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庭开始走流程，金属的按铃在室内响着清脆的声音。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从军部回到首都以来，这么多天过去了，风暴的中心，帝国元帅伊莱恩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令人震撼的是，即使被指认了无数项罪名，即使很有可能今日就要被定罪。

这个Alpha，仍然和往日里任何一次新闻里的模样都没有任何差别。

高大的身躯上还穿着银河骑士团的黑金军服，衬出宽阔的肩和有力的腰身，修长双腿踩在黑色军靴里，除了肩上代表军衔和荣誉的徽章被取下之外，他看起来更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军部的新闻发布会。

而不是站在被告席中。

伊莱恩这日没有将灰色长发束起来，半张脸隐在兽骨止咬器下，金色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

他直到站上被告席都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仍然如平日里冷漠、肃杀、平静。

旁听席里有嘈杂的议论声，审判庭按了好几下铃才安静下来。

艾尔盯着伊莱恩，这个Alpha对他来说不仅是仇人，更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山。

他无论如何也爬不过去，要想站上帝国的顶端，就只能将山推翻。

而现在，他就要成功了。

艾尔唇边挂着笑，缓缓走到审判庭中间的发言台上。

“尊敬的审判庭，接下来，请允许我，代表‘光耀日行动’，陈述以伊莱恩·卡洛斯为首的魔鬼们的罪行。”

年轻人的声音清脆而高昂，清晰地念出一项项罪行。

每一项，都是此前皇室才通报中发出的。

在整个过程中，伊莱恩似乎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此时屋外的太阳已经逐渐升到头顶，阳光从巨大明亮的玻璃外投射进来，正好将伊莱恩笼罩在光里。

将Alpha金色的眸子映得几乎透明。

“……以上，请求审判庭定罪。”艾尔念完手中的卷轴，含着笑转向身后。

“元帅，您说您应该判什么罪？”

伊莱恩只是淡淡地看艾尔一眼，并没有说话。

高处坐着的审判庭长将视线从同样的卷轴上移开，缓缓开口，“伊莱恩·卡洛斯，数罪并行，按照帝国律法，应当判以死刑，执行日期稍作裁决。”

旁听席终于哗然。

星网上，无数的留言再次将屏幕淹没。

[死刑！就应该死刑！]

[那可是十几条同胞的名啊，让塔纳托斯和军部都偿命！]

[死到临头了，他为什么还这么淡定？]

[艾尔还是太年轻了，这么重要的场合，皇室怎么都不派人来？]

[至少皇太子殿下也应该来吧？]

[这算宣判吗？是不是还有下一个步骤？]

[科普一下，这不是正式宣判，但也差不多了，历史上就没有到了这一步还能回转的。]

[太好了！大快人心！]

[罪有应得！]

*

破解的进度终于走到百分之百，最后一个加密资料被顺利打开。

时声整个人已经被浸在汗水中，这时下意识松了口气，几乎快要虚脱过去。

但他一刻也没有懈怠，确认手环戴在手上，穿了鞋就飞奔了出去。

看时间，他知道审判已经开始了。

昨天晚上，哥哥说来了一个重要的人，但时声太忙了，他一点时间也不能浪费，就让哥哥跟着阿洛去见了。

时声没有问哥哥那是什么人，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对今天的审判来说很重要、甚至称得上关键的人物。

所以他让哥哥先带着人赶去审判庭，自己将所有实验资料最后破解和整理好。

现在，这些都不再是一份资料、甚至连里面惊世骇俗的秘密都不再是最关键的。

对时声来说最重要的是，这是他唯一能救伊莱恩的东西。

在伊莱恩自己决定了牺牲、在伊泽尔无奈同意了伊莱恩的牺牲时。

比时声的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时声飞一般跑出去，时意给他留了车，颤抖的手输入坐标，自动驾驶将把他带去审判庭。

窗外的街景飞速闪过，时声的心扑通狂跳，整个人颤抖不已。

他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才伸手，按下车内的新闻电台。

*

广场的公共大屏转播着审判庭的审判过程。

“伊莱恩·卡洛斯，数罪并行，按照帝国律法，应当判以死刑……”

