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方子言离开的这一天，在我原以为这最为平淡无奇的一天，我遇上了陈燕。在下班高峰期人群匆匆的地铁站，她一身紫色的刺绣旗袍，我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我。

“景井”

“姐，你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我一个人来的”我看她的样子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只是那人群匆匆的过客。

“那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我没有想到，我会把那封邮件的内容第一个告诉她。我对她充满了完完全全的信任，可是她对我来说是毫无关系的人，这样我才能放心大胆的把心事告诉她。人总是会选择把自己最隐秘的故事告诉离自己生活很远的人，这样的安全感是来源于双方遥远的距离以及构不成威胁的关系。那天晚上我们去了食馆，下班后是方子言的助理接的我。他的助理是她们美术馆为数不多的女生，她开车开的难得的稳。

“你会画画吗”

“是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在方子言手下工作久了的缘故，她说话的语调和方子言颇为相像，喜欢把最后一个字压低声

“你怎么来当方子言助理了”在车上无聊的攀谈。

“因为学长那时候在我们学校很出名的”伶牙俐齿的姑娘。美国民谣小调荡漾在车里。“景小姐，我冒昧的问一下，美术馆中央那棵榕树下的女孩雕塑是你吗？

“你怎么会觉得是我呢”

她摇头“和你一样漂亮”

一个小女孩从小都住在他的梦里，这么多年来从未改变。

哦

最后我问了她的名字，她说她叫袁欢。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燕没有提起她来c城的理由，反而是问起了我的近况，我忽然想起了方子言温柔的笑：“我好想找到了能过一生的人”

她眼里透出欣喜：“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我本想低头藏住自己的迟疑，可是话语中还是流露出了不安“可能是”

“那恭喜哦。”她用手帕拂去手上的汗渍，很是不经意的问：“工作怎么样？”

我不瞒她说“工作还好，我收到了一份调函，让我去英国”

“那你怎么想的?你男朋友不是在国内吗？他允许你去吗?”她的问候显得有些急促。

“不知道”

“换做是我，我也很为难，如果不去工作就要丢，去了爱人又难舍难分”

“我不想丢掉工作”

她眼里闪过惊恐：“我还以为你很爱他呢。”

“是的，我很爱他。”

如果此前没有给孙苑苑打那通电话，我仍以为我还是可以为了爱情在芸芸众生之中独立起舞。

我难得的坦诚：“但每个人又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的”

她不停的搅动着鸡汤，手略微的颤抖起来，瓷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握住抖动的手，笑着掩饰到：“可能地铁里面太拥挤，我还没缓过神”

她放下了汤匙，收了手端放在腹部。

我来c城好几天了，一直没机会去逛逛，你能陪我去看看c城的夜景吗？

我觉得袁欢的技术还蛮好的，我们去山顶看月亮，那么崎岖的山路开的都好平稳。

天上的月伴着几颗稀少却明亮的星，我恍惚之前想起一个关于月亮的故事。是方子言讲给我的。但是我记得不太真切了。

“今天的月亮比中秋的月亮还剔亮”

“是呀”

袁欢把手机递给我，我看了一眼备注，师哥。

是方子言打电话来

“上次都给你说了，你以后不能把电话开静音了”

“啊，我忘记了”

“那今天晚上吃饱了吗”

“嗯”

他逗趣的说：“我还担心，我不在你会想我的吃不好呢”

“你做梦吧”

他在电话那头笑出声音来，“你是害羞了吗”

“无赖！”分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却还是被他两三句的情话逗弄的脸红了。

“早点回家哦，不要让我担心”

“好辣，知道了”

陈燕侧过头，你爱他吗

我想了想爱

我是不会思考那么一瞬间的

冬日清晨湖面的薄冰会伴随着发出的第一声冰裂出现了缝隙。我的心也被她的话语挣开了口。

陈燕侧过头:“你爱他吗”

我想了想，点头。

她不在看我，她望着天空的月亮，向上提了提滑落的披巾，“你为什么会思考一下呢，你还不够爱吧”

冬日清晨湖面的薄冰会伴随着发出的第一声冰裂出现了缝隙。我的心也被她的话语挣开了口。

起初给孙苑苑打电话是在路边等袁欢的时候闲来无事，想问问她近况。结果她没有接，后来她回短信说那时她正在姜诺老师的办公室。

“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可以养活你的”

“景妹，我真的好爱你”

方子言猩红的眼里流淌着血，死死掐住我的脖子，间歇性的用膝盖撞击着我的腹部。他变成了陌生的模样，是一个恶魔，他不仅剃光了他的头发、眉毛，皮肤还皱巴巴。我挥舞着我的四肢想要挣脱，他的七窍开始陆续的留着血，嘴里说什么。我不在挣扎，他的动作也放轻，放柔，慢慢凑近压在我身上。

不要不要。

某天晚上，方子言把我从噩梦的漩涡里拉了出来，“景妹景妹。”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我惊恐的望着方子言，他擦拭我额头的汗，我本能的躲，他却伸手来抱我，我想起了那个梦，推搡他，不要他抱，他捧住我的脸，额头相抵，我呼吸着他的呼吸，顿时又觉得心安，那只不过是个梦，温润如玉的他。

“难不成是我在梦里欺负了你”

我摇头，他腾出一只手，轻抚我的后背，过了一会，他起身把房间的灯全都打开了，他就像个温暖的太阳。还端来一杯蜂蜜水，用哄小孩的口气：“好了，这个是甜的，喝了就不怕了”

