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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柏弯起眼睛,毕竟他现在戴着的手套还是郑乐于的。
他也一点没有要还给人家的觉悟,和郑乐于并肩走着的时候,把郑乐于没戴手套的左手光明正大地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郑乐于甚至还能摸到季柏手套上那个小小的胡萝卜点缀,握在一起的手在大衣口袋里很暖和。
两个人对此都很满意。
他们并肩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路边的枫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还残存着几片没来得及落入土壤的叶片。
连呼吸都会在冷空气里哈出白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英国文学史,谈起伍尔夫和王尔德,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歪向了希区柯克的电影。
郑乐于走半路还嫌季柏的大衣口袋不暖和,干脆换到了自己口袋里,两个人的手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打架,季柏戴着手套施展不出来,最后斗争许久还是作罢。
他们握着的手最后还是落在了郑乐于的口袋里。
从面上看,可完全看不出来他俩在口袋里的争斗。
一路上来往的学生不算多,骑着自行车还要戴手套的,搂着书刚从图书馆出来的,戴着耳机沉浸式听音乐的,提着校门口外卖聊着天的,经过他们旁边时也没有怎么多看他们。
大学嘛,就是变猴子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的地方,除非cos的是猫猫。
季柏还想起了晚上的光影节,当时答应了红头发的女生,他也不好答应了再爽约。
更何况这是在他们学校的内部观影厅,距离上也不远,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他只是这么一提,郑乐于挑了挑眉,想起早上顺带着被他放进了背包里的邀请函,只犹豫了一下就接受了他这个提议。
对于A大来说,永远也不缺这样的活动,他们缺的是参加活动的人。
北方的暖气在冬天开的永远很足,尤其是图书馆这种算是半封闭的地方。
A大的图书馆一直位列全国最大图书馆前十,藏书在百万本浮动,自习室在冬天里也隐隐飘逸着好闻的梅花味,就是暖气开的太足,一旦对着书看久了,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们除了中午出去吃了顿麻辣烫之外,一直在图书馆待到傍晚,复习完英国文学史后,季柏从离自习室最近的书库挑了本杂书,是个冷门得连郑乐于都没听过的俄国作家写的,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看着。
他看书的时候喜欢戴眼镜,明明不近视,也算是独一份的习惯了。
郑乐于打开电脑,校对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表,然后在静音键盘上敲敲打打,开始继续写着自己的脚本。
时间静悄悄地流走着,还没等他们意识到,就已经是傍晚了,郑乐于慢腾腾地看了一眼表,发现距离光影节开幕只剩不到一个小时了。
对面坐着的季柏已经把书看完了,浅色封面的书壳背着面被他扣在桌子上,他趴在桌子上有些昏昏欲睡。
郑乐于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这对于熟睡的人来说有点讨厌,季柏无意识地撇了撇嘴,似乎有要转醒的趋势。
就在郑乐于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季柏突然从枕着的胳膊下抽出来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他的。
在暖气充足的图书馆里,季柏早就脱下了手套,褪去的小胡萝卜安静地蜷在一边,所以季柏抽出来的手没有戴手套。
掌心干燥而温暖。
他似乎只是为了阻止郑乐于敲桌子打扰他睡觉的行为,按住了郑乐于的手后,就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睡,因为不久才洗过头的原因,头上有一绺呆毛翘了起来,表明主人现在睡得很安详。
郑乐于也没有收回手,就着这个姿势枕上自己的胳膊,白色的头戴式耳机尚且待在他的毛线帽边上,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季柏。
表面上他是在发呆,实际上也确实,他的目光近乎纯粹地落在了季柏的脸上,然后从对方的鼻梁滑向嘴唇,在这个近乎微笑的弧度上顿了顿,最后才看向对方紧闭着安详睡着的眼。
季柏的睫毛很密,一根一根数的话很容易漏掉。
他漫不经心地想。
合上的电脑在他胳膊下被轻轻压着,他顺着胳膊歪起了头,然后以一种和季柏相似的姿势看向对方。
他们面对着面,如果季柏这时候睁眼,大概会和他四目相对。
浅棕色的眼睛大概会充满惊讶。
他们这边离自习室的门有点远,但是离窗子很近,图书馆的旁边种了些梅花,嫩枝也有花香透着窗子的缝隙隐隐约约地钻进来。
傍晚时分的昏黄色花香。
图书馆还没有来得及开灯,所以连带着自习室内也昏昏黄黄,为这一小片世界笼罩上了深沉的意味。
暖气实在太足了,季柏握住郑乐于的手心都渐渐泛出潮湿,隐隐有汗冒了出来。
