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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营后厨外面的空地上，并排蹲着两人。www.randianyd.com

两人默默无言，姿势却很统一，耸着肩膀，手上不知端了什么东西，分量应当不轻。

一个穿着青灰色衣服的青年，没有束发，如瀑的长发只用一根和衣服同色的发带束着。

还有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形偏瘦，脸颊有些凹陷，头发用红黑相间的头巾挽起。

“哧溜～哈～”

“嗝～～”

空气中隐隐飘来番茄的香味。

“这玩意儿比寻常的汤饼好吃！看上去黏糊糊的一锅东西，吃起来却酸酸甜甜的，用白面和玉米面糊成的小疙瘩外面软糯糯的，里头越吃越有嚼劲，真不错！”

老苍抹了一把嘴，看向身边大碗快要见底的青年：“方大夫，我再去给你盛一碗？可要多点鸡蛋？”

“不必，多谢！”方镜竹打了个闷嗝，他愈发觉得先前不落发出家的决定何等正确。做和尚，哪能有这等口福？

“那小娃娃被郑将军领走，也不晓得啥时候回来，我瞧他机灵肯干，手艺也不错，我年纪大了，在火头军里也干不了几年，想着这娃子一个人在难民营里也是孤苦，不如收个徒弟，以后要是有机会也能再找个活计，不至于饿肚子。”

老苍因为瘦削，看起来比老金年龄还大上不少，其实二人同岁，打小就是玩伴，后来一起进了玄甲军，别看他们两个老家伙如今只操办军中将士的伙食，年轻的时候，也是能够提着刀枪剑戟上阵杀敌的。

古今都一样，瞧不起谁都不能瞧不起精锐部队里的炊事班。

“他应该回不来了。”方镜竹端着空碗起身，悄悄松开腰间系着的带子。www.fengyu.me

“这话怎么说？哎呀！不好！大意了呀！金堪那老东西，要是和娃子看对眼，抢我一步怎么是好！不行，可不能让他得了便宜！”老苍懊恼地拍手，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

“非也，他本不是此中人，苍师傅莫要强求了。”

“方大夫此言何意啊？那小娃子可不是随父母逃难过来的？”

方镜竹没有回答，拿着空碗往厨房走。

“方大夫，怎得又不答我话了？那娃子可怜，要是难民营都不收留，平城天寒地冻的，何处家去？”老苍跟着方镜竹抢进厨房。

“天地之大，自有去处，苍师傅就莫要担心了，有空不如将那位小兄弟教的西红柿疙瘩汤的做法再回想一遍，日后也能常做了吃。商户们此次捐的米面不少，在百姓得到用纳鞋底和袜子得挣的工钱安生离开难民营之前，够吃上好多顿暖和舒坦的了。”

说罢，不等老苍再问，方镜竹走出厨房。

柏元娶的这位小公主不仅做饭的手艺绝佳，难得的是长在深宫的皇族贵胄，虽未经百姓苦，却也能想着替百姓谋福，实属罕见。

“方兄！”

迎面而来水蓝色广袖长袍的少年，丰神如玉，爽朗清举，见到方镜竹拱手行了一礼。

“听肆。”方镜竹回礼：“劳烦回去告知柏元，那女娘所得寒症并非疫病，只是风寒易染，无需担心，难民营中百姓我已一一诊过脉，需另划篷子移过去医治的也已同陈将军和司户大人说过了。”

“有劳方兄！”云一斩点头，如今难民营已经步入正轨，平城知府蒋裕及其手下亲近的盐铁转运使马成风原本未着眼的错漏也几乎都被玄甲军派过去的左将军陈刚处理妥当。

原本狄岭一行除了盗取玄甲军军印，伪造通敌之信外，另一目的就是阻挠韶煜风等人整顿平城官场，只要这帮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出了纰漏，便可传消息回金陵好好参他们一本。www.jiangsb.me

上回剿灭这帮人，却寻到几味毒药，所以此次方镜竹过来，才托他来难民营检查一番，以防不测。

“柏元近来忙碌，我也不消再去打搅他，如今事情已成，我也该往东行了。”

“方兄何时启程？”

“今日午后。”

云一斩怔默一会儿，犹豫道：“方兄当真不再等等长公主殿下和师父？”

青年沉默，半晌，唇边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春来任他百花开，秋去随他黄叶散，命里无缘，不强求。”

“方兄可曾想过，师父和长公主心中或许并无怨怼？”

“可此生因果有数，他们未能修成正果，终究是我们樊成军种下的因，有些事情，即使面对面也说不清的，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方镜竹长叹一声，对云一斩拱手道：“这便要回住处收拾行囊，劳烦听肆你代我同柏元告别，年后待从东境回来，再登门拜访。”

