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泽尔说：“在意料之中。”

“伊莱恩打算做什么？”时声攥紧了自己的手，“他要，在审判庭上，做什么？”

现在整个帝国的民众都在要求处决伊莱恩，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游行。

看着时声的表情，伊泽尔沉默了一下，才说：

“老皇帝私心太重，光耀日行动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民众容易受到欺骗，这不是大哥希望看到的局面。”

“解决掉奥利托六世，终止光耀日行动。”

“换一个真正为子民着想的皇帝——这就是大哥的计划。”

宁昭诧异地抬起头，忽然想到什么。

“所以你让我一起走是因为……”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先一步给你父亲划拉个大口子。”伊泽尔轻笑道，捏着宁昭的手指，“所以得赶紧带你走，制造不在场证明，洗掉你的嫌疑，这样——”

他牵起宁昭的手吻了一下手背，“您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奥利托七世，我的殿下。”

宁昭的心跳得快了些，“所以就算皇帝没有受伤，你们也打算利用这个光耀日行动，拉他下台。”

“以牙还牙而已。”伊泽尔说，“他在位这么多年，所有不光明的手段可都没有逃过卡洛斯的眼。”

以奥利托六世和他的父辈们为首的皇室，一代又一代地将卡洛斯当成家养的野兽。

要他们为帝国卖命，用他们做刀子。

又要他们彻底消失。

就像伊泽尔说的，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大哥和他手上，有得是回击奥利托六世的办法。

时声忽然站了起来。

时意下意识去拉他，却在碰到时声的手时一愣。

原本还能勉强保持平静的时声，此刻浑身都在抖。

他看着伊泽尔，看了很久。

“你说的这些，听起来都在掌控之中。”

Oga用颤抖、沙哑、不成调的声音，艰难而缓慢地说。

“可是，伊莱恩，呢？”

“他打算怎么，全身而退。”

伊泽尔语气里的笃定，都只针对着解决掉老皇帝这一件事。

揭露昏聩的统治者，拥立新的帝国皇帝，为所有人创造更光明的未来。

那么那个众所周知的残暴元帅，会怎么样？

“所有人，都看过那个视频。”时声盯着伊泽尔，眼睛红了，“别告诉我，这也是你们的……计划。”

伊泽尔沉默了一下才说：“只有这个的确是意外。”

“怎么解决这个意外？！”时声猛然提高了声音，以至于嗓子像刀割过一般，最后几个字甚至无法形成完整的音节。

他只能接着用手语比划。

“所有人都说伊莱恩是怪物，没有人能真的忍受他们认知之外的东西存在。”

时声的手是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速度，“怎么说服他们，怎么让民众信任，怎么让他们停止对处决伊莱恩的请求？！”

伊泽尔没有回答。

时声的心沉了下去，像有一颗炸弹被埋在脑海里，心脏上则插满了无数把刀刃。

琥珀色的眼睛四周几乎变得猩红，他放下手。

“伊莱恩……”

“没有想过活下来……是不是？”

只要解决掉不合适的皇帝就好，只要为帝国挑选出新的统治者就好。

自己无论背上什么样的罪名，都没关系的。

时声在此刻还不自禁地分处神想——啊，我真是好了解伊莱恩啊。

伊泽尔无法回答时声的问题。

一旁的时意和宁昭也说不出话来。

宁昭不自觉地拧紧了眉，他震惊于时声的推测，心中为伊莱恩的选择感到震撼的同时，生出一种既能理解，却也不赞同的心情。

伊莱恩作为帝国的元帅，一向令宁昭信任且钦佩。

可站在时声的角度想，宁昭觉得如果是自己被这样隐瞒着，如果是伊泽尔就这样丢下他去赴死——

他一定恨死伊泽尔了。

宁昭转头看向时声，Oga的眼底果然是伤心又愤怒的。

他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些什么。

却见时声猛然用力揉了一下眼睛，眼里的泪被擦掉了。

年轻的红发男生抬起头，用沙哑平静的声音说：

“我还有办法。”

