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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80

作者:平章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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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好一会子,才勉强站起来,又在四周探一探,心里暗暗骂声晦气,灰溜溜地滚进去了。

一起又一起的召见,皇帝在勤政亲贤忙了整个下午。宝座后悬者祖宗御笔,“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正殿“中正仁和”对着的是“日监在兹”,这里“勤政亲贤”对着“敬天法祖”,历代帝王的御笔遍布四处,一座不大不小的养心殿布满先王谟训,举手抬足之间,满眼都是祖宗家法。

其实仔细想一想,皇帝何尝不是活着的祖宗。四方万民臣服朝拜,列位臣工俯首听命,仿佛天下大事皆在一人,尊崇无比。

在召见臣子的间隙,在宝座上端坐的皇帝终于能够短暂地松泛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他抚着案头的如意,上好的和田玉被工匠精雕细琢成吉庆的图案。西暖阁里安静得很,安静到可以辨别出空气中金黄的扬尘。人的一辈子仿佛也如惊起的尘土,在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后,最终都将归结于长久的沉寂。

在位的皇帝自登极起就要开始修陵,刚刚召见的熙敬,来回的便是这起子事。其实闲下来仔细想想,他这一生如果没有遇见她,也许会过得很乏味,按部就班地做好该做的事,主持典仪,立后纳妃,生儿育女,在完成权力交递之后安详地被送往早就营造好的皇陵。倘若真的泉下有知,在硕大的地宫里举目四顾,碌碌一生尽是空名,纵然富有四海,终归空空荡荡。

前朝有些帝王喜爱猫狗甚至超过后宫妃嫔。因为它们不会说话,它们永远忠实,一颗充满惊惧与猜疑的心才能短暂地被安放。可是这一生如果没有痛痛快快地爱过,没有全心全意的交付,未免太遗憾。

在传召的间隙,在不动声色地看完数场冠冕堂皇的闹剧后,在这么一点点细碎的时间里,他忽然想她,很想很想。寻常人能够做到的事,于他而言都算是一种奢侈,可他却从这小小的奢侈里,感受到完满的幸福。

上天于他,尚算眷顾。

外头奏事的传报,张敷宣在大穿衣镜前整理衣冠,太监替他挑起勤政亲贤的门帘,口中道“臣张敷宣恭请皇上圣安”,紧接着扫袖行跪安礼,皇帝叫起,他便起身前行几步,跪在皇帝侧边白芯红边的锦垫上。

后头议的什么事,外边人不能也不敢去听了。老爷儿的金光在窗台上慢悠悠地腾挪,划出一道凌厉的锋芒。皇帝在养心殿中,就好比镇下四方的宝佛,主子在便没有人敢造次,大家伙儿也没有偷闲躲懒的胆子,各自干好自己的手边事。铜漏里的水滴,无声无息地滑过游弋来往的人群,“嗒”然一声,静默却迅疾。

张敷宣回奏毕,皇帝今儿下午的叫起也全部结束。皇帝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甚至亲自将张大人送到了门前,李长顺愈发不敢怠慢,绕过门旁的太监,自己给张大人打门帘。这位是从地方一路擢上来的好官,颇有清誉。在京城待的久了的人,享惯富贵太平,没人愿意下到地方去受苦,可他不一样。他此番是受任湖广总督,来向皇帝辞行的。皇帝笑道:“百姓安乐,首赖地方。湖广袤野千里,洞庭烟波辽阔,盼张卿亦有此等心怀。时日且长,来日咱们君臣对景,再细论平生罢。”

眼见李长顺将张敷宣引出去了,在一片浩荡的金粉之中,皇帝站在养心殿前负手目送。他心里忽然也生出几分壮阔来,这是他的河山,他会恪尽本职,将每一个心怀理想的人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其实治国就像下棋,让每一粒棋子适得其所,棋面才能活起来,才能源源不断,推陈出新。执棋者不动声色,隐于其后,面目模糊,功过任人评说。

他无数次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无论是先王遗训,还是站在朝堂列位臣工。所幸这位少年天子仍旧对他的国家心怀赤忱,也相信历代圣王的言行与古书中所描绘的盛世并不只是空话假话,而是可以经由努力而达到的事实。