尤弥安的眼前猛然一黑。

巨大的噪音在耳边嗡鸣，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好不容易避开机器人和摄像头，几乎是靠自己走下的山。

到了街上，才找到车，用匕首架在司机的脖子上，让他带自己到能看见新闻的地方。

刚下车，就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尤弥安觉得心口有些痛，嗓子里有微微的痒意。

他下意识咳嗽了一下，顿时有东西弥漫在口腔里。

尤弥安用手心去接，呆呆地低下头看，血液从指缝里流了出去。

他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133·无罪可认

时间就要走向正午，审判庭内的光线越发明亮了。？

阳光刺得艾尔微微眯起眼，转过头看去，即将被宣判死刑的伊莱恩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伊莱恩·卡洛斯。”艾尔缓缓挂起笑，“或者最后再叫您一声——尊敬的元帅大人，您认罪吗？”

闻言，视觉中心的Alpha也笑了一下。

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这位冷血残酷的帝国元帅笑过，也没有人能读懂他这一点微笑的含义。

伊莱恩缓缓地抬起眼帘。

Alpha的眸子会让他们想起那段视频里，美丽又可怖的神鸟。

所有人听见他说——

*

车忽然在街道上被迫停了下来。

时声抬起头，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骚动，奔跑的人群将本就不宽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此刻，时声只恨自己怎么没有一台飞行器。

车内的广播转播着审判庭的实况，艾尔的声音透过信号传进时声耳里。

“尊敬的元帅大人，您认罪吗？”

——不行！

时声再也忍耐不住，也不管街上是否还有守卫在抓捕卡洛斯，一把推开车门奔跑起来。

不能认罪，伊莱恩不能认罪！

时声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眼泪来不及擦去，风像刀子一般割着嗓子，可他一步也不敢停下。

骚动的人群与他完全逆行，似乎有人不理解他为何要往反方向玩命地跑，还有好心的Oga拉了他一下。

“前面有怪物！您快回去吧！”

时声恍若未闻，有怪物又如何，那是唯一通往审判庭的方向，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轰隆——】

大概是他们嘴里的怪物将什么东西撞倒了，又激起一阵恐慌。

时声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却发现前方根本没有什么怪物。

人群里是一只失控的小狼。

不，不能说是小狼，这只狼的身躯比一般的猛兽都大了许多，几乎要赶上变成白凤的伊莱恩了。

时声的心忽地一跳，猛然想到什么，停下了脚步。

那匹灰狼其实没有伤人，它只是好像有些惊恐，想往一个方向跑，撞倒了许多东西。

一个念头诡异地升起来，时声用几乎撕裂的嗓音喊出声。

“……尤弥安！”

灰狼骤然停了下来，向时声回头。

时声飞奔过去，拼命仰起头才发现灰狼的嘴角有鲜血在不断溢出。

他还来不及说话，灰狼就折起四肢，蹲下身朝他靠近。

时声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太熟练但一刻也不犹豫地爬上他的后背。

“审判庭……去审判庭！”

灰狼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驮着时声往审判庭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那辆被时声扔在街上的车中，广播里传来Alpha冷淡平静的声音。

“抱歉，我无罪可认。”

*

谁也没想到，已经到了宣判这一步，罪魁祸首却不认罪。

在伊莱恩身后，同样是被告身份的银河骑士团副官阿尔里德，向审判庭提交了一份证据。

这份证据和“光耀日行动”列出的伊莱恩的罪名一样长。

从那位被伊莱恩斩首的内阁议员说起，密密麻麻的，全是每一位被伊莱恩杀死的人，曾犯下的罪证。

重要的是，每一份证据后面，都有皇帝向伊莱恩下令的证明。

再明显不过了，皇帝将伊莱恩和军部当作一把刀，为他做那些不可以公布于世的事。

[竟然陛下下的命令？那他不是明明知晓一切吗？]

[当时都说塔纳托斯害死了博特男爵，我还为男爵说过话！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恋童癖，太可恶了！]

[五年啊，三十多个孩子……真是该死！]

[单从这件事来说，元帅是为民除害，皇帝明明知道却还当成罪行发了出来。]

[细思极恐……]

[早就说过皇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说不是借我们的舆论铲除异己？]

