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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躺着嫂子还是别的女人?”那家伙一边大叫,一边长驱直入。我三下五除二穿上外衣,桌子一摆,棋盘一摊,战前一切准备就绪。开始两人落子如飞,没有任何折扣。棋入中盘,有些艰涩了,两人便一边瞄着棋盘,寻找对方空当,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你认识一个叫罗凡的男人吧?”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当时我并不知道罗凡就是川溶的男人,我从没去过川溶家。我摇摇头,把他的话仅当耳边风。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家伙天天都往派出所跑,央求我们给他找人。”
我说:“你们派出所不去找人,还干什么?”
他说:“你说他要找的人是他什么人?”
我觉得他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废话,因而提不起半点兴趣回答他。我一心望着棋盘,恨不得在耳边挡两扇门,并钉死,不让他的废话往里跑。我想下棋就下棋嘛。
“他既不找儿子,也不找老婆,却要找什么外甥女。真他妈见鬼。”他说,“罗凡说他的外甥女叫小茗,跟他和他老婆住在一起,已经住了快两年了,一直相安无事,不想突然离家不见了,许多天都没回去。”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个叫小茗的女孩跟我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所以我对朋友的唠叨毫不在意,心思都用在了棋盘上。我终于觑见他的一个破绽,开始巧设陷阱,不露声色,引诱他误入圈套。
朋友对我的阴谋毫无察觉,一步一步走入我设下的埋伏。他依然忘不了那些有关罗凡却无关于自己的事情,嘴巴总也闭不拢:“你看罗凡那鸟样子,满脸的阴云。一个大男人,眼睛里哀哀的,差一点泪水都淌了出来。我不相信哪个做姨父的找外甥女会找出这种情调。好像是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我看那个什么小茗,肯定不是罗凡的什么外甥女,一定是与他有暖昧关系的风流女人,罗凡大概是找她找昏了头,才傻傻呆呆找上派出所来了。”
我没有对这位户籍警朋友的精辟论断表示出任何兴趣,我精心算计着每一粒棋子的路数,然后我落下了一粒对他最具摧毁性的棋子。他立即傻了眼,把棋盘一推,连说:“不来啦,不来啦。跟我出去吃早饭,我请客。”
在街边的小吃店吃了他的请,他仍然没放过我,拉我帮他去登记门牌号码。他说所里最近正在重新突击核对各家各户的门牌号码,他刚才下棋误了工,要我给他补上。
我说:“你见鬼去吧,星期天在家里待着多好,偏要上街疯跑!”
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只有星期天,门牌号码下面的门才敲得开。”
无奈,我只得帮他挨家挨户去敲那些闭着或敞着的门,然后看他瞄着人家的门牌号码,在手中的本本里查查对对,那样子装得威风而又煞有介事。
我伸手去身上掏烟,无意中触着那枚藏在口袋里的钥匙,似乎得到一种什么感应,我的心头亮了一下。
“什么好烟?”朋友见我掏衣袋,停止操作,把手伸了过来。“别小气,快拿出来,等会儿我会回敬你的。”
我掏出来的,竟是那枚铜质钥匙,那心形柄上的数字依旧:1234567。
十
罗凡在一个细雨迷蒙的傍晚离家出走了。
那个时候,川溶正站在那天小茗晾衣服的阳台上,望着城市的暗影往黑暗中逐渐沉沦下去。有意无意的雨丝从阳台外轻扬进来,将川溶的头发和心思濡湿。
