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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专心开车,并没有看他,他的腕表似日光中的一点幽蓝,表盘像深沉的海浪,车内有一股清清淡淡的香味, 似掌中融化的冰水, 又像高山上不折的青松。
小满沉默下去, 这一切总令他脊背发寒, 梦中的恶魔似乎从梦境里爬了出来,它撕破了漆黑的幕布, 狰狞地爬出, 又化出了皎月一般的好皮相。
午后的阳光总带着几分冷, 小满搓揉着手指, 身体偏向了窗的那边, 他的脸色发白, 成了一座美丽的雪人。
顾矜芒看他好一会儿, 忽然笑了,他的声线脱去了少年时的清冷, 变得冷沉声沙, 如同猫舌头上粗粝的倒刺,狠狠地刮过青年微红的耳廓, “我骗你的。”
“我哪有那么大的神通。”
他又恢复了那个温和的模样,仿佛那一瞬间的冷酷只是小满的错觉。
这一次见面, 不太愉快,顾矜芒的猫没有找到,他的心情不太好,小满吃过他做的晚餐,感觉味道不太好,放多了盐,男人抱歉地端来了热可可,味道又过甜了,善良真诚的人只会觉得是无心之失,他不忍心辜负对方的好意,还是拧着眉把一整杯热可可都喝掉了,嘴里甜得发苦,喉咙就像是被糖分给粘住了,分不开。
“那我先回去了。”
小满觉得他兴趣不高,吃了顿晚饭,就想跑了。
“嗯。”
男人没有像之前那样来送他,往常他都会把小满包得严实,自己穿得随意,两人一同穿过平静抑或是落雪的屋外。
而这次,小满站到了门口,他依旧坐在壁炉旁的躺椅上。
他生得过高,两条长腿慵懒地延伸着,冷白的指尖一点小小的星火,呼应壁炉的温热火焰,这是小满第一次看见他抽烟,之前他都是烦躁地摩挲着手指,饮鸩止渴般地嚼一些绿茶味的口香糖。
“你不是在戒烟?”小满看着他这副颓靡的模样,有些走不动道,他是天使,本能的总想着拯救苍生,“前几天看你坚持得很好。”
“你不喜欢我抽烟?”男人的身体未动,眼珠子转过来,深冷磨黑的眼珠,像冷血动物的凝视,它在窥探时机,看什么时候能扑上来大快朵颐。
“虽然我跟你不熟。”小满垂下眼睑,“但是我想说,是的。”
“吸烟有害健康,我希望你可以健康。”
他是那样纯洁而天真,他站在沉重古老的门里,像是最纯白的一抹颜色,他无法给予男人其他亲昵的承诺,可他希望他健康。
“哦哦。”似是为了挑衅一般,男人转过头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仰头吐出的烟雾,似绝望的鸟,“可我希望你爱我。”
小满惊诧地瞪大眼睛,他没有再发出一声言语,他立刻逃走了,他残疾的小腿差点被厚重的积雪绊住,磕磕绊绊地回到了自己的阁楼。
他把大门严实地锁上,站在二楼的窗户旁,去看隔壁阁楼的动静,他抚着胸口,看鹅毛一般的大雪覆盖着黑色的瓦檐,看一楼那点灯火熄灭,听到二楼飘出了悠扬的小提琴声,柔美的暖黄灯光落下男人优雅的剪影。
他说希望我爱他。
多么荒谬的说法。
小满觉得不可置信,可他的心却控制不住地惊慌恐惧和狂喜,他深深地感觉到情绪带给他的疼痛,紧急地吞了好几颗药丸,才瘫软到床上。
他听着那边的琴音,梦中的一切又爬出来了,冷厉无情的男人,让他深爱,又给予他地狱般的感受。
他想到陈风,陈风很像顾矜芒年轻的时候,也许自己喜欢的是顾矜芒年轻时的样子,他该多和陈风做朋友,顾矜芒需要他爱他,可他现在做不到,一旦他有这样的幻想,他就会感觉到心脏阵阵的疼痛。
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
第二天小满还是约了陈风出来见面。
M:陈风,你今天有时间吗?我可以和你一起画画。^_^
陈风:我可能没有时间。
M:啊,那好吧,等你有时间了,约我吧。
M:我每天都很清闲哦。
M:^_^
陈风:那就今天吧,见一面。
陈风:但是你能不带顾先生过来吗?我有些话想单独告诉你,梁老师。
M:上次他突然跑来,我也是不知道的,真的很不好意思,这次不会啦。^_^
陈风给他发了个地址,不再是咖啡厅,而是一间小型的游乐场,小满留了个心眼,他这天没有再去男人那边蹭饭,也就无所谓暴露行踪。
等他到的时候,陈风已经等在门口,他今天依旧穿得很少,鼻头微红,好像是被冻伤的,小满只能感叹年轻真的很好,他总把自己包得很严实,一旦穿少了就会感冒。
“你怎么每次都穿怎么少?”
