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跳槽？”

虽然知道没多大可能，郁镀还是问了，他并不熟悉有关楚陵的一切。

楚陵怔愣了一下，说：“不是，做别的工作，公司会交给李助，大事情董事会的会处理。”

郁镀点了点头，知道对方有所隐藏，但也觉得是应该的。

“你学的也是商科，如果有兴趣脱离学校的话，维成是很不错的选择。”

确实如此，郁镀以前也关注过这家公司，但因为种种原因，他并没有投过简历。

“嗯。”

可能是觉得郁镀对这个有点儿意思，楚陵继续补充道：“说不定以后公司能交给你也说不定。”

想都不敢想，外面的光透过玻璃微末地投射到二人脸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郁镀突兀地想到对方在手机上说的来接他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他神色倏忽有一瞬间空白，道：“你刚刚等了很久？”

夜色还是漆黑的，很像一大滩墨水倒在眼前，蔓延，甚至反人类地生根，难受，又十分理所当然。

楚陵道：“没有。”

两人突兀地陷入了安静。

楚陵的车技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不错，很平稳，并不多快，像在刻意压着一条速度的线一样。

暗淡的白色的月亮像一朵将要凋零的白玉兰，不仅残缺，依然让人心生悲凉，濯濯散开的月光宛若最后一丝温柔，像泪水凝结的水雾。

平白让人伤心。

两人进到棠院，里面有专门守夜的员工，主院里也留着。两人进门时，大厅还是亮的。

郁镀有些被光闪到。

“你家灯好亮。”郁镀无所谓地说了句。

楚陵看了他一眼，一张脸被这光照得明确。

“我也觉得。”

“少爷，郁先生，你们要吃点什么吗？”一位穿着佣人服饰的青年男子迈步上前，微微低头对两人问道。

郁镀看见前人眼生，他道：“我不用。”

随后，又将眼神放到了楚陵身上。

楚陵也道：“我不用。”

看楚陵没有要离开的想法，郁镀率先上楼，复古式的壁灯并不够亮，于是在各个不明显的地方都装上了现代式强光灯。

等到他洗完澡出来，脑袋上盖了个纯白的毛巾，发尾上的水珠还在不停地落着，不少落到他的锁骨上，流入被衣服包围住的身体内，隐秘的凉意让他觉得不适。

一抬眼，已经有个人在床上躺着了。

郁镀问：“你洗完澡了？”

楚陵鼻子上架了个半黑框加金边的眼镜，小V型的灰色睡衣遮不住已经能看出线条的身体。背靠在后边，手上的书很厚，但翻到了一半，边上的床头柜还放着一杯七分满的牛奶。

“嗯，在隔壁房间洗的。”

第三十六章 价钱合适

郁镀点点头，去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摁亮了手机，好像单纯就是为了看一眼时间。他脸上是普普通通没有笑容的表情，让人不自觉会生出害怕的想法。

“牛奶，助眠。”

不知楚陵是什么时候下的床，郁镀回头就看见刚刚的那杯牛奶被平举到自己面前，他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楚陵无奈地笑了下，手上动作没有改变，说：“里面放了糖，很甜，你应该会喜欢。”

郁镀轻轻地皱了下眉，抿唇，是喜好被人戳中的不喜，又藏了那么一点感动。

只有一点点。

郁镀接过，没有道谢，但是没有停顿地喝完了这杯牛奶。

确实如他所说，很甜，还是温的，十分舒适的口感。要是价钱合适，郁镀想，如果是在外面遇到了，他会想要多买一些留起来的。他也在思索，会不会有一天他要去看牙医。

“快点吹完头发吧，要不然会着凉，”楚陵走到一边房间的桌上放好杯子，又看过去，道：“需要我帮你吗？”

房间里的灯光并不像刚刚楼下的那样亮到了他觉得刺眼的地步，但楚陵的眼镜微微反了光，郁镀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有些反应过来。

他突然有点不大开心了，眼神往下移了移，看到了脚边的地板。

“不要。”

这语气，像个闹别扭的男朋友一样，不好猜心思，但绝对好哄。

郁镀绕过楚陵，快速进了浴室，镜子里的他好像一个刚出厂的面部娃娃，朴素可爱，表情是空白的茫然。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眼睛往下耷拉，伸手拿起了柜子里的吹风机。

