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晴：“也就是说，探索舰是首脑，我们是它的后勤保障？它的兵团？”

“不不不，不能这么说，”0067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们舰桥才是最重要的决策部，关键问题需要我们决策，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探索舰也有权限不听我们的，是吗？”夏天晴问。

0067号沉吟片刻，挥着拳头道：“我们是命运共同体，倘若它的临时决策不够英明，我们可以发出抗议，发出谴责！”

夏天晴追问：“但无权召回探索舰？或者换了它？”

“9930号，你在说什么？”0067号惊讶不已，“探索舰只有一艘，它穿梭在宇宙之间，殚精竭虑地与各种族□□涉换取能源，我们才得以持续航行，倘若它停下来，我们飞船立即会停摆，后果不堪设想！”

夏天晴再次下定论：“那我们就是后勤啊，需要靠探索舰养着。”

“不是这样的！”0067号气鼓鼓地，“我们这里存放着整个族群的底蕴，大方向没有我们的决策意见，探索舰会处处碰壁的！”

夏天晴挑眉。

可实际上就是会处处碰壁啊。

“好了，0067，我来说。”

驾驶座上，序号为0050的老驾驶员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飞船和探索舰是平级，我们相互依存，谁也离不开谁。”

0067挠了挠稀疏的白发，“行了，9930号，你就这么认为吧。”

夏天晴：“好吧。”

平级的话，想动探索舰是不可能了。

夏天晴之所以要打探这件事，是因为她分析闯关回放后，认为探索舰那边的决策能力，实在是有够糟糕的。

这时，一个特殊的红色指示灯亮起。

夏天晴垂眸，知道坏消息来了。

她按动底下按钮，同步汇报道：“前方‘探索舰’传来信号，消息破译中。”

随着她的通知声，舰桥上所有船员同步抬头，看向屏幕。

嗡——

一个鲜红的警示窗口在屏幕中央弹出：

【同胞们，我们接收到了来自LQ8号星球拒绝停驻的通知。

LQ8号星球原住民表示，经慎重考虑后，认为我们族群与它们星球调性不符合。

现在，我们不能再朝LQ8号星球前进，否则会遭受对方的暴力驱逐。

请立刻停止前进，改变航线，回到无所属星域内去。】

屏幕下方，一行提示出现：「此条为重要级别消息，已自动同步至飞船各部门。」

夏天晴环视周围。

0067号仰头盯着通知，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座位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明明已经谈好了，这时候反悔？”

“我们从母星带出的资源所剩无几，这时候被拒，我们还能支撑多久？”

舰桥上，船员们绝望地喊叫起来。

夏天晴早知会有这样一幕。www.meimiaowx.com

0001号舰长快步走来，急声道：“回复询问，如果我们愿意在条件上做出退让，是否还有商谈余地？”

夏天晴手指迅速在按键上敲击，而后发送。

【消息转化中。】

【信号已发出。】

她面前的小屏幕上显示出两条通知。

数秒后，红色指示灯再次亮起。

夏天晴点击接收。

探索舰的消息回复弹出：

【LQ8号星球贬低了我们的种族，不可能有商谈余地。】

第105章 放逐的飞船

0001号舰长沉默了会儿, 才吩咐道：“告诉探索舰，改变航线，先去……最近的GY1号坐标, 我们需要时间研讨下一步方向。”

下达命令后, 他转身环视全场，努力提起声调，试图让语气不过于沉重：“船员们, 打起精神，转机随时会出现，我们的探索舰也会继续努力！飞船正常航行的每一秒, 都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努力的成果！请大家继续恪尽职守，全力以赴！”

“是，舰长。”

舰长的努力作用不大, 船员们呼应的声音显得异常消沉。

但所有的配合协作，还是动了起来。

夏天晴坐在操作台前, 有条不紊地汇报障碍、航线等各种信号，在前往指定坐标的航线上做好协助工作。

一阵忙乱之后，飞船成功离开原本航线，脱离LQ8星球领域, 驶向无所属星域。

航行平稳下来。

或者说, 当下处于在空旷星域里, 漫无目的地漂泊中。

舰桥处不再忙乱。

夏天晴手头工作告一段落, 她操作足够娴熟，不需要像开荒玩家那样, 将所有精力花在业务练习上, 此时便有了余力去了解更多情况。

“前辈，我有个疑问。”夏天晴看向0067。

0067萎靡在椅子上, 听到她的声音，叹了口气，强忍着红了的眼眶，尽责地回应，“9930，什么事？”

