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头一回感受，是会有些不适应的。”9999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但很快，你会惊喜，会迎接新的世界。”

夏天晴按捺着对未知状况的排斥，强迫自己定在椅子上。

她已被过度热烈的光包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五彩斑斓的亮丽色彩侵占所有意识，身体不受控地涌现出别样的感触来。

似有清新自然的轻风拂过，柔嫩细软到极点的温柔触感掠过，眼前一片精彩纷呈却根本看不到具体事物的美好愉悦感，填满了所有感官。

数秒后，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的感觉才逐渐消散。

桌子上的小屏幕暗了下去。

老太太笑容满面，脸上的皱纹更舒展了些。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的记录？”她得意道：“我可是把咱们这个物种经历过的，最美妙的影像记录拿出来给你看了。”

夏天晴深呼吸，平复刚刚视觉刺激带来的冲击。

在刚刚那些明烈的色彩衬托下，她忽然发现，自己所处空间如此黯淡。

再仔细回想……似乎从出现在飞船上起，她看到的颜色就寡淡得可怜。

灰色，黑色，白色，以及警示性的红色。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了。

她缓缓转头，眸色复杂，“刚刚的影像记录的是什么？有文字版信息吗？”

“没有文字信息了。”9999摇头道：“档案库的记录太多，这些都是被挤到角落，快被清除的东西，没有船员知道这是什么了……”

夏天晴皱眉：？

什么玩意儿？

“但是，重要吗？”9999笑道：“咱们只需要知道，这是美好的记录，不就够了？”

老太太从筐里拿出另一个档案盒，露出神秘的笑意，“我还有别的，要试试吗？”

夏天晴按着桌子，“嗯。”

接下来，她听到了如同破云穿雾而来，从天上飘下来的声音。

她被神秘奥妙的未知乐音牵引着，仿佛化身为逐风踏浪，盘旋在空中的花瓣……

许久，屏幕再次暗下去。

夏天晴已经明白，为什么0634会告诉她，这种影像资料她看不懂了。

根本不像是一个维度的东西。

如果探索舰整天面临的是如此抽象的宇宙环境，那么，这活儿确实不是船员能干得了的。

“还有，还有……再试试别的？”老太太正继续往外拿档案，一转头，看到夏天晴满脸凝重严肃，不禁意外，“咦？这么美的记录，怎么会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夏天晴缓缓摇头，“我没事，但是前辈，我想看一下，今天探索舰被LQ8拒绝停驻时，现场的影像记录。”

她极其警惕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观看那些信息不明的未知影像了。

只是两个记录，她已经感觉到那种诱人沉迷的巨大诱惑力，迫切地催促着她继续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不要出来，不要停止。

这可是副本世界。

产生这种预期以外的瘾性，绝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事。

9999号动作一顿，笑容收敛。

她慎重问道：“你确定？”

“确定。”夏天晴点头。

9999默默将筐子里的旧档案放归原位，去架子上取出一个崭新的档案盒出来。

这次，她将盒子放在夏天晴面前，自己避到一旁，“这个，我老人家就不陪你看了……你看完之后喊我。”

夏天晴打开盒子，看到了在数据库那边看过的文字记录。

她拿出芯片，插进屏幕中。

驳杂的画面和声音涌现……

五分钟后，一只手从侧伸出，直接拔了芯片。

夏天晴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她转头，看到宿柏同样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手里，正拿着那个芯片。

影像资料根本没有播放完，但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未知生物的面孔，刺耳爆裂的声音，难以分辨的含义……这些同时涌现的时候，如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牢牢攥紧，挤压出肉汁般难受。

难怪9999会躲得那么远。

……

夏天晴将档案盒送还给9999，告别后离开档案库。

出了门，她长出一口气。

转头看向宿柏，“我现在怀疑，我们还是不是人。”

刚刚的体验，明显已经不在人类感知的正常范畴内了。

……仔细去想，副本里是存在一些‘强行配平’的。

比如「怨灵」和「圣殿」里，玩家可以跟boss和npc正常语言交流，但到了文字记录和大巫师讲经环节，就会发现，双方其实根本不是一个语种，能沟通全是游戏在作为介质发挥作用。