郑乐于这样枕着胳膊,枕得手臂都有些发麻,也没数清季柏有多少根眼睫毛。
于是他换了个姿势,被他压在下面的电脑才终于解放。
它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今天要承担这么重的责任。
郑乐于最后一次看向表。
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一了。
如果季柏再不醒过来的话,一会答应别人要参加的活动大概率就要迟到了。
不过,如果季柏没睡好的话,他们也可以选择不去,只是他要和陈昭榕说一声抱歉了。
他正这么想着,季柏就动了动脑袋,郑乐于还没反应过来,季柏脑袋一磕到书桌上,下意识才收回了手。
潮湿的对着的掌心很快就抽离了。
黑色的碎发都被他睡得有些泛潮,几缕发丝贴在了额前,他晃了晃脑袋,半梦半醒间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好热,这个图书馆热得像蒸炉。
拜托,这已经是冬天了。
他把头发往旁边撇了撇,然后就看到面前倒扣的书,连压痕都清晰可见。
昏黄色的冬天里,他又一抬眼,看见了对面的郑乐于。
他下意识摩挲了下掌心。
潮湿的,甚至微微带了点汗。
他刚刚是不是握着郑乐于的手?模糊的记忆提醒他,使他的表情都带上了沉思。
对面的人把视线从表上转移到他脸上,神色波澜不惊,仿佛季柏刚刚的猜想没什么道理的样子:
“走吗?我们要迟到了。”
季柏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有个答应了人家的活动要去。
这个时间点,再犹豫怕是真的要迟到了。
于是他收拾了下浑沌的脑袋,把不小心压出了痕迹的书重新捋平,放回了书架上,这才背上了包。
郑乐于在那里很安静地等着他,眉眼在一边昏黄色调里,神色看得不是很清楚。
季柏心下一时间也有些疑惑。
照这样说来,刚刚他睡着的时候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他迷迷糊糊间,确实感觉有人握着他的手。
大概是他在做梦?
一点也没意识到是自己握着人家手的季柏把疑惑暗暗压在了心里。
小胡萝卜在口袋里随着动作一起一伏,没了手套的借口,季柏就没有理由去牵郑乐于的手了。
他内心有些遗憾。
他不知道的是,郑乐于内心有同样的遗憾。
A大的夜色很美,迎面有行色匆匆的学生,大多搂着书背着电脑就要往图书馆赶,骑起车来一阵冷风。
郑乐于的手握着手机,空空荡荡地揣在口袋里。
季柏在图书馆的时候就把选修课论文写了个七七八八,所以称上笔墨二两,他的背包还重了些许。
光影节在北厅礼堂,离图书馆恰好是对角线的距离,A大很大,所以还费了些时间。
大概也只有夜晚,A大才能够显出几分热闹的本该属于它的样子,小吃街扑面而来的油烟五香,宿舍楼由上而下挂着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的横幅,几只猫躲在楼脚下睡觉,来往的学生们提着外卖袋边说边笑。
去往一个方向的学生总是不多的,所以他们当然会遇到同样要去北厅礼堂的学生。
这就是他们遇到宁海言的原因。
今天没背那个巨大的震撼人的黑色背包的年轻人在楼底下喂猫,耐心地看着小猫围过来之后,才慢吞吞地拿出表,对准一会的行程。
郑乐于多看了他两眼,然后就发现他们要走的路径是相同的。
宁海言走在他们前面,时不时拿出表看看,似乎只想踩着点到。
郑乐于在毛线帽下垂下了眼。
宁海言现在不应该在准备决赛了吗?毕竟他看刘文浦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这个念头也只如蜻蜓掠影般掠过他的心头。
他没有打算上前去打招呼。
旁边的季柏不知道为什么,又多看了好几眼才停下,似乎不太相信前面的人是宁海言。
直到郑乐于说是他才相信。
“他还喂猫?”来自季柏轻声的疑惑。
那些猫是A大的团宠,季柏都能对它们的模样名字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只是没想到宁海言这人,说起话来刻薄尖锐,倒是对猫猫挺有耐心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上前去打招呼。
出于其他原因。
当初这人大概是一眼撞破了他的心思,他能对他有好感才怪。
这是季柏内心的想法。
所以两个人都没上前打招呼的结果就是,直到他们拿着邀请函进场,才发现宁海言就坐在他们前面。
对方这时候往后看才注意到他们,但是视线淡薄地掠过,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郑乐于看见对方搭在座椅扶手的指尖都泛白。
哪怕外表风轻云淡,对面也似乎想说出点什么来。
郑乐于没搞懂为什么。
他们拿到的邀请函上有固定座位,不知道是不是陈昭榕给错了,他俩的位置比一般的观众要好,再往前几排甚至有得过奖的演职人员。
陈昭榕在幕布旁角落的放映机那里朝他们挥了挥手,在这里也能看见对方的红色卷发。
她笑得太灿烂了,季柏出于某种直觉隐隐觉得不对。
加上北厅的供暖做得不怎么好,季柏才睡迷糊的脑袋被弥漫着的冷空气一激,才猛然清醒了点。
这个光影节也许不应该来的,他后知后觉。
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场,也没有陈昭榕说的那么少,整个北厅大概能容纳一千多人,现在还没开场就差不多已经坐了五六百人了。
一下人潮涌动带来的热气、有人低声说话间驱散的寒意,让北厅也没有那么冷了。
这大概已经到一场小型电影首映礼的规模了。
委实不是陈昭榕说的缺人的状态。
这本来只是一场电影作品展而已,居然也有这么多人吗?
