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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人撕心裂肺地咳喘起来,眼中却亮得很,唇边露出一个有些邪气的笑。
他蓦地大张开嘴,口中掠过一道黑影,刺破空气径直射向裴向云的面门。
裴向云听见了这道尖啸声,下意识地侧头躲过,心中却骤然一紧。
身后是……
他仓惶地丢下没剩几口气的黑衣人,转身向那尖锐之物扑去,似乎想将它拦在半路。
江懿刚把李佑川和车夫扶起来,让他们先回车厢里歇息,恰巧转过身,隐约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
他还没看清那是何物,便只觉得肩上蓦地刺痛了一下。
“师父……”裴向云踉跄着向他跑来,脸色苍白,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师父你没事吧?”
江懿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有些不悦,还未开口,肩上那处被蚊子叮咬般的刺痛蓦地被放大,让他控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
他今日也穿了那件灰白色的大氅,此刻肩上的位置慢慢氤氲开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在浅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裴向云愣愣地看着那片不祥的红色,耳畔嗡鸣声阵阵,双腿一软,几乎撑不住要跪倒在地上。
他蓦地转过头去看瘫软在脚边的黑衣人,一把抓起那柄卷了刃的弯刀,发着狠往黑衣人身上捅去。
黑衣人原本就没剩几口气了,被他捅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可裴向云却像没看见一样,好像要将那尸身捅成筛子才罢休。
“好了……”江懿低声道,“都死了,别发疯了。”
裴向云眼中的猩红褪去,方才因为杀人而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心中无尽的寒意。
不是要保护老师么,怎么还是让那人受了伤呢?
他颤着手要去看江懿肩上的伤,在瞥见自己手上的血污后怔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地抬眸向那人看去。
“傻了么?看着我作甚?”
江懿捂着唇闷咳了几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看什么都多了些晕眩感。
他定了定神,面上却没半分惊慌:“找个地方把身上的血洗干净。”
裴向云眸中黯色愈发深重,声音沙哑:“师父,你的伤……”
“听不懂我讲话么?”
江懿冷下脸:“让你去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不然别想上马车。”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护主狗子;
晚上还有啵啵啵,早点来(浅浅暗示一下)
第59章
裴向云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干净的布料,都被无数人的血浸透了。
他刚想开口,江懿便转身上车,明摆着是不太想理他。
裴向云没办法,只能蔫头耷脑地取来一套换洗的衣服,在树林中好不容易找了条窄溪,搓洗了换下来的衣服,又囫囵冲了下身上和手上的血迹,飞奔回了马车停靠的地方。
老马虽然被绊了下,但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是腿脚有些不太灵便,这会儿正靠在树旁闭目养神。
裴向云松了口气,三两步爬上车,便听见李佑川道:“少爷,你这伤……”
“不碍事……”
那人的嗓音沙哑,似乎透着一股疲惫:“替我将纸笔取来。”
裴向云心中一紧,连忙撩开帘子:“师父……”
江懿抬眸看了他一眼:“洗干净了?”
“都洗干净了……”裴向云低声道,“再没有血迹了。”
江懿颔首,单手接过李佑川递过来的纸笔。
裴向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忽地发现他一向握笔很稳的手好像在轻轻颤抖着,继而一滴墨从笔尖落下,洇在宣纸上。
他的心漏跳半拍,轻声道:“师父,伤口疼么?”
“不疼……”江懿道,“少管这些没用的。”
他蹙眉,忍着肩上的刺痛,提笔在纸上写字。
裴向云天生一双好眼,隔着很远看东西都能看得相当清楚,哪怕是晚上也能看见许多人看不清的物事。
他抿着唇,看了半晌江懿在纸上写了什么,忽然道:“师父,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江懿觉得肩上的伤像是疼得入了骨,锥子似的扎进骨骼之中,连带着握笔的手都不稳。
他用了仅剩的力气将这些日子里的布置与猜测都写在了纸上,而后长叹一声,将那张纸仔细地卷了起来,递给李佑川:“回了燕都,先将这张纸交给十五爷。”
“少爷你呢?”李佑川白着一张脸,“你不回燕都了吗?你怎么了?”