“怎么说每次?”
陈风期待地看着他,似乎期待他说出什么特别的话来。
“没有啊,就上次和这次,我都感觉你穿得太少了。”小满是个沉闷的人,只会如实回答。
“哦,我还以为你平常上课的时候有留意到我呢,那时候我穿得比现在还少。”少年的神情变得苦涩难明,他插着裤兜,往前边走,“梁老师,你今天能陪我逛一下吗?”
他穿了件很薄的呢子外套,在风雪中看着很清瘦,小满看他被冻红的鼻尖和耳朵,有些于心不忍,拉着他到园内的咖啡馆,“我们坐下来聊聊吧。”
这间咖啡馆养了几只可爱的小猫,长着蓬松的长毛,短胖的脖子上绑着粉色的蝴蝶结,一只白中带灰的小猫优雅地走过来,蹦上了小满的膝盖,在青年轻柔的抚摸下,竟然睡着了。
“你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青年压低了声量,生怕吵醒怀中的小猫。
他就连对一只猫咪都这般温柔。
陈风放在膝上的拳头紧握,喃喃地出声,“我被萨岛退学了。”
“啊,为什么?”小满一着急,身体挨桌子更近一些,“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因为惊讶而瞪圆的眼睛,像惊慌的猫咪,陈风的目光流连在他脸上。
他从很早就喜欢小满,从他第一次看到芒那个作品,他就找尽了所有的关系,知道了画者在萨岛助教,他一个暴发户的孩子,肚子里没有几点墨水,愣是逼着自己复考,加上他爸砸了很多钱才上了萨岛,追逐小满已经成了他的夙愿。但直到他昨天看到那个叫做顾矜芒的男人,才明白,原来芒从来都只属于一个人,只是画他的人忘记了。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喝了一口热茶,清冽的热意令他发寒的胃部感到舒适,他抬眸,看着那个无辜的美人,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因为顾矜芒。”
“他不允许我接近你,所以我就被被退学了。”
小满的第一反应是维护,他想到顾矜芒不会是这种人,可他说不出口,他只能直接而殷切地望着陈风,“证据呢?”
一连串的录音,在校长室的。
“你得罪谁不好呢?非要得罪顾氏,人家捐了几十亿,就为了在这里谋个教师的职位,你真以为是为了来当个老师?”
“还敢跟顾氏的总裁抢人。”
“你啊,回去洗洗|脑子吧。”
语音停下的时候,陈风看见对面的人潮红的脸,他似是呼吸不过来,紧紧地攥住自己的领口,“梁老师,你没事吧。”
陈风站起来,急急地站到那人身旁,却被他拦住,推开,“我没事,很抱歉,我得先走了。”
当所有的情绪窜上来的时候,小满是无力抵抗的,他整个手掌都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他逼迫自己离开,他给不了任何人承诺,就连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顾矜芒究竟想要什么?想要像梦境里那样羞辱他,得到他吗?拥有自己的□□是一件很快活的事吗?
小满不觉得。
他在残酷的梦境里并不觉得快活,他像是一只不断奔跑的兔子,被饿极了的恶狼抓住衔在口中,来回地戏弄,湿答答的涎液沾湿了它的绒毛,让它也变成了脏兮兮的存在。
他从陈风的面前逃走,没有叫来司机,而是乘上了一辆公交车,他跟着公交车走走停停,看外边的大雪落了又停,停了又落,看落日变成圆圆的月。
最后他在最近的公交站下车,走进了风雪里,迎面的风刮得他的脸颊起了痛意,他看见并排而立的两幢阁楼,就像比肩而立的爱侣,他扯动唇角笑了一声,只觉得讽刺。
“扣,扣,扣。”
他的手握成拳头,用力地敲门,甚至用上了脚踢门,厚实的木门不为所动,很快肩膀夹着手机的男人来开门,小满才意识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在嗡嗡作响。
“你去哪了,我差点报警,你知道吗?”男人的语气并不好,他把人扯进了屋里,“医生说你下午没有去治疗,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我的医生会把我的事情告诉你?”青年的脸倔强地扬起,他现在看来,就像只被冻僵了的兔子,半日的情绪就这样轰然到来,他挥舞着拳头,“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所有事?为什么你要跟踪我?为什么你要去伤害无辜的人?!!!”
这一连串的质问下来,顾矜芒第一反应是怔愣住,随后他想清楚前因后果,嘴角勾起一个笑,“陈风?”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又是怎么伤害他的?”