那么这次，会不会这艘飞船上的物种根本不是人类，只是游戏为了玩家能正常闯关，在外形和语言上同时进行了‘协调配平’？

第106章 放逐的飞船

夏天晴定睛端详宿柏。

宿柏回望她, 眉宇舒展，眸光平静。

……怎么看都不像是否认猜测的意思。

……但他表情又过于淡然。

看出她眼神里的质疑，宿柏垂眸思忖了下, 开口：“你的进展, 算是相当迅速了。”

夏天晴眼眸微眯。

这句话，又明显倾向于肯定她的思路。

好的，至少可以确定, 他们现在不是完全的纯种人类。

夏天晴心里暗骂一声。

这副本的难度，是真有些过分了。

直播间，观众已经呆滞：

【……这是什么魔鬼副本？超出人类认知的剧情也端得出来？】

【我觉得, 这已经不是人类能解决的问题了。】

【现在不是确定有不同的游戏区吗？这个副本该不会是上错区了吧？哪个星际游戏区的副本来咱们这儿了？】

【莫名觉得楼上说得有道理，会不会是规则松动，导致副本错区？】

【不是, 你们的猜测也太离谱了吧，游戏也不至于搞出这么大漏子吧？】

【主要这副本完全让人两眼一黑啊！把猫咪拎到狗群里作战, 她就算再厉害，也需要时间了解这群狗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啊！】

【A级副本，恐怖如斯……】

【倒也不是所有A级本都这样，晴姐被分的副本, 全都是同级别里难度最地狱的, 之前那些A级玩家公开的副本, 根本没有到这种程度。】

夏天晴没有在物种问题上纠结太多时间。

当下这艘飞船, 还有太多谜题。

“我准备去资源能耗处看看。”夏天晴说道。

能耗处，也就是阮伽袖和湛经智目前所处部门。

“嗯。”宿柏点头, 表示陪同一起。

先前的数据库、档案库, 距离舰桥的距离都不是很远。

去资源能耗处的路，就比较曲折了。

夏天晴和宿柏一路打听一路走, 顺着电梯不停往下，穿过各种气体循环处、能量分配处、防御作战处等不同职能部门，几经辗转，才终于抵达资源能耗处。

夏天晴看了眼时间，两人紧赶慢赶，仍在路上花费了一个多小时。

之前在闯关回放中看不出来，这艘飞船的体积竟庞大到如此地步。

又是一个相当不好的消息。

如此复杂的飞船体系，意味着想要在短时间内将整艘飞船的情况了解透彻，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光是熟悉一个部门岗位的工作，已经花费了玩家们大量的时间，更何况如此庞杂的部门，以及其中包含着的，数不清的工种？

资源能耗处此时正在忙碌。

巨大空间一览无遗，中央一台升腾着热气、轰隆运转的机器正在运行，船员们在它面前比蚂蚁大不了多少。

机器周围，铁网搭着数不清多少层简易廊道，船员们可通过梯子和廊道，抵达任意方位监测实时数据。

夏天晴和宿柏不时避让着忙碌的船员们，踩着铁网铺成的廊道，意外看到上方一层处，阮伽袖和湛经智正在和老船员交流。

两人停下脚步。

阮伽袖不经意低头间，对上了夏天晴和宿柏的眼神。

夏天晴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忙。

阮伽袖连连点头，但还是跟老前辈打了声招呼，很快和湛经智一起顺着简易阶梯下来，跟夏天晴两人碰了头。

“晴姐。” 阮伽袖惊讶道：“你们?*这时候还没有休息？”

夏天晴扯了下唇角，“你们不也是？”

四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凝重。

“我们也已经下班了。”阮伽袖道：“晴姐，你们来这边有什么事吗？”

夏天晴颔首，“确实有。你们知道，这里将能源转化为能量后，是通过什么渠道供能给‘探索舰’的吗？”

“知道。”湛经智道：“我们带你们去看。”

湛经智在前带路，四个人离开巨大的能源转化器，沿着比人还高的巨大管道，七扭八绕地走了一段长路，来到一处阀门前。

湛经智在墙壁上点了两下，一个屏幕亮起。

如蛛网般密集交织的线路呈现，象征着能量的光点正运输向不同方位。

夏天晴在其中一片线路上看到了‘探索舰’的标识。

“这道阀门之后，有自动化能量传送设备。”湛经智解释道：“但就像我们不能直接触电一样，作为船员，我们也不可以直接接触能量，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监测到能量的动向。”