这个理想也许很宏大,也许很空妄,但是他愿意投入所有精力,所有热情去尝试。并且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人在向前走。

皇帝含笑过东暖阁去,尚衣的宫人得令,进来伺候更衣,将原本的茶青色倭缎团龙纹常服换下,复又取过佛头青的便服来,服侍皇帝穿戴齐整,又将躞蹀七事理顺。德佑问,“御茶膳房备了酒膳与果桌,主子可要进一些?”皇帝却摆手说不必,“过会子再传吧。”

这是难得的闲暇时光,该见的臣工已经见过了,离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昏定又还有些时候。乍然清闲下来,反倒有些不适应。皇帝信步踱到御案后头去,刚想提笔,却发现她不在值上。正在计较着要不要再踅摸过去瞧瞧她,暖阁门上盈盈转过来一道纤细的身影,葱绿色的琵琶襟马褂,衬着藕荷色的春袍。那春袍是新裁,他特意嘱咐内务府换用轻软暖和的料子,今儿看见她穿在身上,不觉生出一种满足又简单的快乐来。皇帝直起身,静静地含笑看着她,如同一朵带露迎风的芙蕖。

第75章 聒碎乡心

量水磨墨, 上用御墨,镌“风月清淑”四个金粉大字,是端端正正的颜楷。皇帝蘸满了墨, 在金花玉版笺上运笔,忍不住小声说:“我就知道你想我。”

摇光故意板起脸,将墨锭一撂就要走,皇帝忙拽住她,她倒涨红了脸,轻轻“嗳”一声,“屋子里还有人呢。”

屋子里哪里还有人?皇帝抿起嘴, 扣着她腕子的手却迟迟不愿撒开, 暗地里使劲,将她拉过来,“做什么板起脸?”

“我没有。”她马上转移话题, 由衷地夸赞, “万岁爷的字写得真好,改明儿给我也写一幅,好不好?”

“给你写的还少么!”皇帝笑瞪了她一眼,终究松开了手,却见那笔墨淋漓, 乃是《庆历圣德颂》中的一段。

躬揽英贤,手锄奸枿。

大声沨沨,震摇六合。

如乾之动, 如雷之发。

昆虫蹢躅,妖怪藏灭。

同明道初, 天地嘉吉。

皇帝领着她看, 听她小声来念, 不由也笑了,他说,“我初初看它的时候尚小,就觉得它真长,真拗口,还很不务实,便只当它是哪一位先臣对君王谄媚吹牛的颂歌。”

他的眼中有落落天光,“后来我才知道,这其实并不是颂歌,这是臣子、是万民心中的君王。”

宋仁宗用韩琦、富弼、范仲淹,欲要使朝廷退奸进贤,涤荡一新。君王要能够明辨奸凶,任用贤能,要使得八方四仪宾服,为政以德,众星拱之。

她迟疑地望着他,“乾动雷发,天地嘉吉。愿善恶皆有所果,罪愆冤屈皆有所报。”

“愿所愿皆可得。”皇帝轻笑,扬起脸来,傍晚时分的养心殿金彩辉煌,庄严肃穆,令人油然而生一股豪迈崇敬之情。这里是整个帝国的权力中枢,每天,每时,每刻,都有无尽的奏报,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君主便以此,居方圆而知天下。

荣亲王送来的那一束桃花开得盛,贮养在瓶子里的比生长在泥土里的要更早盛开,于是人间芳菲尽入此中来。摇光远远地看过去,拉着他的衣袖,“那珐琅彩的瓶子喧宾夺主,咱们把它换了,好不好?”

“咱们”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也添上了一层柔和的温度。皇帝自然是允准的,她便径直往博古架边去,皇帝知道她是早有成算,今儿只是来诓他的话罢了,于是抚袍坐下,看她毫不犹豫地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尊钧窑天蓝釉盘口折肩瓶,去替那珐琅彩的春瓶,愈发露出一些朴拙的雅意来,仿佛虽然身在万仞宫墙,也能看得见山野人家。

皇帝知道她有心,这都是北宋的雅物,养心殿明窗上也陈着钧窑玫瑰紫釉海棠式水仙盆,上年冬天那里头养着玉台金盏,他只当她没有留心,原来她心细如发,在于毫末之间。

皇帝愈发欣喜,索性与她并肩站在炕前看桃花。忽然闻得帘幔闪动,是茶水上的锦屏来进茶了。

摇光侧身站开,如同往常一般垂首侍立,锦屏却仍旧是照常的神色,笑盈盈给皇帝敬茶,又道:“主子一日辛劳,过会子还要上慈宁宫去,先垫一垫么?”

