怜人……可怜见素与荼蘼。”
“……那大人可否答应我一事?”
“你且说,”月上君笑道,“凡是我之分内,皆可。”
“我想投入人间时,去那荒原。”
荒原?
死人窟?!
斐守岁看着身躯说道:“这本是我的劫难,我已经逃过一次,这一回不能再逃。”
第187章 相衡
斐守岁大抵不会料想, 落入那般蛮荒地是他自己的选择。
月上君也没猜到这一出,反问斐守岁:“你本可则一良田,为何非要那已经大火缭绕, 死尸遍野的地方?”
短暂的沉默。
斐守岁看了眼陆观道。
记忆里红衣拉他跑出荒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但他记起了被他丢在荒原小屋的小人儿。
笑一声,言:“小妖只觉得亏欠, 为了一时念想抛下个小孩。”
“可……”
带走斐守岁的,与挽留斐守岁,正是一人。
斐守岁知晓。
“可他哭得很响,我与红衣一直向前跑, 他就一直哭,明明回头都见不着小院了,还有哭声。”
哭声在昏黑见不到光的原野中,格外响亮。
斐守岁笑说:“小妖仅这一个愿望, 劳请大人可怜小妖,成全此事。”
“真是怪道。”
“嗯?”斐守岁抬头。
“什么样的人, 旁边便有什么样的朋友。”月上君叹息一气,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一支毛笔。
递给了斐守岁。
此笔正是斐守岁行走江湖,常带腰间的物件。
但斐守岁记得画笔在死人窟时就有了,那时候的守岁并未多想, 只觉得此物与自己有缘,许是每个妖化形的必备。
后来那个闯入死人窟的和尚告诉他, 画笔是他前世的东西, 但他并未听。
月上君言:“你不必去找笔了, 我寻了好物,你且用着。”
双手接下。
老妖怪默而不语。
“你想好了。”
“是, 大人。”
“莫要后悔。”
“有甚好后悔的,该来的总会来,”身躯握住画笔,“下了凡,千年前我本该面对的劫难,才会来,不是吗?”
“是,所以……”
“大人,您小瞧我了,”
抬起头,身躯淡然道,“既能受得了荒原千年的孤寂,为何会怕一把火。”
他不会怕。
陆观道多心了。
斐守岁感知着身躯的情绪在慢慢平静,甚至有些太平静了,如同死水一潭。
月上君却叹息:“我知你心意,可人间的劫难,并非一把火可以解释。你若能走出大火,去向人间。人间又预备了千千万万的故事等你,你该如此?”
故事……
就像跳崖的老妇人那般?
身躯言:“那就面对吧。”
为着从未相识,却把他当知己的顾扁舟。为着补天石的好意,那个荒原之夜拉他飞奔的陆观道。就算是为了自己,扎根发芽吧。
看到在发呆玩线团的陆观道。
身躯笑了下,朝月上君拱手:“大人,小妖一直逃避,才没了自由,这也是一种劫难。”
“唉……”
月上君垂眸,思索片刻,“那我与你商议一事。”
“大人请说。”
“是我前日找司命闲聊,他无意间说起镇妖塔。”
“无意间?”
“怎……你是说司命是故意为之?”
斐守岁跟着身躯微微颔首:“小人听闻过司命大人,说司命仙君是个闷葫芦,一丝酒香都不会流出。”
“依你之言,是司命那小子给我下套!”
“与其说是下套,大人为何不理解为‘承君美意’。”
“他……”
月上君沉默,随之轻笑,“这个天庭是没有秘密了,都是几千年的老神仙,我还妄想着掩埋。”
“那?”
“司命与我说,过不了多久人间与镇妖塔会生出一劫难。”
“为何这两处能扯上关系?”斐守岁不解。
月上君便言:“是有人破了镇妖塔的牢房,将塔内的妖怪赶去了其他五界,妖、魔还有地府并不担忧,都有能人义士镇压,可人界就不同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哪能敌得过妖怪。”
“这……天庭没有办法?”
月上君摇头。
“人间战乱太久,需要有人一统天下。但有英豪,必生邪祟,这是……”
“是所谓正邪两衡。”
“然,”
月上君喝一口冷茶,“若没有邪祟与正派相抗,那人间就会生出更加难以控制的妖孽,所以打开镇妖塔的监牢,也算得上情理之中。毕竟里头的妖怪都知根知底,就是会麻烦天兵天将镇压。唉……说到底,也只是麻烦,最终还是苦了百姓。这祸事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说着说着,茶已喝完。
月上君疲倦着眼袋:“不论兴亡,百姓都是最苦的,那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孩子,眼睛里头都没了光。”
斐守岁听罢,说出心中之言:“是如此,但小妖有一事不明,能否请大人告知小妖。”
“何事?”
“按照大人方才所说,凡间已然战火纷纷,这样难道算不上‘邪祟’?天庭何必徒增烦事。”
“你……”
月上君宽松了眉眼,“何人与你说,镇妖塔的妖怪是为了六代十七国?”
恍然。
斐守岁知晓了。
盛世最需蛀虫。
遂,月上君说:“到时候,我还想请径缘你多斩些妖。”
“斩妖?”
“是,你以守牢人的身份斩妖,能免一些天庭责罚。”
斐守岁突然没有答话,他看着月上君的眼睛,心中生出一丝的不甘与愧疚。
于是回避了视线,答:“小妖遵命。”
“径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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