冯良就是在这样的时刻离开了这个城市。当时冯良的身影与飘雨的傍晚融合得天衣无缝,以至于冯良走出了十几米远,川溶却无法将他与傍晚的混沌区分开来。只是片刻之后,冯良又从傍晚的幽冥中稀释出来,慢慢回到川溶的跟前。两人面对面站立许久,任细雨淋着,不吱一声。要说的都说了,再说已没有任何意义,何况心灵的距离是无法用语言拉近的,何况川溶十分清楚,这座城市尤其是她和罗凡跟冯良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已到了无法弥合的地步。这个事实,川溶在车站里第一次碰见从南方回来的冯良时,就明显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冯良已经成为富人,拥有着川溶和罗凡无法拥有的财富,但他永远不可能拥有城里人藏在骨子里的血水。而川溶尽管自己生长于山野,却天生有一种对于拥有特殊血水的城里人的认同,只不过原来她对自己的这一点一直没有清醒的认识,直到在车站猛然碰上冯良时才明显感觉出来。当时川溶便有些不知所措了,意识到她与冯良的相处不可能持续得太久。但毕竟她二三十年以来都一直爱恋着这个男人,她无法割舍与他那种牵牵连连的联系。不幸的是聪明的冯良后来终于意识到,他与川溶以及这个城市的相悖。他深感无奈,毅然做出南下的决定。冯良知道,唯其如此,他才能摆脱一切,获取一切。
冯良再一次掉转头去,走向愈加深沉的夜色。
川溶手上多了一样东西:一枚心形柄的铜质钥匙。冯良把它交给川溶时,说道:“这是我早就为你准备好的,我想让你亲手把那扇属于我俩的门打开。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我只能将它留给你,就让你自己保存着吧。”
川溶想着冯良的话,把钥匙握得很紧。她的目光在冯良消失的地方滞留了许久,她没法掉转头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令川溶有点不敢相信的是,她身边另一个男人离开她时,又是在这样一个昏暗的傍晚。
川溶知道罗凡在屋子里盘桓了许久。这是罗凡的习惯,他在做出某项重大决策前就喜欢在屋子中间兜圈。他绕一圈,又在沙发上盯一眼,怔怔的,样子很古怪。
就在这个沙发上,罗凡占有了他钟爱的小茗,同时又失去了小茗,永远失去了小茗。罗凡记得那个过程很仓促,那个过程一结束,罗凡便意识到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当场就跪倒在地上,企求小茗的谅解。
可小茗再也不肯理他,扯了扯皱巴巴的裙子,绕过他,进了自己的小屋。罗凡一直跪在那里。川溶从外面回来了,罗凡的姿态仍一如既往,川溶从他侧面绕过,走回自己的屋子。大约到了子夜时分,小茗小屋的门开了,小茗已经换了另外一套衣服。她瞧都没瞧一眼跪在地上的罗凡,走过去打开门,咚咚咚下了楼,从此再也没进罗凡家这扇门。
如今是罗凡本人要离开这个家了。
罗凡兜完圈,准备出门时,川溶从阳台上回到屋里。川溶留不住罗凡,但川溶还是哀哀地说:“莫非就这么走了?”
罗凡回头望一眼川溶,好像对川溶的话不可思议,罗凡说:“你说什么?”
川溶说:“你不走,难道不可以吗?”
罗凡苦笑笑,说:“我又不是去死,你这犯得着吗?我是去找小茗,你的外甥女小茗!”
罗凡说完,甩甩袖出去了。
川溶重新回到阳台上。她低着头往阳台外望下去,此时罗凡已经走到墙角转弯处。罗凡突然抬起头,将目光抛向站着川溶的阳台,那目光很复杂、很暖昧。
川溶当然不知道,许多天以前的那个黄昏,罗凡就是因为用这样的目光往阳台上瞧了一眼,才萌生起一股异样的欲念,最后导致了小茗的出走。
十一
阳光明媚的下午,蓝青约我去海韵歌厅陪她排练歌曲。蓝青说她自己创作了一首歌,她准备自己演唱自己的歌。严格说是她自己随意哼出来的小调,恰好被歌厅老板听到,觉得有些意思,迫问她是从哪本磁带上学来的。蓝青不由得扑哧笑了,说小时候奶奶常跟她哼这个小调,她也跟着哼哼,自然而然就会了,只是后来进了城再没哼过,要哼也只哼流行歌曲,差不多把它给忘了,刚才不知何故突然从记忆深处冒出来,一不小心竟溜出了嘴巴。老板就要蓝青再哼一遍,蓝青也就再哼了一遍。老板很满意,说声好极啦,在录音机键钮上按一下,蓝青那柔柔曼曼的小曲便又重新从录音机小喇叭里飘出来。老板挥挥手对乐队说:“原来的歌不练了,你们先跟录音机练几遍,把旋律练熟,再跟蓝青合作。”老板又回头对蓝青说:“词、曲、演唱都属于你,推出去不比李春波的《小芳》差。”