皇帝问:“今儿有什么点心?”

“有奶卷、枣方子、杏仁酥、松瓤鸡油饼、青梅合子,还有时兴的瓜果,都是进鲜来的。”锦屏说这话时,眉眼含笑。她本就生得娇俏,这样一连串的话说出来,流利顺畅,不卑不亢,甚是悦耳动听。

皇帝沉吟了会子,道:“再添一味糖蒸酥酪,要甜些。太皇太后爱吃鸡油饼和奶卷,另细细选几样用食盒盛了,并瓜果一同到慈宁宫去吧。”

锦屏福身道是,目光流转,转过那一瓶桃花,却也不过是稍稍一滞,片刻后便恢复如初。她看了摇光一眼,摇光也看见了,悄悄对着她笑,她也想笑的,但太过乏累,委实是笑不起来了,不过是勉力将嘴角抬了抬。

今儿夜里的差事散得早,摇光吃了香甜一碗糖蒸酥酪,心满意足得不得了,可是吃多了也有不好,那就是夜里睡不着。她梳洗完,用惯常用的羊脂玉簪子绾住头发,在屋子里头前后左右地遛弯儿。

门上有响动,她转头去看,在夜色里那人隐去了半边脸——一半在明里,一半在暗处。

“还不睡呢?”锦屏站在门口,望向她,不待她接话,又说,“我也睡不着。”

“姐姐进来坐。”摇光不好意思地笑,有些赧然,“里头乱糟糟的,也没怎么收拾。”

她果然依言,越过门槛,走到了炕上,心思百转千回,未先前只觉得又耻又恨,可是真正到了她面前,隔着一道门槛,一霎时又觉愁肠百结,那样多的算计与设计,都似一团棉花似地堵在口中,居然说不出一个字。

有客人来了,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何况这客人还是熟客。摇光取起桌上的茶壶,替她细细斟了一碗香片,她屋子里惯常是喝香片。

茶香氤氲,回旋升腾,模糊了锦屏的眉目,她道一声“多谢”,轻轻接过啜了一口,清雅悠长的茉莉气便一股脑儿冲进喉头,她觉得喉头发紧,从前只觉得茉莉香片芬芳,不想它却还要这样生猛的力气,宛如一把利刃,搅动肠胃,直逼心头,令人痛不欲生。

记得有一回,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临时起意,说她沏的茶不好,要重新换香片子来。

她当时竟还很是好奇,香片是女人吃的茶,皇帝素来爱喝龙团或者金骏眉,怎么倒喝起香片来了?

原来一切的细枝末节,都不是没有缘由。只是她太自信、太粗心、太蠢笨,才落得如此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却原来都是自作多情,自寻烦恼。

连贵妃都看得出来,难道他,看不出来吗?

摇光见她怔忡着,也不打搅,安静地在一旁坐着,自己喝茶。锦屏却忽然扭过头来望着她,虽然仍是笑着,那笑如同冬日里稀薄的阳光,淡淡的,没有半分温度,她问:“宁妃的事情,你知道吗?”

摇光唇畔的笑凝固在一起,就连眼里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她慢慢地垂下头,不自觉将手覆在膝头春袍的暗纹上,笑得虚浮,仿佛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生的气息。她喝了口茶,敛着眉目,轻轻道:“妃主不是久病未愈,在永和宫养病吗?姐姐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可是今儿去钟粹宫,贵主子提起来了?”

锦屏望了她好一会儿,寒声说,“哪里是病了,是有人让她好不起来,永生永世好不起来。”

也许是窗子没有关紧,夜风扑棱扑棱地灌进来,还残存几分冬日的料峭与冷峻,吹得摇光一凛。却听得锦屏的声音宛如也化作了那风,生冷生冷地,一戳一个洞。

“托奇楚氏在前朝如日中天,为何宁妃会在后宫落得如此境地。能这么做的只有两个人,是主子,还有老主子,是不是?”