江懿额上满是冷汗,忽地捂着唇闷咳了起来。
裴向云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方才那黑衣人果真是冲着江懿来的,拼着自己身死,也要拉着他同归于尽。
若是自己再聪明些,观察得再仔细些……
若是自己没躲开那道口中箭,现在就不会是师父受了伤?
“李兄……”他低声道:“劳烦你出去一下。”
李佑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什么?”
裴向云抬眸看着他,眼中满是恳求。
李佑川触到他的目光时怔了一下,没再过问,宝贝似的抱着那张他家少爷交给他的纸从车厢出去了。
现在这一方天地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江懿靠在榻上,蹙眉看着向自己逼近的狼崽子,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师父,方才你在纸上写的我都看见了。”
裴向云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伤是不是很严重,担心自己撑不到回燕都,所以才写了那张字条?”
江懿沉默半晌,唇角轻轻翘了起来:“这会儿倒是聪明。”
裴向云垂眸看着他,心中的惶恐瘟疫般席卷了五脏六腑。
这是这辈子他第一次看见老师如此虚弱的样子,隐约和上辈子两人相处的最后那段时光重叠了起来,让他无法不心惊胆战。
“师父,我帮你看看伤……”裴向云的声音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枚箭上是不是有毒?”
他说着便将手伸了过来,似乎就要这么把江懿的衣领解开。
江懿下意识地想躲,可这平素乖巧的学生终于卸下伪装,露出藏在下面的锋利的獠牙。
江懿被他困在厢壁与怀抱的缝隙中,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有些急促地喘/息了片刻,低声道:“裴向云,你疯了。”
“我没疯……”裴向云的声音似乎有些低哑,“你让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地扣住了老师的手腕,颤着手将那人的衣扣一点点解开。
白皙的肩上满是血污,十分触目惊心。
裴向云的眉蹙得很紧,将一旁桌子上放着的灯挪得近了些,将食指按在那人的皮肤上,慢慢找着伤口。
平日读书写字拿笔拿得多了,再加上偶尔随着张老将军的指点练一练剑法,他的指腹上结着一层薄茧,摩擦在皮肤上时带着一股无法忽略的痒意。
江懿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烫得要命。
隐藏在脑海中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复苏,被煎熬灼烧的眼前蓦地闪过上辈子那荒唐的一夜。
他的声音中多了些许慌张:“放开我……”
“等一下……”裴向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老师眼中已经和禽/兽无异,一双眼仔仔细细地在那血痂中寻觅着,“马上找到了。”
他的指尖缓缓随着目光移动,终于找到了那处被箭矢破开的创口。
“师父,你忍一下。”
裴向云低声道:“我……帮你将那东西弄出来。”
他说话时炽热的呼吸喷洒在江懿颈边,灼得他心中多了几分奇异的空虚感。
“快些……”他轻声道,“别磨磨蹭蹭的,还要赶路呢。”
裴向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一边的包袱中摸出一柄短匕,轻轻吸了口气,将刀尖悬在伤口之上,却迟迟不敢继续。
江懿抬眸看他:“你要纠结到什么时候?”
“我不太下得去手……”裴向云小声说,“我……”
“下不去手就算了。”
江懿说着便要从他的桎梏下起身:“等到了附近的乡镇再说。”
“不行……”
裴向云一口否决道:“伤口周围有黑色的血,恐怕那枚箭矢上有毒,待将它弄出来后怕是还要将毒液吸出来。”
江懿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将毒液吸,吸……”
裴向云似乎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容易惹人遐想,登时脸彻底红了。
江懿掩面叹息,没忍住苦笑了一下。
他从前还自我反省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对学生太好了,这才引得裴向云往弯路上走,好好一个孩子最后成了个病态偏执的断袖。
现在看来……这玩意儿似乎好像是天生的。
裴向云心跳得很快,像是下一秒便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师父,你别笑我。”
“我没笑你。”
江懿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连带着汽灯中的那簇火苗都变得若隐若现起来:“你到底能不能做?不做就滚开,别浪费时间。”
一个「做」字落在裴向云耳中,险些砸得他拿刀的手都不稳了。
“师父,你别看着我,我下不去手。”
裴向云试探着将另一只手覆上江懿的眼。
老师似乎也很疼,额上和鼻尖上满是冷汗。
但裴向云却知道这人十分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无论多疼也不会说出来。
就像上辈子握着他的手用将脖颈刺穿一样。
裴向云眸色一黯,将手心缓缓贴上了那人的眼。
江懿似乎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长睫在他掌心扫过,痒得他心跳更快了。
他定了定神,将短匕的刀尖落在了那处创口上,狠下心来划出一个十字,趁着还没流更多血时将那枚短箭挑了出来。
江懿轻轻地闷哼一声,眉头倏地蹙紧,却仍死死咬着唇。
“师父,你若是疼便喊出来……”裴向云心里一揪一揪地疼着,恨自己方才没再多给那黑衣人两刀,“唇都咬破了。”
“少废话。”
江懿缓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沙哑:“快点……”
裴向云咽了口唾沫,慢慢俯身,将唇印在了那人的肩上。
血腥味霎时占领了味觉,可他却恍然不觉,用牙轻轻咬着那人薄薄的皮肉,将那混着毒液的血从伤口处吸出来,而后吐掉。
就像舔舐猎物的狼一样。
江懿无端冒出来了这样一个念头,紧接着便觉得裴向云摩挲在自己肩上的痒意是如此不可被忽视。
他舔了舔唇,抑制住那愈发紊乱的呼吸,咬牙切齿道:“好了吗?”