蓝青走进我的办公室时,我正在修改一份文件。我丢下笔,把蓝青和我自己都搬到沙发上。我说:“看你那样子,一定在哪里捡了钱包。”蓝青就把歌厅老板要排练她哼的小调的事告诉了我。我听了也很高兴,立即起身去收拾桌上的文件,跟她走出办公室。我说:“应当好好祝贺你才是。”蓝青说:“用什么祝贺?”我说:“到时你会知道的。”
街上的阳光从没有这么明丽过,人们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很灿烂。经过百货商场时,我要蓝青在外面稍候片刻,去机电专行里买了一台小型录放机,外加两盒空白磁带。我对蓝青说:“我要把你的歌录下来,拿回办公室听。”蓝青有些感动,把我的手臂挽得更紧。
走进海韵歌厅,老板和乐队的鼓乐手都已经等在那里了。蓝青把我介绍给老板后,便开始集中注意力,站到台前准备演唱。我坐在台侧的凳子上,望着台前亭亭玉立的蓝青。我觉得这里的气氛还可以,蓝青也许能够发挥出较好的水平。这时蓝青侧首瞄瞄我,我轻轻对她扬了扬手,以此表示我正在关注着她。于是她会心地笑了笑,显出一股自信来。而后她朝鼓手招一下手,那鼓点便由缓到急马蹄击石般响起,引出宛转流丽的管弦乐。
蓝青徐徐举起话筒,声音中充满着无限的依恋:
那年踏上他乡
周围都是陌生的目光
人静的雨夜梦见她
梦见她带泪的脸庞
梦醒时她的挽留还在耳旁
才知他乡不是家乡
我一下子就被蓝青的歌声感染了。我想起那位少年曾经被这样的歌滋润过,后来一直在寻找这首歌的影子,虽然他差不多快记不起这首歌了。
那天蓝青排练完后,我跟她一起走出海韵歌厅。我跟蓝青说:“你唱得真动听,我还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说着,我不自觉地便哼了几句。这把蓝青逗乐了,她说:“想不到你还真有几个音乐细胞,唱得蛮出味的。那些乐手练了两天了,有两个微妙的滑音还没有掌握住,你听了一下午就会了。”
蓝青说的当然没错。但我对音乐的感觉绝没有那些乐手好,这我心中有数。只不过这天下午的歌有点不同,这首歌我少年时就听一位小姑娘唱过,那时我就学会了。那小姑娘是从乡下来走亲戚的,她的亲戚是我的邻居。
分手时我把两盒录好的磁带给了蓝青一盒,另一盒我留着带进了办公室。每天下班后同事们一走,我就打开录音机,独享蓝青那忧伤而动情的歌声。我总以为这是蓝青唱得最好的一首歌,以往我去歌厅听过她的歌,尽管都很优美,但没有一首像这首歌一样来得纯真、自然。这首歌跟蓝青本人完全融合了,她的气质和她的情感全都流进了旋律里。我突然想起,在我没听见蓝青唱这首歌之前,我就发现蓝青身上叠印着一个我似乎有些熟悉的影子,原来这个影子就是这么一首歌。
十二
只有川溶心里最清楚,冯良的出现给她和罗凡带来了什么影响。尽管一开始川溶就感觉出她与冯良已经有了一层无法逾越的阻隔,但她却分外珍惜这段极不容易的重逢。川溶默默在心里祷告,但愿跟冯良相处的时日能多一点,再多一点。她想对过去和未来的双重失去做出最大的弥补。川溶把原属于罗凡的感情作了位移,尽量转到冯良身上。这样,川溶心理上得到了满足,冯良也暂时受到诱惑,把他与川溶之间缘分将尽的事实搁置在脑后,沉浸在彼此相亲相爱的欢乐中。
川溶很自然地便冷落了一旁的罗凡。罗凡面对川溶的变化,有点莫名其妙,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神经出了故障,失去了正常的对事物的判断能力,后来他才意识到,他的感觉其实是准确的。罗凡试图找出其中的缘由,又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只得生硬地试探着问川溶本人。川溶毫不隐瞒,告诉他,她初恋的情人到了这座城市,原本她就是扔下他才嫁给罗凡的,她欠他的实在太多,想趁这个机会作一点弥补。
听川溶这么说,罗凡五分愤怒,五分迷惘。他以为川溶是在跟他讲叙一个与己无关的言情故事。旋即罗凡就作出分析,川溶的话一定没有假,他反而释然了。川溶看出了罗凡那微妙的心思,说:“你别吃醋,他在这个城市不会待得很久,他会很快离开的。如果你乐意,我会把他介绍给你。”罗凡不知如何回答川溶,但他听川溶这么说,心里似乎踏实了许多。