锦屏盯着她,仿佛要把她望穿一样,令她从灵魂深处迸发出震悚的恐惧来,她强装镇定,却发现这是根本难以做到的事情。打小儿玛玛就不让她说谎,说过一次就要打一次的手心,那样长的戒尺,不留情面地打在掌上,一下子便红肿起来,从此她再也不敢撒谎。

手心里密密地沁出汗来,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末了,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她居然生出几分快感来,仿佛是大仇得报,可是后来她却发现她根本快活不起来。朝堂的暗流无声地流入了后宫,每一个人,都在主动或者被迫地卷入这一场斗争,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只是她尚且存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妄想,妄想着这宫墙下是一片祥和宁静,贪恋于他给她的温暖,所以有意无意地,试图忘却,试图无视,试图抹平。

“你既然看清了这一切,不会还妄想着,能再与你的家人团圆吧?”锦屏的声音透着一股克制的疯狂,在这万籁俱寂的融融春日,听起来却锐利无比,是这样的不合时宜。

摇光蓦地抬起头来。

却听见锦屏“呵”地冷笑了一声,“你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尚且能在这宫中转圜,还盼着能有再见家人的一日。舒宜里氏的昨日与鄂硕特氏的今日有什么分别?你又与永和宫的那一位有什么分别?你的玛玛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告诉你吧!慈宁宫与养心殿可以闭严实无数张嘴巴,于宁主子于你都是一样。你的好玛玛,她就死在主子下令抄家、你被太皇太后接进宫来的那一日,从来没有人告诉你吧!”

其实一开始她想了很多种法子,想给她致命一击,譬如用那种宛转迂回的话术,与她聊家常式的闲天,给她美好的幻想最后再一一打破。可是话到嘴边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那种能力,她压抑不住她的内心,因为她也恐惧,就好像原本祥和宁静的画布被人霍然撕开,才发现背后是血淋淋的现实,而她们曾经身处其中,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人还尚且天真。

她怎么能继续天真下去?不过是因为有人护着她、保着她,免她风雪免她颠沛,可是自己并没有。宫里的奴仆就像蝼蚁一样卑贱,在四执库当差的时候,姑姑们冷嘲热讽,太监们动手动脚,这些恶心与肮脏她忍住了,她苦苦挣扎。人人都想往高处爬,譬如慈宁宫,譬如养心殿,譬如成为六宫里的妃嫔,爬得越高越好,因为爬得越高,就越有颐指气使的能力。

自己所得到的一星温暖不过是个笑话,那么她又凭什么可以被人保护下去?已有的苦难落到每个人的身上,谁都没有逃避的理由。

锦屏看着她震悚到无以复加的表情,本以为会如原先所料想的一样,得到一种疯狂且满足的快感。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她并没有,她甚至不敢再去看摇光的眼神——那样清透的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如同一泓秋波。

她扭过头,一气儿说完。

“你若是不信,再问旁人便是。不过宁主子再也好不起来,你也未必问得到。先前我并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可怜你。后来我发现我和你一样可怜,凭什么要让你继续怀有念想?这宫里的手段杀人于无形,你以为,你便能够幸免吗?”

锦屏说了这样多,如同洪流,不留余地地朝她奔涌而来。今夜真是冷,仿佛是起风了,摇光听得耳朵发木,听得神思恍惚,连眼神也渐渐地空洞起来。

她的玛玛,不在了。

在她被接进宫来的那一日,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茫然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算一算,那已经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

可是这么久,这样远,她却被蒙在鼓里,懵然不知。

她却心心念念地盼望着还能与家人团圆,她却那样子相信他的话,相信他所说的春天。

她强撑着抿起嘴,“姐姐若是怨恨我不以实相告,为宁主子鸣不平,也不该拿我的家人开玩笑。”

眼睛一阵一阵地发涩,从心底深处忽然生出一股恐惧与空妄,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锦屏看着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看,你先前对我说不知道,可你怎么会不知道,谁又会不知道?”

她说完,朝摇光笑了一下,再不言其他,起身走了。

谁会不知道呢?

