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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个江流光!”
傅闲也在骂人。www.wxzhigong.com
“我当时怎么嘱咐的?啊?”他砰砰拍自个大腿,“都说了身上有伤,叫你注意些,你干嘛去了?你倒是说说!”
他劈头盖面的一顿乱骂,骂得江柔都懵了。
“我……”他试图说话。
“你什么你!”傅闲瞪了他一眼,“别动!”
江柔生无可恋的一动不动。
他心想,世上哪有军师和主君是这样的相处法的?
……好吧,傅仲安确实是个愤怒时敢指着他鼻子狂骂,他还不大好还口的对象。
放以后,他养了半个相府的军师幕僚,也无人敢这般与他说话。
他身上的甲胄被褪下,天气还冷,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堪堪二十岁的青年身形还带着少年的纤瘦,单衣胡乱扒拉到腰间堆在了一块,薄薄的肌肉均匀的覆盖在骨肉上,流畅而不失力量感。
他皮白,愈发显得肋下那道撕裂开的疮口可怖,又兼肩上背上数不清的新伤旧伤。
傅闲大声的啧了一声。
他熟练的拿起伤药与绷带包扎了起来。
“将军是不是忘了先前怎么说的?”他一边忙着一边说道,“你在鹤兰一战后说的。”
江柔有些茫然。
太多年了,他如何还记得清多年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傅闲手上微微用力,语气不大好了。
“那日守义也在。”
江柔恍然,他依稀回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旧事。
他自幼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无法无天,肆无忌惮,他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他爹权势在握,镇守一方,又正在盛年,他自然不需知道何为愁滋味。
直到他十五岁时,父亲战死在了沙场上,他临危上阵,代父统领江家兵抵御来犯狄人。
那是一场很漫长的战争,整整三年时间,他从一个无忧无虑的二世祖学会了如何担当起整个秦州边境的安危,承担起麾下上千上万士兵的生命,统筹后方盘根错节的关系……
他恨极了狄人,杀父之仇从未在他的心中淡去,国仇家恨,怎能罢休?
鹤兰一战他日夜奔袭斩下了狄王之首,却也险些把自己的命送了,那些鲜花着锦的战功之下,尽是敌人的累累白骨与自己的鲜血。www.huangjinsg.me
回来以后,他与吓坏了的亲友说不会再这样玩命了。
嗯,再也不会了……
江柔一瞬间眼神有些飘忽,他看向一旁,想要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傅闲哪儿不知道他的心思,他当即问道:“将军为何避而不答?”
他又放缓了语气,劝道:“流光,江公已去,西州的边境都落在你一人身上,你若回回与人拼命,哪日若是出了意外,谁人能继你之后?莫非你忍心叫守义背上这包袱?”
江柔的指尖微微泛白,他艰涩一笑。
“只此一次,”他道,“下次……尽量。”
他突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傅闲这厮竟用力拉紧了绷带,一瞬间叫他疼得龇牙咧嘴。
从孤魂变回活人,虽是有些不适应,但他还不至于全然不知疼痛!
“你最好如此!”
傅闲拍了拍他的肩,帮他披上衣服。
“老张若在,必是要骂你,”他忍不住和个老妈子一样叨叨着,“去年受的伤还没彻底养好,今年又添新伤,你就是仗着年轻无法无天,等老了就知道难受了。”
但年轻,真的很好哇!
江柔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他披衣起身,伤口包扎完以后虽还疼痛,但却无碍行动,若是换作上辈子他那废的差不多的身子,光肋下那道不太深的箭疮就够他半个多月瘫床上了。
更别说带着伤提刀杀进敌营杀了个几进几出。
这事儿只有二十出头的江流光做得出来。
“将军近来是有事不顺心?”傅闲忽而问道。
不顺心吗?
江柔慢吞吞嗯了一声。
是的,事事不顺心,未来没有什么顺心的事儿。
他摁了摁伤处,也未披甲,只披上大氅大步走出。
外头已是天光大亮,雪亮的阳光落在眼睑上,叫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远方喊打喊杀声未歇,战争由午夜那三百骑先登兵掀起,直至天色微亮时郑豫带兵加入战局。
对方已是强弩之末了,他近乎冷酷的做出了判断。
主将身死,又兼夜中之惊,北胡驻扎在外的一半兵力近乎失去战斗力,如今二王子更不敢开城门让那些溃兵一拥而进,若是雍军反压而来,清水关危在旦夕,可不放他们进去,便是任由他们被屠戮。www.haomai.me
若是在他们熟悉的草原上,他们必然不会如此手足无措,可偏偏他们如今选择了自己最不擅长的战法,在不熟悉的地方守城。
这些游牧民族在防守上总是显得单薄了些。
最多三五日,失去了关外防守,二王子必然得弃关而走。
这并非上辈子在清水关下僵持月余的局面了。
……是了,他已经重活一世了。
江柔站在阳光下,陡然间有些恍惚,心中却不知是喜是悲。
他转过头问道:“仲安!我从秦州带来的酒还有吗!”
“……酒?”
“没有!”
……
雍人都是折中的,若是他说要喝秦州带来的烈酒,傅闲一定是不允许的,可若是他连药都不愿喝了,傅闲就会勉勉强强满足他一二。
给他了半壶秦州的果子酒儿,酸甜口的。
江柔不大开心,但他不说,他揣上那半壶甜酒大摇大摆的跑去郑豫的帅帐,大马金刀的往那儿一坐。
嘿!底下的大人们顿时不说话了,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看。
“你来做什么?”
郑江州发问。
好问题,我来做什么?