川溶要把冯良介绍给罗凡,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那天中午,川溶果然把罗凡想见又不愿见到的冯良引进了家门。那个时候罗凡正从小茗操持午餐的厨房走出来。
这段时间罗凡一下班就急着住家里赶,帮着小茗忙这忙那。罗凡一直对小茗有种似有似无的向往,却一直埋在意识深处,未敢让它露出任何端倪。罗凡想小茗毕竟是川溶的外甥女,也同时喊他做姨父。可川溶跟他摊牌后,意识深处的东西一下子浮了上来,使罗凡耳热心跳,无法自制。罗凡意识到,他对小茗这份荒诞的情感,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冯良跟在川溶后面进了屋。罗凡一见就知道是谁了,因此川溶刚准备介绍,罗凡就走到冯良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罗凡那高级知识分子的高贵,在这样的场合得到足量的表现和发挥。他带着一种平和却高雅的语气说:“不用介绍,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叫冯良,川溶小时候的朋友,她经常提及你。欢迎欢迎,贵客临门,是我莫大的福分。”
后来罗凡不止一次回想起他见到冯良时的心情,他原以为自己会怒火中烧,不想竟那么心平气和,甚至有些无所谓的味道。罗凡想,恐怕是由于一上场,他就通过冯良,发现了自己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优越感,他甚至暗自感激冯良,给了他一次体会这种优越感的机会。不错,冯良是一个富人,但富人钱再多,也无法换来那份高雅的气质,而罗凡恰恰在这上面占着上风。
让川溶始料不及的是,冯良虽然不是精细的读书人,却对罗凡那看似平和实则高贵的气质很是敏感。他觉得他与罗凡根本不是同一个档次的人,他再富有、再有钱,也无法拥有罗凡那样的自信和自傲,这种自信和自傲跟他袋子里的钞票一点都不沾边。最使冯良泄气的是罗凡那深藏于自信和自傲后面的不经意的轻视,他对冯良的介入竟然能够毫不在乎,仿佛冯良的存在仅仅只是存在,具体到他罗凡身上,什么也不算。冯良开始为自己悲哀,他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虚无,包括他对川溶那段深刻的恋情,包括他为川溶所做的多年的奋斗和追求。因为在罗凡的面前,他自始至终是失败者,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所谓成功,都变得毫无意义。
冯良就是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川溶的家时,下决心离开这座城市的。事实上他的决定非常正确,具有一定的理性色彩,因为正如他自己所意识到的,在这座城市里,他永远是个多余的人,这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不过冯良又是一个倔犟的男人,后来他还是进行了一次努力,只是他依然未能成功,这一回击败他的不是别人,而是生死相恋的心中偶像川溶。
十三
我手中握着那枚心形柄铜钥匙,一直找到钻石路123号。这里是不久前新建的宿舍区,名字就叫123小区。小区总共有十几栋宿舍楼,整整齐齐排列在那里。我向标着“4栋”两个红字的那栋楼走过去。在第一个单元外面,我看见门洞上方标着“一单元101—116”几个字,接下去是“二单元217—232”,“三单元333—348”,“四单元449—464”。我几步走到第五单元门口,立即看到门洞上“五单元565—580”的字样。我毫不犹豫地走进楼洞,在第二楼的左边找到了那个“567”门号。我拿出那枚心形柄的铜质钥匙,瞟一眼柄上那串很有意思的数字:1234567,然后向锁孔插进去,扭上两圈,那扇门便打开了。我站在门口,心想这莫非就是那扇川溶曾为我打开过,而我却没有走进去的奇特的门吗?