131·审判倒计时

尤弥安醒来之后，身边只有两个机器人。

肚子已经不痛了，他在睡着时隐隐感觉到有医生来，大概是做了一些治疗措施。

手摸上小腹，什么也感觉不到。

尤弥安甚至不知道肚子里的东西是不是还活着。

其实这小怪物的生死都不重要，反正不久后就要杀掉的。

这是他和霍维斯的约定。

机器人感应到他醒了，过来举起手里的托盘，机械的声音提醒他吃药。

尤弥安感到疲惫，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愤怒，因为知道自己出不去。

时间过了多久呢？大哥、伊泽尔、林赛，还有时声和梅里科，他们现在怎么样。

他什么都不能知道。

尤弥安说不出自己现在生出的是什么心情。

他伸手拿过托盘中的药剂，没什么思考地全喝掉了。

跟平日里吃的药不太一样，“怎么是甜的。”

“医生助手先生送来的新药。”机器人用机械的声音回答。

尤弥安“哦”了一声，又觉得困，便重新躺下拉高了被子，“出去吧。”

机器人感知不到人类的情感，收到指令便出去了。

房门轻轻关上，一道身影从转角处走出来，站在机器人面前。

“您好，有什么需要？”

机器人感应到有人挡住了去路。

来人没有回答，微微俯下身来伸出手。

随着这个动作，机器人的摄像头识别到了他的脸，便说：“助理先生，夫人已于两分钟前用药，是否需要为您设置下一次用药提醒？”

“助理”并没有回答，而是用手在它的操作面板上按了几下。

机器人便没有声音了，屏幕上显示录像正在删除中。

随后来人直起身，让出一条路来，机器人端着空的托盘走了。

小白的手放回白大褂的口袋里，唇角勾起一点笑，趁没人看见自己，转身往外走去。

*

时间既漫长，又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还有一天，对伊莱恩和军部的审判就要开始了。

时声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白皙的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手边的咖啡已经再次见了底。

但他好像丝毫察觉不到疲惫，整个人所在巨大的投影屏下，目光专注，手上动作从未停下。

投影屏几乎占据了房间里的大半个空间，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资料。

时意敲了敲门，意料之中没得到回应，便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就知道你没吃。”他叹口气，将桌上已经冷掉的晚饭端起来，又放下手中的热食，“来吃饭，就不怕审判还没开庭你自己先猝死了吗？”

时声回过头来，对无奈的哥哥讨好地笑了笑。

手上却还忙着。

时意已经不是第一次劝他了，习以为常地走到弟弟身边。

“伊泽尔和殿下出发了。”

时声点点头，用不太熟练的声音说：“我，再一会儿就好了。”

“不着急，殿下回皇宫后会联系我们。”时意看了一眼时间，“这些都是重要证据，不能出错。”

“嗯。”时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时意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压下自己心底的紧张。

明日的审判是对全帝国公开来的，星网直播，很难做手段。

皇室和艾尔·约尼的光耀日行动公布的资料其实不多，但仅仅是兽化的视频就已经足够重量级了。

可以说对卡洛斯都是致命的。

但时意还是相信他们会赢，他的弟弟会赢。

明日之后，帝国就会迎来新的君主。

时意原本无所谓谁做这个帝国的皇帝，但当看过时声正整理的资料后，内心也感同身受地愤怒。

他无法相信，一直以来，竟然是如此卑劣的皇室在统治这个帝国。

快点结束吧，让头顶的这片天换一个颜色吧。

时意如此期待着，又感到紧张和忐忑。

他们完全联系不上伊莱恩和军部，即使手上捏着一些证据，时意也并不完全有信心。

正想着，手环忽然震动了一下。

时意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微变，对时声说：“我出去一下。”

时声正聚精会神地忙着，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此时天已经黑了，屋外起了一阵一阵的风。

时意回房间拿了抢，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随后他攀上房顶，看见了坐在屋檐上的Alpha。

枪口从袖子里滑出来，稳稳地指向对方。

听见声音的Alpha回过头来，格外闲适的样子，还冲时意挑了一下眉，“这次这么听话？”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时家消失的阿洛。

他还穿着时意给他的宽大的毛衣，整个人都显得很随意。

时意冷淡地说：“你还挺闲的。”

阿洛勾着唇笑，“如果是来见你的话，再忙都会来的。”