夏天晴抱臂思忖，“也就是说，能量会被未知的设备，专程运送至‘探索舰’那边，探索舰根本不需要回来充能。”

“是这样的。”湛经智点头。

夏天晴垂眸思忖片刻，做出总结：“探索舰在前方探知宇宙情形，兑换能源、传输消息，飞船在后方作为后盾，转化能量、分析处理信息。

现在看来，双方是互为一体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

湛经智从夏天晴的话里，听出了跟闯关前完全不同的意味。

之前从开荒玩家视角来看，是‘探索舰’最终带着飞船走向了毁灭，几人都理所当然地倾向于探索舰有大问题。

如今，夏天晴对‘探索舰’的态度，明显发生了一些转变。

“探索舰那边另有内情？”湛经智问。

他和阮伽袖一直围着资源能耗的事打转，还真接触不到太多有关‘探索舰’的情况。

“对，情况很复杂。”夏天晴点头，将自己探索到的详细情况说了一遍。

湛经智、阮伽袖眼神发直，许久没能出声。

探索舰没有问题，本就不是个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之前认为最有可能需要攻克的方向，根本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仅是之前的判断全部推翻，现在连他们自己是什么东西，都要重新审视了？

……‘自己在这片苍茫宇宙里是个什么玩意儿’这种疑惑，难道不是耗尽一生都难以琢磨透的深奥问题吗？当人都还没当明白呢，怎么就换了个物种，且还面临全族覆灭之灾呢？

这副本也太抽象了吧？！

字条默默从两人头顶冒出：

【湛经智焦虑值：+100】

【阮伽袖紧张值：+100】

【湛经智压力值：+100】

【阮伽袖担忧值：+100】

【湛经智……】

“你们这边呢？情况怎么样？”夏天晴问。

阮伽袖连忙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甩开，打起精神专注当下：“我们有跟上工作进度，也可以参与一些重要讨论了。

只是，今天LQ8号星球拒绝停驻的消息传过来，直接在大屏幕上全范围公示，这边船员异常恐慌，担忧资源耗尽之后，能源供应不上，会导致无法正常产出能量，整艘飞船停摆。

部长立即开始考虑申请增加能源供应，想尽可能多地储备能量……我和湛经智拼命劝说阻止，目前看起来有些成效。”

夏天晴非常明白，阮伽袖和湛经智为什么要阻拦。

在闯关回放中，资源能耗处是出了大事故的——为了增加储存能量，这里申请了过多能源，导致能源转化器不堪重负，直接发生了内部爆炸，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损失。

知道会有这种后果，阮伽袖和湛经智自然要竭力避免。

看来，他们今晚加班也是为了这件事。

“部长这边也知道，过度增大产能伴随着风险，本身就在犹豫，所以我们的强烈抗议他听进去了，暂时没有动作。”

湛经智说道：“我们这边会跟进这件事，尽全力避免那场危机。”

“好。”

夏天晴点开面板，取出通讯道具分发给他们，“舰桥距离这边太远了，之后我们大概不会再往这边来，有什么情况咱们通讯联络。”

“明白。”

阮伽袖和湛经智应了声。

夏天晴和宿柏又花费一个多小时，回到自己工作的区域。

这么一番来回折腾，已经临近上班时间。

两人干脆不再休息，回到各自的船员宿舍简单收拾了下，换了身同款制服后，提前去到舰桥处的工位上。

跟夏天晴轮班的0882号还不到下班时间，她便坐到旁边的空椅子上，等待接班。

不多时，0067也提前过来了。

“咦？9930号，这么早？”

0067跟夏天晴打了个招呼，“去过数据库了吗？”

“去了，有关探索舰和飞船的关系已经明白了。”夏天晴答道：“还去了档案库，见到了一位9999前辈。”

听她这么说，0067神情微变，骤然严肃起来，“9930，你该不会被9999拉去观看影像资料了吧？”

看起来，老船员们对那些会诱人成瘾的东西，态度是很警惕的。

夏天晴心念微转，如实答道：“看了，前辈，你知道那些没有文字信息的影像资料，到底是什么内容吗？”

0067连忙拉过椅子，坐在她面前，郑重道：“9930，以后不要再去看那些记录了。”

夏天晴明知故问：“为什么？”

“你自己应该能感觉到吧？那些东西带有强烈的诱惑性，倘若你放纵自己，为此痴迷，久而久之，你将无法再把精力专注在工作中，你会被毁掉的。”