门里的一切,正如川溶曾为我交代过的那样,紫色窗帘,床头柜,柜上的电话机,一切都是预料中的。我在屋里绕了一圈,然后走到窗前,立在紫色窗帘的暗影里。我知道我只要伸一伸手,将这一挂优雅的窗帘拉开,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就会走进这个屋子。可我犹豫着没有伸手,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扇窗帘拉开,虽然我已经自作聪明,找到了这个123小区4栋的567号房门,并用那个女人亲手交给我的钥匙打开了这扇久封的门。
那个闷热的星期天,我曾走进过川溶为我开启的另一扇门。
那是图书馆古籍书库的门。曾经在那里工作过的退休老头虽然已经死去,但那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充斥着他的气息。那是一种夹带着腐蚀味和霉味的气息,来自每一页已快糜烂的陈旧的历史。我怎么也不明白,川溶会喜欢这么一种气息,主动向馆长要求来这里工作,还要把我也叫进来。
川溶一进书库,就躲在书架后面换上白色工作服,那样子是要在这地方大干一场。她在书架之间来回穿行着,飘飘忽忽的,好像一个幽灵。她在靠窗的书桌上堆了两叠厚厚的线装书,一本本翻着,翻出怪异的古人陈腐的影子和无声的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自然,那些影子和语言都是残缺不全的,川溶便拿出剪刀和糨糊,企图将这些残破修补齐整,以恢复原来的面貌。
我无所事事,站在一旁看川溶兴趣盎然地干着这一切。终于看厌了,我开始在书架中间走动起来,偶尔停下脚步,把手插进密密码着的书堆里面,抽一本发霉的书出来,顺便抽下一股毛茸茸的灰尘和一道历史的陈迹。却不愿意翻开书本,去窥视那个已不复存在的久远的年代,随手又将书本撂到架子上。
这时川溶从后面说道:“你若不想做别的事,跑到这里来翻翻书,那可是最有意思的。”我没有跟川溶搭腔,我知道她纯粹是一种自言自语的唠叨,根本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何况我闻到了川溶话音里的那种陈腐,我已憋闷得什么都没法说出来。
川溶又说道:“我好像一进图书馆就喜欢上了这项工作,好像命中注定,我这人就适合干这些。尤其是古籍部,我一走进来,便觉得这些从古书中散发出来的气味格外芬芳好闻。在这个地方待着,简直是一种最大的享受。”
我有些听不懂川溶的话。不可思议,她竟把这里到处充斥着的陈腐糜烂的霉味说成是格外芬芳好闻。莫非川溶出了什么毛病?我偷偷觑一眼正在专心致志工作着的川溶,看她那丰腴的身段,那红润光亮的脸色,她分明又是那么强壮健康,找不到半点出了毛病的迹象。要么是我自己出了毛病,我想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那天我和川溶在书库深处待了许久。她那高涨的工作热忱,使她全然忘记了时间。大概已近中午,库房里变得闷热起来。川溶却浑然不觉,一心操作着,又剪又贴的,那劲头足得很。我看见她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而她不时抬起手腕在额上揩一下。我觉得自己这么闲着也不像话,总该为她帮点什么忙,所以当她额上的汗珠再一次冒出来,我便急忙上前,掏出手帕,讨好地为她揩了一把。
川溶的脸上立即下意识地红了一下,双眸陡地灿烂了。她把注意力从陈腐的遥远的年代转移出来,朝我嫣然一笑。“今天还真有点热哩。”说着,摊着一双沾着糨糊和灰尘、霉迹的手站起身。“你干脆好事做到底,将我工作服上的扣子解开,让我凉快凉快。”
我当然只有遵命。我向她靠近一步,站到她面前。按从上至下的顺序,我开始解她领下的第一颗扣子,然后是第二颗。这时我觉得有异,她脖子下的浅胸竟没有衣服遮掩,那是一层雪白的浅胸,乳沟已经很明显地露在那里。我心跳急骤加快。但我控制着激动,告诫自己,也许川溶里面留着领口较低的内衣,完全用不着想入非非,与自己过不去。
我运足气,勇敢地打开第三颗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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