“没有……”裴向云唇舌因为毒有些发麻,说话都变得含糊了很多,“差,差一点。”
江懿深吸一口气,试图忽略掉自己脖颈旁那处热源,只觉得自己现在像半身不遂一样。
纵然他现下对裴向云没了上一世那种朦胧的喜欢,但到底还有两人温存时的记忆,对他来说倒更像一种另类的煎熬。
或许他和裴向云就是这样,一直纠缠不清,一直无处可逃。
江懿看着轿厢的顶棚愣神,趴俯在他身边的人慢慢抬起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喑哑:“好了……”
肩上方才那种麻痹感确实消失了不少,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胳膊,手背忽地擦过了一处有些异样的灼热。
江懿有些疑惑地抬眸,下一刻某种坚硬便蹭过了自己的腿。
他骤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生生被气得煞白:“你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对不起师父,我……”
裴向云唇边还沾着他的血,似乎也受了那毒的影响,说话都说不清楚:“我先下去了。”
他说完,踉跄地扒着轿厢的门爬下马车,连背影都显得十分慌张。
作者有话说:
浅浅磕一个,憋关我qwq;
——
果然不出我所料(点烟)
第60章
李佑川提心吊胆地等在外面,这会儿看见裴向云逃也似的出来,还以为他家少爷出了什么事,姓裴的怕担责任要跑路,连忙拽住他的衣服:“你跑什么?少爷怎么样了?”
裴向云心中叫苦不迭,涨得生疼,低声道:“师父没事,你放开我。”
李佑川越看他越觉得形迹可疑,不依不饶道:“没事你跑什么?你嘴边怎么全是血?”
“我……”
裴向云仅存的理智被欲念灼烧着,只想快些去方才那条小溪便冲个凉让自己冷静片刻,狠狠挣脱了李佑川的手,踉跄着向远处跑去。
“放他去吧……”江懿在轿厢中低声道,“我没事……”
李佑川听见他说话后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回了车厢:“少爷,他怎么了?”
江懿眉眼间具是疲惫,闻言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发/情了。”
“哦,原来是……少爷你说什么?”
李佑川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江懿:“发发发什么?”
“那不重要。”
江懿用帕子将伤口暂时保住,而后慢条斯理地将衣服穿好:“你去与车夫说一声,今晚在附近找个乡镇歇下。”
李佑川心里还惦记着他那句语焉不详的话,紧拧着眉又从轿厢中出去了。
江懿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觉得有些头疼。
裴向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照他的推断,若上辈子真是因为自己过界的关照让裴向云误会了什么,那这辈子他可以说得上是一点好脸色都没给过裴向云。
动辄羞辱打骂,他甚至想过裴向云会憎恨自己,可完全没料到一切又慢慢与上辈子重合了起来。
先前裴向云是怎么说的?