吹风声很大，效果很强，他的胸膛不知道为什么起伏得都比往常热烈一些，让他更难呼吸。

次日，屈师兄提醒他聚餐时间，也问他现在的喜好和忌口。郁镀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屈誩还是如同以前一样，连细小末节的变化都希望能够关注到。

聚餐时间定在周末的晚上，趁大家都能有空闲，导师也罕见地愿意出席。

郁镀记得，教授最近有好几个交流项目都在别的城市，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别的地方，趁现在有时间聚一餐是正常的。

“师兄我想问一下，这个实验的数据是需要标注出处的吗？”

来人是实验室新招的师弟方取北，据说是双保送进的天才，郁镀看过他的简历，写的东西很好。

郁镀瞄了一眼他放在中间的文件，看到了被他标红记了笔记的那一行，说：“需要。”

方取北是很显然的少年天才，一路顺风顺水进入学校，对待旁人，他总是怀揣更多的傲气的。

“谢谢师兄，这两步之间跨越的论据是什么呢？”

很显然，刚刚那句话不过是个敲门砖，现在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郁镀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明明这个人并不是他负责带，他也能够感受到当时带第一天那个新人女生接触他的时候，瑟瑟不敢说话。

能看出来，郁镀绝对是显而易见的不好惹。

虽然内心有疑问，眼神不带温情地很快扫了一眼对方，郁镀还是低头去看对方指出的不理解的地方。

屈师兄说的，他也是师兄了。

对方提的也是个十分有学术含量的问题，郁镀还在思索着，一时间竟然想不出答案。

小师弟很有礼貌，认真提议道：“师兄，要不然我晚上请你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想也不想，郁镀直接了当拒绝，道：“我晚上要兼职，这个问题我回去会继续看，明天和你沟通。”

语气十分正式，颇有几分刻意远离的意思。

“郁师兄晚上要兼职的话，岂不是很晚才能回家？”

郁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低低地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那师兄晚上回去还是早点休息吧，这个问题不急的，我问别的师兄师姐就行。”

这话说得善解人意，或许就该顺着话讲。

但实验是根根线索交叠的，哪怕今天郁镀不想清楚，来日得到了结果也要继续思考一遍。他想了会儿，还是道：“不用，我明天过来的时候会和你交流，我会想出一个足以解释的答案。”

这话说得有些自负了，但也算理所当然。

苏取北很明显不是这个意思，他根本就不打算因为他的缘故而让对方牺牲更加宝贵的休息时间，虽然知道其中自己的原因并不占大头。

但又察觉出来不对的地方，他认识郁镀身上的衣服，虽然是低调，都没什么logo。但是看起来就是有一种华贵的感觉，像西方中世纪皇子身上最不起眼的红宝石袖扣，隐秘但堂皇的珍重。

这样的人，也要兼职吗？

苏取北想着，或许就是一件衣服，能抵兼职一辈子吧？他渐渐有些看不懂对方了，大概是对方本就站在扑朔迷离之中吧。

“抱歉，师兄。”

还没等他说完理由，郁镀打断了他，“你提出的问题很有意义，谢谢你的提问，欢迎下次和我交流。”

虽然郁镀脸上没有笑容，但是苏取北想到，如果郁师兄他不开心的话，应该是会直接生气的吧？但现在还能和他说话，他想，果然，作为郁师兄独一无二的师弟，他一定是特别的。

想到这里，整理实验报告都更加有动力了。

“谢谢师兄，我也一定会有自己的想法，争取明天能和您一起交流的。”

郁镀被对方一个突如其来的深鞠躬吓到了，在当年的江湖上，能用上这种大礼，必然是从局子里出来才够格。

他愣愣不知如何反应，对方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回应，转身十分亢奋地回去了。

现在真是迷幻，郁镀觉得，他该好好审视现在招新人的流程了。

晚上，郁镀依旧在同一时间点去甜品店兼职，人流量分布也不过是和昨天有几分钟的差别。

其实，换上了店里的衣服，戴好了口罩和发发帽，都很难再认出本人了。

只有在靠一个人十分近的时候，两人的目光相接，像是在一秒钟进入到了对方的眼睛隧道里，双方骤然要将对方拉入漩涡，却还是分出了一方上位一方下位。

很显然，郁镀在这种关系里并不够游刃有余。

他没谈过多少恋爱，对于极少次数与女生的恋爱行为，他是显得忐忑的。

没多少人的时候，员工们总会聊起一些话题。

“小芙，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课？”有人问道，不是什么敏感的话题。

小芙闻言，眸色暗了许多，语气却并不多么沉重，“我们学校原则上是不允许提前休学的，但是现在学校是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不然回去跟着我原来的班级，要不然就是去现在的高一重新上学。”