江柔纳闷道:“我难道不能来?”
你们西南联军,难不成还要专程刨除掉他江柔吗?他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郑豫不说话了。
他自然不是不允许江柔来,起先诸侯议事,这人还来过两次,后来就不耐再来了。
如今诸人对他的印象,无非是年轻、孤傲、狂妄,外加一个绝世猛人,就连先前一直与他抱怨朔北侯的三乡太守都一言不发。
郑豫深知此人秉性桀骜,我行我素到了极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驾驭其人,便不欲理会他。
江柔觉得好笑,他浅浅抿了一口自己的果子酒。
他其实也不讨厌郑豫。
郑江州是个老好人,标准的老好人,他几番得罪于他,郑豫却只是嘴上骂他,实质上却没做什么事儿来报复他。
他自认自己是个生性狭隘的人,若是有人几次得罪于他,他必会报复过去,所以也难怪郑豫直到死后,都留下一个好名声,而他呢,生前就被不少人疯狂戳脊梁骨了,死后更是要被刨坟。
可这世道,老好人可不好做啊。
他听到郑豫在与人争论后续的粮草与追击之事。
西南联军的粮草几乎是由郑豫一手供给的,他治下的江州避开了双王之乱的战火,也未受到太多净世道起义的冲击,在如今各州之中,称得上富饶太平,粮草充足。
但要供应一支军队,一支庞大的军队,那便是无底洞了。
他是愿意承担这般重担,又怜惜中州遭战火与胡虏侵略,可江州却并非人人都是这般想的。
上辈子,郑豫死在了江州内斗之中。
头痛来得突然,江柔扣住酒壶的指尖猛的用力到泛白,他慢慢的把那口甜酒咽下。
呸!真酸!
傅仲安成日里就想着糊弄他!
他惯来极会忍痛,那突如其来的头疼几如尖刀剜起血肉,搅得他不得安生,但他的脊背仍然挺得很直,唯有背后冷汗浸透里衣,眼前一瞬间黑得什么也看不清。
“郑公,穷寇莫追,且天气愈寒,非战之时……”
“荒谬!如今不追,何日再追?”
“诸君且听我一言……”
嘭!
诸人望去,竟是有人突然起身,长袖打翻了案上酒水。
年轻的将军未披铠甲,容色姝丽懒怠,如富家公子,只是眼眸中的不耐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诸公且慢慢商讨,恕不奉陪。”
那人慢悠悠说道,话落便一甩衣袖,飘然离席。
外头竟下起了雪。
疼痛来得急,去得竟也极快,只身上留下一阵虚脱感。
飘飘扬扬的雪花落下,只一会儿天地间已覆上一层白霜。
江柔呼出一口气,他方才竟险些以为自己站在那闹市般的朝堂之上。
他最烦那些个老梆子斗嘴了,若是几十个年轻貌美的美少年,他还愿意听听,几十个老菜皮聚在一块勾心斗角,他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只不过以前他多半会忍忍,而现在他不是很想忍。
天气冷了,他还是想喝点酒。
不要傅仲安敷衍他的甜水儿,要秦地酿出来的烈酒。
他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有喝过了。
江柔自是知道自己身上有伤,不该这样,可他偶尔也会想要放纵一回。
活得太清醒,死得也太清醒,于是便是无边痛苦。
唐靖寻来的时候,实打实吓了一跳。
“江侯江侯啊!”小唐将军有些着急,“您别喝了!哎呀怎么就是今儿,我听闻天使来了!”
……天使?
什么天使?
江柔的思绪有些迟钝,头脑又逐渐发热。
“您忘了!”唐靖低声道,“郑江州被您气坏了,咱们劫完营第二天,他就写了封表送去雒阳,听说骂得……额,挺有文采的。”
江柔嗤笑一声。
“骂吧,”他毫不在意,“骂了就骂了,还能怎样?”
唐靖一个人干着急,“那天使说不准要找您麻烦呢!我听人说他在寻您呢!”
找他麻烦的人多了去了。
秦州酒是浑浊又极烈的,喝下去如一团火在烧着,江柔其实是不大喜欢的,他更好云水的酒,冷冽中带着柔和。
他懒洋洋的抬眼道:“天使又如何了?有何特殊之处?纵是天子亲至,莫非就能吓得元猛退兵,叫那江山归复?”
唐靖愣住了,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安。
“陛下端坐于九天之上,可曾怜悯过芸芸众生?”
江柔追问。
皇权于他而言,早已失去了那层神秘的面纱,更谈不上什么威慑力。
“你信不信,今日我纵是砍了那天使,天子也不得把我怎样。”
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盘着腿,抬高手舀起一勺酒,声音轻且柔和,却是叫人意想不到的话语。
唐靖瞪大了眼睛,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忽而帐外有人掀开帐子,他便吓得惊跳了起来,右手直接握住了剑柄。
他头脑中竟第一时间想着,管他来得是谁,先杀了灭口吧!
但见来人风尘仆仆,却不掩俊美容色,手中持着约莫八尺的竹杖,节上缀牦牛尾,正是天子旌节。
他一阵头晕目眩。
说什么来什么,这见了鬼的天使竟直接摸到了门前,也不知方才的话听到了多少。
咣当——
酒勺落回了酒缸里,溅起不少酒水。
江柔方才还在放狠话,这会儿却觉头脑格外的热,热得他意识都不大清楚了,连人都看不清楚了。
他凝神看了好一会儿,忽而欣喜的起身,只是他实在是有些醉了,竟是一个腿软,啪嗒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阿兄!”
他欣喜的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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