“探索舰跟其他星球原住民之间的交流，物种、语言方面没有差异吗？”夏天晴问道。

这是一个在玩家们看来，比较不解的现象。

哪怕在同一个星球，不同国家的人交流时都有语言差异，更何况不同物种？

0067眉头微拧，眼神有些意外，“9930，接引处只培养了你的工作技能，竟没有跟你同步这么基础的常识吗？”

夏天晴心念微转，果断甩锅，“大概是他们觉得，在必要时候会有您这样的前辈会告诉我们？”

0067摇头叹息，“接引处可真是……好吧，9930，你的认知有些落后。

要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时代相当繁华，不同物种之间往来密切，早已不是很多世纪以前那种，仰望星空，只能看到目之所及那片荒芜星海的时代了。

我们的母星虽然弱小衰落，却在过往的漫长岁月里，一直倾尽全力送我们与宇宙接轨，与各种不同生物共同进步，我们不至于连沟通都做不到。”

夏天晴微微抿唇，心头凝重，“我知道了。”

看来，当下的宇宙环境，不能以常规思维去看待。

这艘飞船的处境，跟惯性认知中的情况天差地别。

而开荒玩家当时被困在最基础的工作操作中，对所有发生的情况都只知结果，不知其中具体细节……

夏天晴陡然意识到，先前依据回放中的公会玩家视角，推理出的所有判断，都是极其片面、未能窥见全貌的。

夏天晴眸光微颤。

这样的话……必须要摒弃推翻先前所有观点和立场，重新从全新视角来了解情况。

瞬息之间，夏天晴推翻了自己进入副本前的所有预设。

“前辈。”夏天晴将问题兜回极为关键的‘探索舰’上，“我们舰桥这边，要如何保证‘探索舰’的每一个行动都完全合理，且符合我们集体利益呢？”

“哦，9930，我知道在目前的困境下，你会下意识想要寻找原因，甚至怀疑，是不是我们的探索舰不够明智，或者不够努力，才导致迟迟无法破局？我要告诉你，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

我们的探索舰已倾尽全力，它前进的每一分，每一秒，遇到的每一个状况，处理的每一条信息，都通过信号实时同步在我们的数据库。

只不过你所在的舰桥前端，只会接收到额外强调的重要信息，其他冗杂琐碎的情况，探索舰按照往常惯例处理好的内容，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0067往后方指了下，“那边走廊左转，根据路标指引即可到达数据库，9930，你的疑问，可以在下班后去那边得到更详尽的答案……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牺牲休息时间，并且做好脑袋爆炸的心理准备。”

“好的，谢谢前辈。”夏天晴道。

下班时间，序号为0882的船员来接替了夏天晴的班。

船员们将轮替着，确保飞船在宇宙中正常行驶。

宿柏同步迎来了换班的船员，从驾驶位上退下来。

“要去数据库？”他显然已从耳机中听完了她和0067的全程对话，“走吧，一起。”

两人穿过走廊，按照指引标，很快找到了数据库。

推开门，便见圆形空间中环着一圈屏幕，大段大段的信号数据不停刷新。

穿着跟他们同款灰色制服的船员们，正盯着一排排数据，手下不停地操作着。

绕着全场巡视指导的负责人，是一名中年女性。

看见有人造访，她立刻走上前来，语速极快地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您好，”夏天晴看着她胸前的序号，“0634前辈，我们是新加入的船员，在舰桥指挥处工作。为了更好的了解‘探索舰’与咱们飞船之间的关系，0067前辈让我来这边学习。”

宿柏长睫微垂，眼眸微弯。

夏天晴没有说自己是为了解决个人疑惑，而是很巧妙地将来意往‘为了工作’上靠拢。

这么一来，对方的配合度必然会极高。

“这样啊，好的，请跟我来。”

果然，0634号很利落地招手，亲自带他们观摩并解释情况。

“你们现在看到的每一串信号，都是探索舰那边实时同步过来的，它那边的情况，我们时刻都在关注。”

0634号带他们来到一块忙碌的工位区，那些船员们面前的小屏幕上，正不断将信号转换为文字信息。

“这边会第一时间将探索舰那边的处境，事无巨细地破译出来。”