我扯扯他衣角，他坐在我身边，我伸手去摸他的头发，软绵绵的，像刚刚烤熟的面包块上金黄色的肉松，咬一口没准还是咸的。

他摇头在我的手掌里小蹭了一会，“你是梦见我掉头发了吗？”

我点头。

“我身体这么好呢反而是你要乖乖吃饭照顾好自己”

我又想起了那幕，把被子放在一侧，握住他的双手，自己都没察觉我的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的肉里。

“方子言，你不会离开c城了是吗”他抽出手，反握住我的手，而我完全没注意到弄疼了他，追问：“是吗？”

“怎么会想起问这个呢？”

“别人告诉我你会永远在这里等你的母亲，是吗”

“是孙苑苑告诉你的吗”

“是吗”

“也是，能告诉你的也只有孙苑苑了”

“是吗”

“是”

在这座城市能够告诉我这些的只有孙苑苑了，我如同那脑瘫的病儿，不哭不闹，有人逗弄憋着嘴哼唧几声

我一直都没有讲，那天我和孙苑苑的那通电话。

“啊，景妹”孙苑苑的声音不似以往清脆，现如今听起来那么娇弱无力不胜春风又好似被掏空了灵魂。

我理了理思绪，把我们第一次在大榕树下面见，第一次同居，她母亲第一找我，然后我接到调函所有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包括我们最近一次做爱。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最后我讲不下去了，哽咽的抽泣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么大个城市，看上去我过活的这么轻松，大学一毕业就顺利进入国企上班，喜欢我的人去了又来，现在有个深爱着我的人还能让我衣食无忧。可是一切都是用肥皂水吹出来的五彩泡泡，一吹都碎，甚至不用触碰。

孙苑苑叹了口气，“c城呀，你看那条护城河，永远都是这么安静，你永远都不清楚它终究深藏了多少秘密。就像你都不清楚它到底有没有流动，小时候我就以为是姜家钱多了买了一块巨大的玉放在c城中央宣誓财富，这个世界上接近无限大的财富。有一次我站在岸上，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投河的女人我才知晓，其实它也是会动的，那是我亲眼所见的它会吞噬你的白骨。传说太多了，有人说她曾经是c城孤单的女子，因为不慎溺于爱的歧流断脉中。后来我看到姜诺房间挂着她母亲的照片才知道那是她母亲，依旧年年年轻。她抛弃了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她抛弃了她的爱人。我看见她站在桥上，没有一丝留恋跳下去的，当把她打捞起来时早已没有了呼吸，我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惨白的脸上，当初的花容月貌只剩下一具浮肿的尸体。你说生命的意义原本就模糊不清，在纷杂的爱之向度里面，你又能证明什么呢，爱情并不是支撑你活下去的唯一信仰，现在生死都不算大事，还有什么值得你这样肝肠寸断呢”

“看来方子言没有给你说过他母亲，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方子言之所以到a城读书，其实并不是看中什么升学率的，在我们些小辈中，想进哪所大学进不去，只要有聪明的大脑会做生意就好了，学历只是个装饰品，只有不聪明的人才会去读书。你看姜戎，我从小就听说过他的事情，他认识的第一个字就是合，合同的合。方子言去a城为了他母亲，他这么喜欢画画你以为是为了爱好，他是想画出他儿时和母亲生活的地方。他原名不叫方子言，叫方子逸，方子豪方子逸，豪逸，才智杰出，豪放洒脱的人，这是方老爷子为他们兄弟俩选的名字，而他进入方家大门的唯一条件就是要改名字，要求改名为方子言，谐音梓燕，永远思念她的母亲。这么多年来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他的母亲”

“我知道他爱你爱的深，可是难道他爱她的母亲爱的不深吗，这种抉择是会要了他的命的，你明白吗。如果你等着他做抉择，那无论怎样的抉择你都会受伤害，景妹要他命的也会要了你的命，你一向都不争不抢，最信命。方太太已经老找你了，调函就是最后的通牒，他们要你主动离开方子言。你胜不了天半子，所以你听我劝，在低一次头，再信命，信这一次。”

孙苑苑说的这样声泪俱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不做声，沉默好久，她缓声道来：“你决定了吗。”

我决定了吗？我匆忙挂断了线。我害怕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时处于被动的我开始觉得自己好难过，不能像孙苑苑那样坦坦荡荡的爱，轰轰烈烈的爱。这样唯唯诺诺左顾右盼的我让我觉的好可怜好难过。我想问方子言，为什么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给我提起过，我还要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叔叔知道，他妈妈知道，连孙苑苑都知道，他们都知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捧着他的脸，他的眼睛透彻明亮，子言，我把你当成了最亲的人，可是现在我却在猜测你终究爱我有几分。我把调函从枕头下拿了出来“子言，我要走了”

他扫了一眼信封，不接，握住我的手“不要去英国，只要你不去没有人能逼你去的。”

我摇头“傻瓜，是我自己要去的，我一心想去外面的世界看，正巧有了这个机会，可能去一两年，有可能不回来了。”

方子言哭了，哽咽着“你知道我多爱你。”

我抱住他的头“我也爱你，可能这就是命吧”他的头发还是那么软绵绵的，我想起了那次他睡在沙发上，清晨的阳光洒进来，少年正好。“你爱过我，我爱过你，正好”

他搂我搂的好紧，好像我习惯了分离，习惯性的在风中立成一个挥手作别的姿态，和蒲田，和爸爸，这次是和方子言，我再也哭不出来。

过来好久好久，我的肩膀有些酸痛，方子言掀开我的被角，“下楼去吃早饭吧”他害怕时都不会直视我的眼睛的，他的眼睛上像是有薄薄的雾气笼罩，“嗯。。。我买了两张电影票，等一下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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