云一斩无奈，点了点头： “方兄珍重。”

-

西街小院。

许是进入了十一月的缘故，今夜比寻常更冷了些，冷风横扫，直扑廊檐之下，将窗户吹得呼呼作响。

韶煜风的地铺，不过十天，已经从屏风那头铺到了屏风这头，从离床十步远变成七步，五步，三步，直到今日。

“我睡觉不老实，你不怕我砸你身上？”秦芳芷扒着床沿探出头，饶有趣味地看着紧挨着床塌右下方躺下的韶煜风。

小样儿，想上/床睡就直说，一天一个位置，合着他的“豪华地铺”是全自动定位的不成？

“据我观察，你虽贯会折腾，睡得横七竖八，若晚间喝了酒还打鼾磨牙，寻常更是梦话不断，但没滚下来过，所以——我不怕。”他盖着被子，双手交叠在胸前，睡得板板正正。

但是僵直的身子和一动不动的躺/姿，以及即使熄了灯也能隐约瞧见的他脸颊处可疑的阴影……

两人虽然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着地铺，但因为距离实在太近，即使窗外寒风的呼啸声愈演愈烈，但昏暗的卧房中，再清浅的呼吸声如今也变得清晰。

伴随着节奏加快的咚咚声响，秦芳芷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有力却平稳，与耳边传来的节奏并不相配。

秦芳芷唇角勾起一抹揶揄的笑，长眉一挑，趴在床面，手指缠过耳边垂下的一缕头发：

“哎呀～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旁，夫君～你若不加前面那些限定，我会觉得如今这样花明月暗笼轻雾的氛围里，你我说话会更加暧昧。”

“胡闹，又乱作什么诗！”韶煜风十指微蜷，揪住盖在身上的被褥：“如此桃色之语，怎能轻易说出口？还有，梅花未绽，如今平城没有花。”

“那么较真做什么，我只是一时兴起，背诗而已。”秦芳芷翻了个声，咯咯笑着躺下：

“夫君，你冷不冷啊，夜夜睡地铺，屋里只烧了炭，没有地暖，没有火墙的，你身/下只垫两层被子，防不防寒呀，哎呀，堂堂玄甲军主帅，要是冻出毛病来，那怎么得了。”

韶煜风没有作声，她继续自言自语喋喋不休道：

“要不你睡我旁边，我俩挤挤，温/香/软/玉/在怀，就不觉得冷了，夫君，你觉得我的法子可好？”

她左一句夫君，又一句夫君，“口出狂言”，韶煜风深吸几口气，缓缓地往外吐着，仍不应她。

“夫君～夫君？夫君？你还活着不？”

“你也太纯情了吧，金陵城里最恣意明媚的少年郎，怎么了，我就是嘴上说说，你这就害羞了？我看你一日比一日将地铺铺得离我越发近，还以为你要主动了呢，夫君～”

她一个鲤鱼打挺，又猛地翻过来，头挂在床沿上往下看：“夫君，你也太不经撩了，诺！”

秦芳芷伸出手，努力往前伸去戳韶煜风抓住棉被的手指，突然，床边打地铺的少年长出一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微热，指尖却有些凉，他三根手指就擒住秦芳芷的手腕，冰凉的手指覆在她纤嫩的皮肤上，明明触感寒凉，秦芳芷却忽然觉得火烧似的，她微微一抖，下意识就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谁料，韶煜风却握得更紧。

黑暗中，他的目光满满灼热起来，眸子里墨色翻涌，一眨不眨地盯着突然安静下来，诧异地看着自己的秦芳芷，声音少了往日少年的清明，带有一丝丝暗哑：

“芳芷，你若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就莫要随便撩拨旁人。”

秦芳芷闻言，身子已经因为他的力道半探出床铺，她直勾勾地凝视着他，透过他的眼眸，仿佛看到了波涛汹涌，她咽了咽口水，半晌，声音颤抖却半点不退缩：

“你怎知我没做好准备，我秦芳芷从不是畏缩之人，是本公主吵着要嫁给你的，本公主可不想与你只做有名无实……唔！”

话音未落，地铺上的男人握住她的手突然挺/身/坐起，倾/身上前，仰头/吻/住她，没有想象中的横/冲/直/撞，唇/齿/相/碰，盛满了温柔缱绻。

秦芳芷的身子一僵，双眸不可置信地一瞬间放大，少年炽热的气息将她包裹，她喉咙里突然溢出一声得逞的轻笑，渐渐闭上眼睛。

外面的风似乎停了，平城的夜恢复了清明。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