只是从来,没有人愿意告诉她。

第76章 移舟甚处

昨夜三更时分果然下了一场大雨, 到了第二天早晨,空气里便弥散起一股子湿意。摇光并没有睡好,一直捱到四更天, 才恍恍惚惚地睡去。她总算梦见了一回玛玛,玛玛起初还是老样子,坐在炕上,教她念书,后来忽然变天了,铅云滚滚,开始落雪。她又回到了那一天, 玛玛让她快走, 说完便背过身去,任凭她怎么哭着喊,都再也不理她, 也再不回头了。

宫人们惯例起得早, 她也是。听见自鸣钟敲了五下,她就被惊醒,睁开眼盯着空茫茫的帐顶,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沾湿了枕巾, 身子紧紧蜷缩在一起。

皇帝今日视朝回来得早,匆匆换了衣裳,就过慈宁宫请太皇太后的安去了。摇光正巧经过转角, 却见皇帝一身佛头青的常服袍,月白色的马蹄袖挽得规整, 被众人簇拥着, 出了养心殿。

她就站在原地, 远远地看着他。其实并不远,可是好像总是触摸不到一样。

她是要进养心殿准备笔墨纸砚的,预备着皇帝回来要用。外头仍然在下着小雨,养心殿深阔,乍然转进去,眼睛难以适应,惟有那髹金的御座,于幽暗处散发着耀眼的金芒,还有“中正仁和”四个大字,金龙蜿蜒,若隐若现。

她不由顿住了步子,就站在原地,恍惚间想起他曾在纸上写过的字来。

躬揽英贤,手锄奸枿。

大声沨沨,震摇六合。

手锄奸枿的圣天子,手里绝不可能那样干净。

皇皇的道理也需要填入无限的计谋与生命,要用鲜血来达到。无穷无尽的痴欲也要用鲜血来饲喂,才能引起□□,自焚其身。

她又何尝不是?

舒宜里氏是不是也是他的一颗棋子,她是不是也是他的一颗棋子?其实锦屏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与宁妃,有什么分别,宁妃未必不会是她的来日。

何况是她一只景慕着的太皇太后,站得那样高,未必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他们都不愿意告诉她罢了。只要他们都不愿意告诉她,也许她今生今世都不会知道。

这万仞宫墙真高,就像一座牢笼,把她束缚在其中,每天沉溺在水与食供给的快乐之中,却根本窥探不见外面的世界,也不得自由。

而这万仞宫墙之下,每个人都在泥泞里,没有谁足够干净。

她仿佛是自嘲一般,蓦地笑了。

皇帝打慈宁宫回来,上午的事情便差不多结束了。眼下离递膳牌还有些空当,皇帝便执了一本《古史辑要》,坐在窗前省读。

笔墨上的人自然是要在一旁伺候的,锦屏奉茶来,摇光不自觉地看着她,可是锦屏却并未看她一眼,将茶奉上,寻常还会奉承迎合皇帝几句,今日却一言不发,再行了个蹲安,便走了。

皇帝不喜欢屋子里太多人,随着锦屏的退下,东暖阁里伺候的人都纷纷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去,这是李长顺特地嘱咐过的。窗外雨声清越连绵,如同掌间的流沙,将天地尽数笼罩其中。因着皇帝要读书,炕几上头放了一盏青花油灯,那灯明亮温和,照亮了他的脸,皇帝循着灯光望去,却见摇光的眉目半隐在橙黄色的灯火里,不大分明。

他的心忽然颤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去携她的手,她却不再像往常一样与他掌心相合了,反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空余皇帝半伸出去的一只手,悬在半空中。

她如梦初醒一般,霍然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眼神中掺杂着不解与惶惧,仿佛她从来也不曾认识他一样。

皇帝只当她是没有歇息好,今儿去慈宁宫前远远地望见她了,便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皇帝神态自若地收回了手,不愿勉强,垂下眼,就方才读到的地方继续看起,却找不见刚才究底是读到哪里了。

春雷隐隐,浓云震震,搅得人内心惶惶。也许是因着光线不好的缘故,那一束桃花看起来也不似前几日那么有精神,细细的风从留出的窗隙中透进来,吹得满枝桃花零落,花瓣纷飞飘零——原来瓶中水供的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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