“这么重要的时刻，离开大本营不太好吧。”时意的还举着枪，在风中看向阿洛的眼睛，“星光会的事务长。”

J97星政党林立，形势复杂。

而星光会，则是很多年以前，在莱联盟插手之前，最初领导J97星的管理组织。

“皇室要审判元帅，无异于是动了帝国的大动脉。”时意说，“这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时机了。”

可以在混乱中捡到便宜，趁军部无法出手的时候接过J97的管理权。

只是时意想不明白阿洛怎么还在首都。

阿洛闻言又挑了一下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难吗？”时意的眉眼冷淡，“我觉得不难猜。”

阿洛便也没细问，用一种欣赏的语气说：“你果然是最聪明的Oga。”

“我聪明和我是不是Oga没关系。”时意没好气地说，“别废话，你过来做什么——还有，押送回首都的那批动乱者被杀，和星光会有没有关系。”

阿洛没有立刻回答。

时意静静地看着他，举着枪的手纹丝不动。

“能把枪放下吗？我有点害怕呢。”阿洛笑着问，虽然这样说着，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时意皱了一下眉，没有动。

阿洛叹口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踩着房檐缓缓走到时意面前。

“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跟我无关。”阿洛说，他走近了，如果要看时意的眼睛，便需要低下头。

Alpha高大的身躯遮去了身后的月光。

“我手上的东西，你一定有兴趣。”

阿洛低下头。

时意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仰，拿着枪的手放下来。

这一后仰脚下就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后倒去。

阿洛伸手揽着时意的腰将人拉回来，时意的额头撞进他坚硬的胸膛。

甚至能感受到Alpha说话时胸膛里的震动。

“还有一个人，我相信你——还有你那个弟弟，一定愿意见的。”

时意皱眉：“谁？”

“把你可爱的弟弟也叫出来。”阿洛吊儿郎当地说，“这样你也不用传话了，我很为你着想的。”

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腰还被搂着，时意“啪”地一声拍掉阿洛的手。

警惕地看了一会儿，他在心中权衡利弊，选择先问：

“什么人？你如果还要卖关子，我现在就一枪毙了你。”

阿洛抬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没必要这么辣的，时少爷。”

时意抬手就要举枪。

“卡洛斯。”阿洛的话打断他的动作，“那个人也是卡洛斯。”

*

第二日，“光耀日行动”的审判开始了。

几乎是全星际的人都守在星网前，等着这一场称得上旷世的审判。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足以影响帝国命运的一天。

它会被所有人铭记，会写进历史，成为帝国的子民、甚至全星际的人民，世世代代的孩子上学时都会学习的教科书。

帝国民众的情绪很高昂，他们在星网上留言，认为证据确凿，审判庭一定会对塔纳托斯的罪行判定出一个结果。

甚至有人提前庆祝着死神的消亡。

遥远的边境，也有一群人守在广场的转播大屏下。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Oga父亲抱在怀里，只觉得父亲的身体有些颤抖。

他抬起头，将手里的花递给父亲，“papa。”

Oga这才分出一点神低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安抚着自己的孩子。

同一时间，已经恢复宁静的J97星。

今天是学校上课的日子，西莉亚悄悄从体育课上溜走，钻进老师的办公室，悄悄躲在角落看墙上的屏幕。

她还不是能看懂新闻的年纪，但听得到周围大人们的议论。

父母和老师都说，那个元帅犯了罪，今天要被处死了。

西莉亚不愿意，西莉亚不同意！

那可是会夸奖她的元帅，长得又好看，当然是好人了。

首都怎么能处死好人呢？西莉亚反对！

小女孩蹲在桌下，听见外面有脚步走动的声音。

滋啦滋啦——有什么像信号的声音响了一下，新闻主播的声音传进桌子下。

西莉亚忽然有些紧张，捂住了嘴。

*

首都的中央广场下。

很多人都聚在步行街，抬头看着巨大的公共屏幕。

一道瘦长的身影从人群后走过，走到一条巷子里，从外部的楼梯上了二楼。

随后他被一只手拉进露台，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那扇屏幕。

“哥不是答应过我不乱跑吗？”顾沨的声音很低，压了一下林赛头上的帽子。

林赛从帽檐下抬起眼，什么也没说。

顾沨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脸，“会没事的。”