说自己和他母亲很像,所以才会一直赖着要做自己的学生,无论被如何苛刻对待都不走。
江懿指节抵着眼角,真的想不通这狼崽子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佑川去前面找完车夫回来,瞥见江懿的脸色后将八卦的话老老实实咽了回去。
两人就这样有些尴尬地静默对坐良久,轿厢的帘子才动了动,裴向云红着脸钻了进来。
李佑川十分自觉地喊车夫可以继续赶路了,继而捧了本话本子,也不管自己到底能不能看懂,将脸一遮便读了起来。
裴向云缩在角落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只能悄悄地有意无意瞥江懿一眼。
江懿早就发现了他那些小动作,却没什么包容他的耐心,低声道:“你有事吗?”
被人蓦地点了名,裴向云身子抖了下,有些心虚地抬头向他看来,过了半晌才小声说:“师父,你肩上的伤还疼吗?”
疼自然是疼的,只不过照比先前刺痛的麻痹感要好受了许多。
“有事说事……”江懿没回答他的问题,“别拐弯抹角的。”
“学生方才去冲……冲身子的时候在树林里发现了一种草药。”
裴向云说到「冲身子」时十分明显地磕巴了一下,脸颊上骤然弥漫看一片红色。
他慌乱地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出来了一把神似野草的东西:“这种药草敷在伤口上,可以加快伤口的愈合。”
“不必了……”江懿道,“马上就到乡镇了,到时候能找着大夫。”
裴向云眸中的光倏地暗了,嗫嚅道:“可是……”
你会疼的吧。
他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只垂眸看着自己手里那把因为颠簸被蹂/躏得看不出些许完好的药草,鼻尖有些发酸。
老师这是不信任他吗?
裴向云用那双含着委屈的黑眸看了眼江懿,正好撞上那人冷冽的目光。
江懿看见他眼中的难过,有些意外。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眼下好不容易止了血,若再让裴向云折腾一下,说不好又能折腾出什么其他状况。
更何况按照地图估算,他们大概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离得最近的城中。
没什么必要。
江懿懒得和裴向云解释这些,也仅仅只将目光移开,望向外面逐渐昏沉的黑暗,蓦地听见一声低低的啜泣。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犹疑的目光重新落回车厢内,却没再听到方才那啜泣一样的声音。
可再次将目光移开后,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便又出现了。
江懿微微蹙眉,双眸在周围游弋半晌,差不多确定了那个悄悄哭的人就是裴向云。
至于么?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
上辈子倒也没见这逆徒如此脆弱,被拒绝了一次便哭成这德行。若那会儿他也如现在一般,怕是就没有后面那些糟心事了。
江懿阖眸向后靠去,休息半晌后马车终于到了附近的一处县城中。
这处县城名为城登县,位于陇州和渝州相交的位置。
同时也是几年前大燕与乌斯军签订望凌之盟时的谈判地点。
江懿微微睁开眼,目光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今天这群黑衣人绝非山匪。
一般的山匪不会有那个胆量强行拦朝廷命官的车,大部分只会劫那些好欺负的过路商旅。
而听了裴向云方才的叙述后,他更加确定了一个想法——
这群人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
知道他会经过这条路的有不少,但到底是谁这么不想让他回燕都?
江懿在心中大致有了几个答案,一一列出来,觉得无论是哪个看上去都很可疑。
首先是藏在陇西军营的那个卧底,再之后便是燕都里那群只知道明哲保身的酸儒,无论是谁都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将他拦在半路上。
江懿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一阵困倦席卷而来。
李佑川小声道:“少爷,到了。”
江懿扶着轿厢起身,慢慢出了马车,抬眸便撞上了裴向云的目光。
狼崽子的眼睛红得很,被他看过来后欲盖弥彰地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江懿嗤笑一声,率先向前走去,迎面便看见了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下巴上留着一缕小胡子,双眼微眯,生了副老奸巨猾的模样,看见江懿后十分亲切地凑了过来,殷切道:“久仰丞相大人的名号,今日一见,丞相果然气度不凡。”
江懿客气地对他笑了下:“是穆宏才穆县令么?”
听见江懿喊了他的名字,那县令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堆了起来:“江大人知道下官的名字?”
“略有耳闻……”江懿道,“穆县令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
穆宏才听了他夸自己,脸上的笑更深了:“江大人哪里的话,我们一方父母官,自然要为地方百姓服务。”
江懿唇角噙着笑,目光却很冷。
为一方百姓服务?
去年夏天,城登县水患,一纸弹劾穆宏才的信函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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