第三十七章 一个人不安全

郁镀无意识地听着，他并不多感兴趣。

直到有人问起他，“小郁啊，你是本地人吗？”

他回：“是。”

“那你是那个高中的？”

“英德七中。”

“哇哟！”一瞬间，好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聪慧如他，当即意识到了一个并不多大可能的事情。

“小芙也是那个学校的，这样说起来，你俩还是校友，师兄师妹的缘分啊。”

郁镀这才去看小芙，也是惊讶，对方正好也在看他。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一眼，没待郁镀仔细察觉些情绪，小芙略显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还算不错的学校，可以努力。”

这话里的意思包括了太多，听起来是极其自负的，但偏生态度又过于理直气壮，仿佛只是不带感情地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那你决定好了什么时候回去读书不？”

小芙略有些哭闹，思索了一下，不像在思索答案，更多是在浮于表面地思索当下的回答而已。

她道，“我倒是都行，让我跟着新一届的也行，我无所谓。”

这确实是当下性能最高的方案了，她休学了这么久，而且也是讲授新知识的时候，回归原来的班级，必然是会跟不上进度的。

“也可以赚点钱为家里分担一下。”有人说道，十分单纯的语气。

店里昨天是新招了两个不同时间段的兼职，但是原本就有学生在这里做长期兼职，几乎也是一天插空做满固定的时间，还好店长对此并不严苛。

英德算个重点中学，升高中便筛掉了相当一部分人群，仍是如此，毕业时依旧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与目标大学失之交臂。甚至上大专，也是很大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要休学？”

这样问的目的并不在意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是只有郁镀知道，他当年也混成了一方霸王一般的人物，如果对方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他想，或许他要保个人，也是做得到的。

小芙有些惊讶，甚至是觉得受宠若惊，郁镀在店里除了工作的事情几乎不主动开口。现在被问到这种话题，小芙并没有什么觉得难堪的，她坦荡得过了头。

“不喜欢学校，不喜欢上课。我觉得在这里上班每天站一站，做一些工作我还能接受，但是在学校，实在是太黑暗了。”

末了，她补了句，“太黑暗了。”

郁镀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听到她话语中并没有提到指向性明显的特别的人或事，他想，应该不是被人欺负了。

他沉默住了，一时把握不住该如何回答，索性有客人来了，也没顾上两人这简短的两句话。

这家店不仅卖甜品，也卖饮料和一些炸食，而且因为开在学校旁边，每天的人流量都是很大的。哪怕只是每天工作这么几个小时，郁镀依旧是觉得浑身难受，着实是很累。

他工作时间不长，又因为看得出来的冷淡，故而店里的人也冷却了交谈的心思。

唯有小芙，偶尔愿意提醒几句。

夜色过于寂寥，郁镀一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小芙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十分好看，清纯美丽，唯有眉间露出的点点胆怯让她显得没有那般美好。

“小、小郁，你现在回家吗？”说完一句话的小芙十分懊恼地低下了头，像是在后悔刚刚说出的无厘头的一句话。

天知道，她有多紧张，就连已经想好的说辞都在说出口的前一瞬间，倾数成了空白。

郁镀对于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她，莫名觉得无措，神色不着痕迹地有些紧张。

“嗯。”

心里有了些猜测，郁镀觉得对方是否是遇到了需要帮助的事情。

“你需要帮助吗？”

还没等小芙重新整理说辞，骤然间被这句话砸得发懵，她张口“啊、呃”了好几下。

没有拒绝，郁镀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了然。

“你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分明以前他并没有这样的耐心，但是今天的夜晚太黑了，她身上的裙子又白得那般纯粹。郁镀想，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而已。

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说，小芙轻轻地咬住了下嘴唇，眼神偷偷地打量郁镀。

青年神色稍显不耐，一根修长的脖颈是健康的白色，握着手机的手非常好看，骨节分明，润白中带着一丝丝青色。

不知不觉，小芙看着对方，竟然有些失了神。

“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知道楚陵就在对面，郁镀觉得有必要和对方说一声，才不是什么破报备，他想着，就是对方特意来接自己，总不能让对方对于他的行踪一无所知。

郁镀稍微走开了一些，小芙看着他的背影，瘦削，但莫名让人安心。

另一边的郁镀，不方便骂脏，更不方便挂电话。

“为什么要你送她？她不认识自己家在哪儿吗？”