距离审判庭开庭，还有两个小时。

132·应判以死刑

因为被断掉了星网，尤弥安只能通过电子种来判断过去了几天。

可即使知道时间如何流逝，对他也毫无意义。

他无法看到任何的消息，根本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而看霍维斯将他困在这里，想也知道只会有不好的消息。

机器人每隔一会儿就会送来霍维斯的留言，问尤弥安有没有不能舒服，叫尤弥安好好休息。

尤弥安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

医生每天会过来看看他，这个庄园里原本是只有机器人的，还是那天他肚子痛，霍维斯从外面叫了医疗团队。

这天上午，来的是医生的助理。

对方戴着口罩和眼镜，几乎整张脸都藏在护理帽下，低着头，沉默而专注。

尤弥安躺在沙发里，任由他检查自己这天的数据。

好一会儿才问：“今天几号了？”

助理低着头忙碌着，似乎是没听见，等尤弥安问了第二次，他才回答了一个日期。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辨认不出音色来。

“是星期五呢。”像是随意聊着天一般，“夫人不必忧心，外面没什么大事，除了……”

他猛地顿住，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止住话题。

尤弥安却还是抓住了重点，“除了什么？”

助理不敢说话了，表现得非常慌张，收拾好东西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他越是这样，尤弥安就越怀疑。

不能让他知道的，只有关于大哥和卡洛斯的事。

无论有没有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再待在这里。

尤弥安坐起来，关掉机器人的感应系统，随手抓了一件外套穿上。

这几天吃过药之后，他没有再肚子痛——准确地说，肚子里的这个东西没有任何动静，像死了一样。

尤弥安为此其实是有些慌张的，可在卡洛斯面临的危机下，这一点慌张被他用力压在了心底。

走到门口的时候，眼前忽然很突兀地黑了一瞬。

也只是转瞬即逝，尤弥安根本来不及在意。

*

时间跳到整点，星网前所有等待的人都涌入了审判庭的直播间。

皇帝奥利托六世并没有出现，官方给的说法是身体抱恙。

对于皇帝已经年迈这件事，大家习以为常，只是有人提出陛下和皇太子殿下最近怎么都生了病，背后是否有其他原因。

这一点疑问很快就被潮水一般的留言淹没了。

随后审判庭介绍这次审判的重要成员——“光耀日行动”的领导者，艾尔·约尼。

在年轻有为的Alpha出现的一瞬间，屏幕就被鲜花特效淹没了。

[我就知道又是一个帅哥！]

[又年轻，能力又强，还代表着正义，帝国需要这样的新领袖！]

[听说他之前还只是偏远城镇的普通人，因为特别优秀才破格进入皇室护卫团的。]

[之前狩猎大会你们没入坑吗？那时候就很耀眼了！]

[好传奇啊，像小说主人公一样。]

[所以怕什么啊，就算没有塔纳托斯，帝国也会出现新的太阳。]

[什么太阳，塔纳托斯明明是魔鬼才对！]

[可这个艾尔还什么实绩都没有呢，塔纳托斯的战功都能砸死一个首都的人了吧。]

[这时候还说这个？魔鬼的战功你也要？]

[战功算什么，小心下一个被他弄死的就是你。]

[处决塔纳托斯！处决卡洛斯！]

[处决伊莱恩·卡洛斯！]

和这些天的所有讨论一样，最终都会变成所有人要求处决伊莱恩的呼声。

艾尔并不能看见星网上此刻的讨论，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全然在他的掌控中。

他在审判庭明亮的光线里勾了勾唇角，意气风发。

视线略过台下乌压压的旁听席，各色的人，不见那几张关键面孔。

据他手下的人调查，伊莱恩的那位夫人早就逃了，被卡洛斯的飞行器送走，其他几个弟弟也不知所踪。

但他们逃不掉的。

艾尔一直有一种直觉与自信，他是被女神眷顾的人。

因此他不仅要为诺亚报仇，还要趁此机会站到高处。

杀了伊莱恩，接手他的荣耀与权力，这是属于艾尔·约尼的命运。

眼底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