[我们都被皇室利用了！]

[也没有那么严重啊，塔纳托斯手段残忍是事实，皇室趁机清理他也情有可原。]

[对！他还是个怪物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杀无辜的人了！]

[你们难道没看刚才的视频吗，街上又出现一个怪物。]

[都是卡洛斯害的，以前首都从来没有这么危险过。]

[无论如何，卡洛斯一个都不能留！]

……

面对大量指认皇帝的证据，艾尔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平复情绪，目光阴冷地盯着这些被公开的证据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是一笑。

“所以，军部现在是要指认陛下有罪吗？”

他的视线在审判庭转了一圈，缓缓道，“就算这些证据是真的，那也是另外的程序。现在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伊莱恩·卡洛斯，你对于自己会变成怪物这件事，如何解释？”

他的话音一落，审判庭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所有人似乎都忘了呼吸。

被告席中的Alpha却像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一般，骗过头看向了窗外。

天光正盛，明净玻璃外有开得正好的花。

伊莱恩忽然想起了时声种在家里的香槟玫瑰。

他才惊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闻到爱人的味道了。

上一次将人抱在怀里，久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

梅里科会照顾好时声，自己留下的财产可以让Oga后半生都衣食无忧。

幸好还没有永久标记，时声还能有大把的时光去寻找新的爱人。

即使想到那样的可能性，伊莱恩心里会升起从未有过的嫉妒，和压不住的杀心，但他仍然庆幸能将时声平安送走。

只是还会有一些遗憾，这场离别来得这样突然，时声一定哭过了。

——抱歉。

伊莱恩在心底对爱人说。

他收回视线，伸手摘下脸上的止咬器，缓缓地开口。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伊莱恩要说的话。

审判庭沉重的大门被一道巨大的身影撞开，随后是旁听席爆发出的尖叫。

守卫立刻往门口跑去，想要制服突然冲进来的庞大野兽。

谁知众目睽睽之下，那野兽背上跌跌撞撞地滑下来一道瘦弱的人影，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道沙哑的、掷地有声的声音。

“他，无罪！”

伊莱恩的视线紧紧锁在来人身上。

灿烂的午后阳光洒进审判庭，Oga的红发乱糟糟的，白皙的脸上都是剧烈奔跑后出现的红晕，整个人还大口喘着气。

但他瘦弱的身躯即使颤抖着，也坚定地站在原地，直直地往审判庭中央看来。

“伊莱恩，没有任何罪行。”时声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力平复呼吸。

“这是皇室的阴谋，我有证据！”

Oga的语调越来越自然，即使尾音颤抖得像被劈开了一样，仍然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里。

也通过直播信号，传向了全星际。

艾尔脸色难看，“把扰乱审判秩序的人带出去！”

时声转过身，跑过去将体型已经变得只有小猫大小的小狼抱进怀里，躲避着走过来的守卫。

伊莱恩的身影动了一下。

时声却罕见地爆发出了比伊莱恩还快的速度，抱着小狼一溜烟跑到了审判庭中央，几乎和艾尔面对面。

“我有重要证据，伊莱恩不是怪物，你不让我说，你心虚吗？！”

Oga说话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大过。

阿尔里德震惊地看着一向内向腼腆的元帅夫人，又转头去看伊莱恩。

伊莱恩的眸光动了一下，“……声声。”

抱着小狼的时声抽空转头，瞪了伊莱恩一眼。

“……”伊莱恩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艾尔被时声这么一吼，人都愣了愣，很快又回过神，呵斥道：“你在审判庭上喧哗什么？！卡洛斯变成怪物杀人的视频是实打实存在的，你们还想怎么狡辩？”

“无论如何，这种不在控制中的怪物，都不能做帝国的元帅！”

“对！”旁听席里有人回过神来，跟着高声附和。

“怪物可是会杀人的！”

“谁知道他会不会袭击平民！”

“让受过诅咒的人继续做帝国的元帅，只会给帝国带来不幸！”

“女神要是不眷顾我们了怎么办！”

时声再也忍不住，大声喊道：“够了！根本就不是诅咒！”