夏天晴定睛看了眼，看到一些诸如‘状态：前进；主视野定格：前方50米、西侧10米、东侧10米；视野范围内物体：植物、绿色、细长型、弱小’……之类的情况。

夏天晴由此可以判断，探索舰此刻穿梭在野外环境中。

数据竟详细至此，连实时环境记录都会同步过来。

等于说，探索舰全方位无死角，随时处于这边监测之下。

0634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夏天晴看到了一些略有些眼熟的按键，她的操作区也有。

“这边将负责将无关紧要的信息过滤，标注有效部分，及时同步到你们指挥处。”

夏天晴眼神一顿，盯着船员们迅速划重点的部分。

那些重点内容是：北90度，有无法跨越阻碍（已验证），需绕行，航线制定建议……消息已同步至指挥处。

夏天晴心头微动，询问道：“我协同驾驶员航行时，根据信号提示所播报的障碍情况，都是探索舰传来的信号？”

“不错。”0634答道：“我们飞船部门庞杂，体积巨大，在宇宙中蒙头乱撞是极其危险的。所以，前方‘探索舰’全方位的实时数据同步，尤为重要。”

夏天晴试探道：“我们飞船的航线，必须紧跟在探索舰之后的？”

“当然。”0634道：“没有探索舰，我们只能原地停摆。”

夏天晴沉默了。

探索舰的重要性，比她原以为的要大得多。

夏天晴决定进一步确认状况：

“前辈，我想知道，在今天LQ8号星球拒绝停驻的消息传来之前，探索舰那边具体经历了什么，可以查看吗？”

“可以，”0634声音低沉下去：“有关这件事的所有信息，都是重点要务，数据库已经做好总结，发到舰长那边了。”

她拿过一个平板，在上面点了几下，调出信息后给夏天晴看。

夏天晴接过平板，看到已经汇总过的资料：

06时30分，探索舰前方大量外星飞船航行，判断对方装备富裕，战力强悍，探索舰选择避让。

06时35分，探索舰接近LQ8号星球，接收到陌生飞船发来嘲讽信号，表示‘探索舰’及飞船外壳斑驳，配置老旧，质疑物种战力水准。

07时00分，抵达LQ8号星球规定进入通道排队，捕捉到通道旁完全破损、裸露内部装置的流浪飞船，正亮着请求援助警示灯，没有任何飞船理会。

探索舰因己方资源匮乏，选择漠视。

07时30分，在LQ8号星球对接口，收到驱逐通知。

LQ8号星球对本物种评判结果为：飞船配置老旧，无法发挥太大价值，物种对周围星域外的体系认知匮乏，难以执行大范围外交活动，综合考量后，已选择其他条件更为有利的物种合作。

08时00分，探索舰带飞船离开LQ8号星球星域。

路过飞船外壳升级站，盘点所剩资源不多，只能优先用于兑换飞船所需能源，于是并未停留，直接离开。

夏天晴默默将平板递回，心头微沉，“谢谢前辈。”

情况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探索舰没什么问题，并且确实如0067所说那般，已经尽力了。

问题出在这个副本的宇宙环境发达且复杂，当下飞船上的种族不占任何优势，属于实力太弱，才导致没有星球愿意收留的局面。

相当于一撮难民出现在其他星域内，因宇宙太大，难民太多，没有价值者自然会遭遇驱逐；

即便艰难谈好了入驻，也会被其他更有优势的物种，轻松抢走合作机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探索舰不行，是谁去可能都不好使。

夏天晴仍不死心，多问了句：“前辈，这些前方的信号消息，能转化为图片或视频资料吗？”

有可能的话，她还是想亲眼观察一下现场的具体情况，看看能不能找找什么突破口。

“可以。重要信息都会转化为影像资料，储存在「档案库」中。”

0634已看出她的心思，直言道：“但是，那些东西你根本看不懂，我劝你不要去尝试，因为一线场面的冲击力，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夏天晴心头微讶。

她又确认了遍：“我们看不懂？难以承受？”

“是的，年轻人，那是你认知以外的东西。”

0634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宇宙环境复杂，远远不是我们这样的小船员能单独解析的。信息之所以需要分解成信号传播，就因为我们不是‘探索舰’成员，没有处理那些情况的能力。”