郑乐于在心里疑惑。
他记得当时在邀请卡上匆匆地瞥了一眼,没记得多少内容,只知道展出作品有五六个的样子,每个都是十几分钟的短片,在近两年的国内青年电影节上或多或少都拿到过奖项。
虽然这对于A大人来说,没什么可吃惊的。
七点要到了,观众陆陆续续差不多都到场了,幕灯关上又亮起,整个北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前面的幕布拉起明亮的光。
郑乐于和季柏很快就明白了宁海言为什么是那副表情了。
因为在第一部影片里他有出场,饰演的是个哑巴,形象潦倒可怜,确实会让稍微有点熟悉他的人大跌眼镜。
坐在后面,季柏看见宁海言的头小幅度地动了下,似乎对自己在荧幕上呈现的形象有点茫然。
季柏一乐。
虽然其中调侃宁海言的意思居多,但是不得不说,片子是好片子,短短十几分钟落幕后有人鼓起了掌。
A大学生的水平一如往常,在自己专业的领域,常常显示出不可置咄的骄傲。
从第二个片子开始,季柏的头就开始朝郑乐于那边靠,因为他前面的人太高,有点挡到他的视线了。
郑乐于看了他一眼,主动给他让了半边位置。
季柏于是得寸进尺般把脑袋在郑乐于肩膀上拱了拱。
这姿势实在好笑,季柏有些碎乱的头发扎到了郑乐于,但是他依旧不动声色地开口:“你坐正点试试。”
他越是这样说,季柏就越是不会这样做。
小名和树有关的年轻人露出个笑,依旧看着大荧幕,余光却悄悄瞥向郑乐于。
寒意顺着指腕间游走,季柏最后差点又靠着郑乐于睡着。
面前的短片不知道放到了第几个,他打了个哈欠,等意识到自己又差点睡着的时候,才猛地坐直。
这时候北厅里渐渐黑了下去,季柏一抬头才发现不是因为天色的缘故,而是一部短片已经放完了,又一部新的开始了。
……他今天实在困顿,因为先前待着的图书馆的暖气太足。
这部刚放的电影短片色调有些昏沉,第一个镜头是由远及近的,干净的阁楼里,夕阳在插着玫瑰花的玻璃瓶上渡了一层浅金色。
红玫瑰的花瓣极艳,几乎铺满了整个荧幕。
季柏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看着他坐直身子的郑乐于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的视线随之转移到了大荧幕上,刚刚看过的短片都是一流的水准,这个也理当如此。
荧幕上,一身红色华服的女人出场,与白西装的男人共舞,红白映衬,帽子下她有一双妩媚多姿的眼睛。
季柏却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个男人。”他轻声说。
他看着电影里的主角相知相爱,异国街头惊鸿一瞥,他乡故知爱恨纠缠,别的不说,拍的倒是很唯美。
并且这个电影一看就是冲着得奖去的,LGBTQ群体,跨性别与异国凄美的爱情,要素齐全。
电影配乐一步步拉起了节奏,文艺短片有着叙事片里很少能体现出来的极致的美感,当然还有市场上难以见到的尺度。
北厅里响起了少见的惊呼声,还有些人是专门冲着这个来的,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郑乐于于是看见季柏咳嗽了一声。
随后这人就放松背往座椅上一靠,假装无事发生。
说是害羞倒也不至于,他看过的比这尺度大的多的都有,这拍的还相当内敛含蓄,主要是因为他旁边坐着的是郑乐于。
他靠着椅背,手指在大衣口袋里缠着里面的绳,面上却没什么紧张,甚至还弯了弯眼睛:“这个还挺有意思的。”
郑乐于没说话。
因为他这时候也有点拿不准季柏想说什么。
婉怨的牧笛声传来,异国他乡遇见的两人在一个战乱的清晨、一个天刚蒙蒙亮的黎明分别,从此这一生再没见过一面。
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他侧过了头,这时候季柏也刚好侧头问他:“你怎么看?”