“嗯,展开说说。”
“不就是你让他退学的吗?为什么你可以这样随便决定别人的人生呢?你是上帝吗?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轻易地决定一个人的去留?你这样跟顾叔叔有什么区别?”他这样问出口的时候,就连自己都停了一秒,“反正你们这种人,就是极度自私自利,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非常恶心,我觉得很恶心。”
“既然觉得恶心,那你为什么当初要接受他的施舍?”
人在生气愤怒的时候,伤人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顾矜芒意识到的下一瞬,已经无法收回,他看见小满的脖颈在听见的那瞬间伸长,像只被命运高高吊起的天鹅,清秀的面容布满了热烫的汗珠,他捂着自己的脖子,如同呼吸不过来一样,高喊着,“那是,那是,因为,我,我妈妈!!!”高亢的嗓音如同濒死的呐喊。
所有被药物作用刻意藏起的痛楚,如同喧嚣的洪水冲掉了小满大脑里的最后一丝防线,他记起了亲爱的阿秀,阿秀在临死之前抓住他的手,叫他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也记起了男人报复的所有手段,淡去的性痕永远烙在他的心里,他身上的两颗珍珠,在此之前,曾经令他困惑痛苦,他想过自己是什么淫|荡不堪的人吗?可到了此刻,他觉得不意外了,像顾矜芒这样的人,除了羞辱威胁,还懂得爱吗?
顾潮,顾矜芒他们这样的人,永远最爱的是自己,一旦得不到,就摧毁破坏,直到打折了别人的傲骨,将一切希望粉碎,碎了个干净,他们再来忏悔,有用吗?
他早已死过了一回。
他睁着那双赤红的眼睛,凶猛地扑了上去,如同八岁那年他刚踏进顾宅,两个小小的孩童扭打在一起,十几年后,他们重新扭打在一起,这是阔别了十几年的又一场架,他一边在顾矜芒脸上落下重拳,一边恶狠狠地说话,“我,不,准,你,再,提,起,我,妈,妈!”
“听到了吗!?”
被他压制在身下的男人,鼻腔和嘴角都出了血,血液从他的后脑流淌了出来,小满扑上来的时候,男人没有防备,为了接住他,往后倒地,就这样把头磕到了地上。
“我讨厌你,我真的不喜欢你,我只喜欢以前的顾小芒,我爱他,我非常爱他,不是你,真的不是你,我看见陈风,我就想起他,我已经失去他很久,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啊,从我妈妈死掉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做了很多错事,我以为失去我的爱人,就能让我妈妈健康,可是没有啊,命运就是对我这么不公平,等我回头看,顾小芒已经死掉了,他被我,也被你,亲手杀掉了。”
当小满说起死亡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很多很亮的光芒,在一点点的碎掉,愤怒令他口不择言,可气头上的话不也正是他的心里话吗?于是顾矜芒听见了他张牙舞爪的一番话,这些话被压制了五年,迟来的恨意与宣泄,朝着他铺天盖地而来。
“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你让我感觉恶心,顾矜芒。”
“被你碰过的每一寸皮肤,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气疯了的青年揪着男人的衣襟,放着狠话,都是他藏在心底不敢说的话,他身下的人忽然用力地发笑,然后恶狠狠地来咬他的脸颊,像条被抛弃的狗一样,狗急跳墙地咬人。
“我同意了吗!!!我同意你用我的感情去换你妈妈的命了吗?我没有同意!!!我也恨你,我恨死你了,恨死,我也永远不会再爱你。”
“你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否则我还是会跟之前那样对你,把你关起来,狠狠地侵犯你!”
男人俊美的脸上都是血,可他高呼着自己的计划,像是因为求偶失败而癫狂的猛兽,等待着猎物的撕咬。
“畜生。”小满用尽全力挥起了拳头。
两人再度扭打起来,顾矜芒负伤颇重,而小满除了脸上的咬痕,安然无恙,那些压抑狂暴的情绪,通过暴力与伤痕的方式展现了出来。
等到小满发疯完,彻底没有了气力,他呆楞地坐在地毯上,脸上的牙印看着滑稽可笑,壁炉的热浪烘着他的脸,他的嘴唇干涸,喉咙嘶哑,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男人,发现他岿然不动,才慢腾腾地挪过去。
他的愤怒如潮水般退去,他才发现男人的头磕破了,似是因为失血过度昏厥了,他在那人的后脑摸了一手血,看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指放到了男人的鼻子下方,当他发现有气息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男人如同诈尸一般弹起来,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血腥的,黏腻的,令小满觉得不堪的。
“送我去医院吧,小满哥哥,我怕我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顾矜芒疼得龇牙咧嘴,明明他说的是实话,但他脸上的表情过于无所谓,显得不够真诚。
被请求的人果然不为所动,青年擦去嘴角沾上的血,转身走了出去,他就连门都不愿意关,风雪挟裹着月色而来,顾矜芒躺在地上,只觉得今夜冷得不像是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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