影像，为什么需要解析？

事情的复杂程度，开始朝离奇的方向发展了。

夏天晴坚持问道：“前辈，能告诉我档案库在哪里吗？”

她得去开开眼，看看影像资料会是怎样一个认知以外的情况。

0634见她坚持，宽容而无奈地道：“好吧，看来你不去尝试一下，是不会相信的。”

她爽快地指了路。

出了数据库，夏天晴半晌无话。

将情况复盘了一遍之后，她开口道：“我生前的世界，没有这样的大型飞船。现在的处境，其实已经超过认知范围了。”

“嗯。”宿柏短促地应了声。

夏天晴转头，看见他抿起的唇角。

这人刚刚在数据库，全程都没有说话……他跟游戏主体相连，估计对副本核心完全清楚。

不开口是因为，一张嘴就会是剧透？

嗯……忍得挺难受吧。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只能旁边看着无法提醒。

啧，何必呢？

“不然，档案库我自己去？”夏天晴看了眼走廊上显示的时间，“再跟我耽搁下去，很可能就没法休息，得直接连轴转到上班时间了。”

“不用。”宿柏说道：“我不参与意见，但我可以听你的想法。”

夏天晴心头微动，听懂了。

人类表达自己意思的方式有很多，很多时候根本不用明说，一个表情就可以。

——他虽然不能透露什么，但可以用反应来佐证，让她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不对。

“行。”

两人穿过曲折的廊道，经过一个个奋斗在工位上的部门，抵达偏僻的档案库。

推开门，夏天晴顿住脚步。

她仰头望去，挑高的两层空间，陈列架顶天立地，呈波浪形纵横交错地排布着，进入其中，宛如迷宫。

所有架子都陈列着档案盒，上面写着序号。

“让我看看是谁来啦？”苍老的声音从档案库中传出。

一名头发全白，身躯佝偻，穿着灰色制服的老太太从陈列架后绕出来。

她满脸皱纹，脸皮松垮垮地垂下，就像瘪了气的气球。

夏天晴看向她胸前的序号，有些意外。

老太太的序号，是9999？

夏天晴先前在回放中观察过，资历年龄越大的船员，序号越靠前……但这位年事已高的船员，序号甚至在她后面。

“您……”

“咦？”老太太裂开嘴，露出缺了牙的干瘪笑容：“怎么来了两个这么嫩的小家伙？”

夏天晴试探道：“前辈，您的序号很特别。”

“啊，这个啊，”老太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制服，笑道：“我是上一轮的船员了，等我再老一些，彻底退下去，下个9999号，就会是比你们还嫩的小家伙了。”

原来，序号是轮替制的么。

夏天晴心头了然，随口问：“前辈，您在飞船上工作过多久了？”

9999号想了想，摇头：“数不清喽，从出生起就在这里。”

夏天晴眼眸微凛。

这艘飞船漂泊的时间，已经能覆盖船员的一生了么？

飞船从母星带来的资源，竟能支撑这么久？

9999号似乎对他们的到来非常开心，脸上挂着合不拢的笑容，很热情地问：“你们过来，有什么事啊？”

“哦，我们听说，这里存放着过往信息转化出的图片影像，因为好奇，所以想看看。”夏天晴答道。

她没有直接点名要看什么。

这里既然存放着所有重要信息……那么，不妨多了解一些，过往都有过什么‘重要’记录。

“咦？这年头，竟然还有人对这里的记录感兴趣啊？”

9999号掀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亮色来，“没问题，档案库里全是有关我们这个物种的珍贵记录，来，你们坐下。”

夏天晴和宿柏被拉到一处空荡荡的桌椅前。

9999也没有问他们想看什么，直接健步如飞地进入货架间，以和她年迈外形完全不相符的速度，捞起一个小筐子，飞快装了满满一筐档案盒。

夏天晴没有吭声，定定看着老太太忙碌。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么迷惑的局面了。

但正因为如此，她反倒更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很快，9999提着筐子过来。

老太太在桌面上按了一下，一块小屏幕升了起来。她拆开一个档案，小心捧出里面的芯片，将其插入屏幕下。

屏幕亮了起来。

夏天晴定睛看去。

下一秒，强烈的色彩在屏幕上爆发开来，如同太阳从天而降，撞进人的眼睛里，将人完全吞没。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