0067说道：“你也清楚，我们的种族正处于巨大的困境之中，在这样的生死存亡之际，我们需要每一个船员都全神贯注，为我们的未来而努力，这无比重要，你明白吗？”

夏天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明明觉察那些影像会带来超出预期的感官刺激后，她立刻就警惕叫停了，但她偏偏不提这一点，而是继续问：“可是前辈，如果那种东西有害无益，为何还会一直留存着，没有销毁？”

闻言，0067眉间皱纹挤到一起。

他长呼一口气，“好吧，我告诉你……那些东西，似乎是很久远的，源自于我们种族还在母星那边时的记录。”

夏天晴眸光微讶。

先前在心头浮现过的疑惑，再次涌现心头。

“前辈。我们飞船，已经离开母星多久了？”

“不知道。”0067摇头，“太久了，船员都已轮换了不知多少轮，这个问题，连舰长都无法回答你。”

夏天晴心头怪异感越发沉厚。

离开母星多久了！这么重要的问题！竟然没有记录？

她盯着面前的0067，想要透过他这张人形的外壳，看出里面的样子……当然这是做不到的。

而且，即便她看到一副不属于人类的面孔，也没有什么用。

夏天晴再次追问：“那么前辈，我们船员的寿命是多久？”

0067扬眉，“每个船员的寿命都不尽相同，这怎么说得准？”

夏天晴仍不放弃：“平均寿命呢？”

“不知道，没有人会记录这个。”0067怪异道：“9930，你怎么问的都是让人无法回答、毫无意义的问题？”

夏天晴张了张口，又合上。

她该怎么跟这个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物种的家伙说，自己大概能活多少年这种问题，是应该人人知晓的常识性问题？

物种差异，物种差异……

夏天晴在心头默念了两遍，换了个方式来提问：“那么前辈，比如舰桥指挥处这边，船员多少年轮替一次？”

“年？我们根本不会刻意使用‘年’这种概念啊。”0067摊手：“据我所知，‘年’这种单位，是探索舰与宇宙进行交接时，才会涉及到的。”

“所以，大家都是诞生在飞船上，被培养上岗，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终生，直到衰老退休，把序号交给新的船员？”夏天晴问。

“当然，”0067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夏天晴想说，你们这个物种真有够怪异的。

明明发展到了开飞船跟宇宙接轨的程度，但却保持着原生态的，如山野动物般自然纯粹的习性，不在意自己的年岁，状态完全自然发展。

“总之，不要去在意那些没意义的东西。”

被夏天晴带着话题兜了一整圈，0067仍没忘记自己坐下来时的重点，再次嘱咐道：“你只需要牢记我们作为船员的使命，不要去沉迷那些会令人沉沦堕落、对改变现状没有任何作用的东西。”

“知道了，前辈。”夏天晴垂眸道。

她本就不打算再去尝试……眼下各种事情一团乱麻，思绪还没有理顺，哪儿还有心思去被干扰状态。

或许是她的状态过于轻描淡写，0067生怕她是敷衍，迟疑了会儿，又追加了句，“9930，我是过来人，我知道那种东西对船员的诱惑力。但是，有的事，我也是听上一轮的前辈传下来的……”

夏天晴抬眸，从他慎重的语气中，听出对方似乎要透露一些极其重要的事。

“据说，若不是沉迷于那种刺激，耽搁了与宇宙接轨的速度，我们种族如今兴许不至于如此弱势。”0067低声道。

夏天晴：“……哦。”

这不也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那种令人难以抗拒的东西，一旦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绝对会耽搁重要事情。

夏天晴总觉得哪里矛盾，怪异，不对劲。

她试图从这些零碎的状况中归纳出什么，但在‘物种差异’这四个字下，又无从下手。

这时，0001号舰长带着大副快步走进舰桥，径直走向夏天晴所在工作区，命令0882：“跟‘探索舰’发送消息。

经慎重协商考虑，舰桥指挥处认为，我们的资源很难以维系至找到停驻星球，目前唯一缓解办法，只有向关系友好的‘联盟飞船’发送求援信息，请求资源援助。”

联盟飞船？

夏天晴精神一振。

提前来上班，竟然赶上了这个环节。

夏天晴立即将物种差异之类的想法放置一边，凝神去听‘联盟飞船’的事。

不管他们是什么物种，这个副本最重要核心问题，是要让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