他浑身颤抖，用力得指尖快要陷进小狼的皮肉里，让尤弥安疼得扭动了一下。

时声回过神，连忙卸了力气，转头看向审判庭最上方坐着的几位审判员。

“我要提交证据。”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不让我说，是跟皇室沆瀣一气吗？”

所有人又猛然安静下来。

多么严厉的指控！

审判庭长安静地看了时声一会儿，缓缓地说：“请被告方提交证据。”

“审判长！”艾尔震惊。“这不符合流程！”

审判长只是重复：“请被告方提交证据。”

时声小心地将尤弥安放到地上，摸了摸他抬起来的头，随后站起身，手伸进口袋里，走向审判长的方向。

被告席的伊莱恩徒手捏断了身后的锁，推开栏杆想走到他身边。

“你站那儿。”时声转过头喝了一声，“不许过来！”

伊莱恩脚步一顿。

阿尔里德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134·皇室才有罪！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时声走上前去，亮出了手里的东西。

一枚很小的芯片。

“审判长。”

时声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代表着帝国的公理与正义的审判团。

“我要提交的这份证据，非常重要。”

Oga一字一句地说，他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那双原本像琥珀宝石一般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它或许，会影响帝国的未来。”

“审判长，我希望可以将它公开，但若是您考虑到舆论因素选择内部查看，我也能够理解。”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时声很浅地笑了一下。

无论是说话的内容、语气，还是神情，都和他平日里的样子大相捷径。

一旁的阿尔里德觉得，这一刻的时声竟然和元帅一模一样。

审判长又垂眸看了时声一会儿，侧过头与身旁的同僚低声商议了几句。

随后说：“允许公开。”

时声深吸一口气，却没有先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伊莱恩。

这是闯入审判庭后，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向自己的Alpha。

伊莱恩迎着时声的视线，一直平淡的脸上露出很温柔的神情。

他什么也没有说，时声却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勇气。

时声缓缓地转过头，视线在审判庭内找寻了一圈，锁定了一个亮着红点的摄像头。

他盯着镜头看了看，说：

“我，时声，以伊莱恩·卡洛斯的伴侣的身份，作为本庭的证人，提交一份证据。”

“同时，我要指证——”

“奥利托皇室，常年进行人体基因改造实验，违背道德伦理，丧尽天良！”

*

整个星际的人都没有想到，塔纳托斯这件事还能有更劲爆的反转。

时声提交的所有证据都被直接直播了出来。

在那份芯片里有大量的证据，实验资料、签署的文件、改造记录、参与者与受害者的名单……

横跨了四代人，接近一百年。

这些触目惊心的资料明晃晃地证明，从一百年前开始，帝国的第一位皇帝在位时，就对卡洛斯家族进行了非人般的基因改造。

最初，他们将当时的卡洛斯家主囚禁起来，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寻求最“理想”的改造方式。

在这一代中，有大量的观察数据，冰冷的数字记录着受害者的痛苦。

后来他们终于定下了方案，而此时，这位卡洛斯的身体已经无法再进行实验。

于是换成了这位家主的妹妹。

一个又一个卡洛斯被送进实验室里。

到了伊莱恩的父辈，被改造的基因已经成形，但卡洛斯仍然被要求定期吃药，进行血液检测。

直到伊莱恩的父亲也去世，十八岁的伊莱恩成为新的家主，又用赫赫战功换来帝国元帅的位置。

没有人再敢强行让任何一位卡洛斯进入实验室，以至于连家里最小的尤弥安，都并不知道基因实验的秘密。

连尤弥安自己，都以为那只是诅咒。

然而即使挺直了基因实验，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基因更迭，伊莱恩几兄弟已经完全异于常人了。

这就是兽化的由来。

他们被改造成兵器、怪物，还要被推上死亡的道路。

[天啊……这还有人性吗……]

[你们看到那位未成年就死掉的卡洛斯了吗？应该是元帅的姑姑吧，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一直以为我们的皇室很好，我们的皇帝是英明的君主呢！之前还和莱联邦的人吵架，真是打脸！]

[所以根本不是他们自己要变成那样的啊！]

[卡洛斯家的小少爷我记得今年也才十九岁吧，还只是个孩子啊。]

[之前就说卡洛斯上一代都死光了，没想到是这样……]

[有一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