郁镀还在解释，头微微低下去讲电话，就像是在哄一个生气的女朋友，连语气、内容都像极了。

“楚陵，你冷静一点儿，她是个女生。”

“女生，”对面的语调陡然拔高，很像有一根针突然戳中了他的太阳穴，继续道：“你也知道她是个女生啊，你是男的，你们两个本来就应该保持距离，凭什么你送她回家？”

郁镀无奈，愈发佝偻的脊背完完全全能够从中窥出他的窘迫。

“你不要无理取闹，现在太晚了，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这话算是刚好点燃了怒火，郁镀几乎听见了楚陵的拳头砸在方向盘上沉重的响声。

“一个人不安全？”他冷哼一声，随即就是更大的声音，“那我呢？郁镀，我呢？我也是一个人。”

“我回家怎么办？要是路上遇到个抢劫犯，先杀人后劫财，我怎么办？或者遇到一个连环杀人犯、反社会人格，我怎么办？”

声声诘问，最可怖的是，分明知道这些毫无道理，郁镀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反驳。

“不会的，不会的。”

郁镀偷偷用余光去看站在一旁等他的小芙，心下有些难受，却不知道在难受什么。

没等他继续解释，有声响从一旁传来。

有不知名的东西从暗处显现，又是在这个时间，难免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郁镀看见，小芙的身子不自觉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但好像是碍于他还在打电话，遂已然害怕但是停止。

郁镀握紧了手机，手机上通话页面还在继续，但已经没有声音了。

“没事。”看到小芙微微颤抖的脸色，郁镀难得安慰了一下。

小芙好像有一些受宠若惊，别说害怕了，自下而上从侧面看向他时，眼神都带了一些欣喜。

第三十八章 棠院配备还不够

“郁镀。”

从暗处走出来的正是楚陵，一身日常款的高定的西装，不过是他衣柜中众多不显眼的衣服中的其中一件而已。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剩下的两人都朝声源处望去。

一方面是楚陵确实吸引目光，另一方面，这声“郁镀”是在喊谁，答案不言而喻。

小芙竟然有一刻是庆幸的，原来这人是叫这个名字，她情不自禁地想到，确实是很好听的名字呢。

“楚陵。”

男人很快到了近前，脸色如常，甚至算得上是心情好地过来牵起了郁镀的一只手。

“宝宝，等久了吗？”

语调太过平常，郁镀没赶上责怪对方，一脸惊恐地朝小芙看过去。

对方睁大的双眼并不比他小多少。

“你……你们……”

一切尽在不言中。

郁镀一时没反应过来松开楚陵的手，脸色有些惊慌地向小芙说到：“小芙，你听我解释……”

正要说出口，却好巧不巧被人打扰。

楚陵优越的身形使得他足够完美地在角度上审视小芙，形成视觉上十分高调的压迫感。

“你就是小芙吧？我男朋友经常向我提起你，很高兴见到你。”

话很客套，但语气有一股淡淡的高高在上，就连郁镀都听出来了，瞬间向楚陵投过去了一个隐隐责怪的眼神。

但其中，就是不知道是对语气的不满多一些，还是对话语的内容的不满更多。

“你不要听他乱说。”

楚陵有意识地将两人的手往前举了一段，但并不多刻意，上前一步挤进两人中间，更是将郁镀往后推了一小步。

怎么不贴心呢，他的手另一只手还虚虚扶在对方腰后。

两人亲密的举动当然一个不落地落到了对面之人的眼中，小芙微微地往后退了两步，她也不知道她在躲什么。

“都这么晚了，我们送你回家吧？小芙，好吗？我男朋友就是比较好心，刚好我今天开了车来。”

郁镀这下对这人有些刮目相看了，楚陵看起来就不像是会随意接近陌生人的人。他就没想过楚陵会愿意送小芙，于是他一直说的就是他去送。

这样的语气，小芙也不是全然听不懂别人说话的人。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自己回家就行。”

“抱歉。”小芙的声音突然间就开始有一些哑了，人低着头，让别人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郁镀要去拦她，“小芙。”手上却倏忽传来一股十分重的力，像是要直接将他的骨头碾成粉末的力气，他忍不住吃痛，看向罪魁祸首。

“楚陵，你有病吧。”

他已经痛得身体微微蜷缩，更是想缩回手却发现已经疲软。

楚陵眼神晦暗，就这样俯视着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