这是句试探。
季柏的手在口袋里晃着抽绳,这句话里有多少忐忑只有他自己知道。
郑乐于当然说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一个很美的故事。”
也是很美的爱情,有点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大学还在读的学生拍的。
光是演员就很难找。
季柏轻轻地侧了头,颜色有点浅的棕色眼睛看向他:“还有吗?”
他这句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浓了。
“还有吗?”郑乐于同样看向他,眼睛里满是认真,“那大概是这样的,一份真挚的爱,无论在哪里诞生都是很美的。”
这话是片尾的献词,他这样回答了他。
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跨性别还是顺性别,这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爱。
一股温暖从右边的门隙里传来,要穿过他的心房,季柏想这礼堂终于肯开暖气了,他刚刚睡着都差点被冻醒可真是不容易,这时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袭上他的心头。
而在他要做出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
那个被他遗忘在酒吧的吻。
第49章 “郑乐于。”
季柏好不容易要憋出来的那股气又泄了。
现在不是时候。
被他遗忘在迷乱灯光下的那个吻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放松了身体, 但眉眼间隐约掠过一丝郁意。
一时间他有些心乱如麻。
为什么在他亲了郑乐于一口之后,郑乐于第二天的反应那么淡定呢?
还有,就算只是亲脸, 居然不是他在清醒状态下亲的吗?
而且他居然这么久才想起来!!
面前的荧幕已经放到了下一个短片, 刚刚沸腾的观影厅现在已经安静下来, 只有小声的窃窃私语。
季柏苦中作乐中想,一喝酒就断片的基因大概是家里的遗传吧。
郑乐于在他旁边坐着, 说完话之后目光就转移到了荧幕上,但是季柏状若无意般瞥过一眼, 就能发现他在发呆。
郑乐于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对他亲过他这件事闭口不谈呢?
站在郑乐于的角度, 把他当好朋友开玩笑或者不小心?这反应也太平和了,连调侃都没有。
他亲都亲了,手也是牵过的, 他敢肯定,要是他现在伸出手去牵郑乐于, 对方绝对不会拒绝。
好朋友之间是可以随便牵手和亲脸的吗?
不是吧。
反正他不会和李琼楼大冬天手牵手一起走。
那是不是表明,郑乐于也是有那么点心动呢?
他完全不抗拒他的接近, 不抗拒和他的肢体接触。
最后是,郑乐于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直。
他垂下眼,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摩挲了一下。
没有哪个直男连衣角都带着香。
郑乐于的某些行为和话也能印证这一点。
这件事他本来一开始就能确定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观影厅里越来越暗,幕布上的光有些暗淡,大概和这个新的影片色调低沉有关, 季柏的侧脸在几片光影间明明暗暗,他的思考在这时候是无声的。
但他的心却跳得很快。
耳边电影混乱的光影和嘈杂的人声里, 他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如雷如鼓。
在他心动过的时刻里,郑乐于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时刻呢?
他坚信却又并不能确信的爱情, 这是他自己都矛盾的地方。
因为他总被拒绝。
所以他宁愿收敛起来,也不愿直接说出来被拒绝。
虽然最开始是和书有一点点关系,但是他确实希望郑乐于一点点发现。
细水长流,但是回头一看,又能惊喜地发现。
这本来应该是他理想中的,只是现在他不想等了。
他不想等了。
命中注定的因缘里,他应该不会被拒绝。
一阵清寒的凉风吹过来,北厅的暖气在这一刻也没有抵过冬天的寒薄,就在季柏打算开口的一瞬间,北厅突然黑下来了。
他尚且不知道开口要说些什么,这下干脆地被打断了。
明明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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