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阵，我师父又叫其嗜血阵，内里阵法繁多，环环相扣，唯见血可破。www.reaiwx.com如此才可保证当时追杀他的人必有折损。”十五娘神色严肃。

“没想到鹤鸣楼竟然用这个阵法来考验你们，真是借了我们家老头子的东风了。”十五娘松了松浑身的筋骨，她转过头看向一旁的桑溪玉，看清了后者眼底的若有所思，不由得哼笑一声，“难不成你晓得了破阵之法？”

桑溪玉也不说话，良久憋出一句：“我只不过是猜想，不过方才听到你说这个阵法也叫嗜血阵，我就确定了我的想法。”

“哦？”十五娘来了兴致，静静等着桑溪玉说话。

“我们进入林子时，林子中除却正午之外其余时间都是看不清浓雾，阵中人处于这样的浓雾中连自己周围的同伴都看不清。后来我们一不小心进了鬼打墙，吴格说这叫迷障，一只黑鸟当空掠过，我们也是靠这只黑鸟的生命才得以破阵。”她不疾不徐地将在阵中的经历尽数道出，并半带着思索道，“当时我就想明白了，这是个吃人的阵法。大多数人被困在阵中不会去想解阵之法，只想着逃出去，许多人因阵而被困死在其中，却不想，人死阵破，只要有人死了，这个阵法就会自然消失。”

“当真是个死解。”桑溪玉双眉耷拉，失笑。

十五娘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她手上闲个不停地摩挲着桑溪玉的头顶，幽幽道：“只要林中开始死了第一个人，其它的人都会开始恐慌，生怕下一个死的是自己，浓雾不散，越过一日，他们就愈加心如死灰，直到死在林中，也没有想过当第一个人死了以后，阵法就已经逐渐解开。”她笑了笑：“当真是可笑又可悲，我师父还是没用，有几分善心。这个阵法根本就杀不了那么多人，杀死他们的，是自己。”

她咳了一声，迟了半晌严肃道：“方才在遇到你之前，我先遇到的就是刚才那个小伙子，你知道他是如何走出迷障的吗？”

“他杀了他的同伴。”

桑溪玉闻言惊诧，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吴格或许阴暗狠毒，但绝对没有让她能想到会害死自己的同伴换取生路的程度。她步子慢下来，随即俯下身几乎要呕吐出来，她无法想象，最先杀死人的不是阵法，而是人心。

人心未可知的程度，超过万水千山之距。

“我们能想到，其他人也未必想不到，”桑溪玉认真道，“在活着走出这里之上，还有一场避免不了的争夺。”

十五娘抬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桑溪玉，道：“怎么，你想通了？”

“无非什么想不想通的，”桑溪玉摇摇头，“我既然借了鹤鸣楼的东风得以参加比试，并且靠自己走到了这里，就不要辜负。或许我可以借此光复桑家堡，完成我老爹老娘没能做到的，在他们坟前可以说上一句‘瞧瞧，我就是比你们厉害。’”她呵呵笑起来，笑个不停，就像有人在给她挠痒痒。

十五娘温温柔柔地看着她，也笑了，她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湾清澈的湖水，平静地倒映着桑溪玉的身影，她似乎是愣了许久，才带着气声轻轻道：“若你真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桑溪玉眼睛瞪得滚圆，使劲扎了好几下。www.wxzhihua.com

“我开玩笑的！”十五娘仰面大笑起来，缠着桑溪玉，把脸埋在她颈窝，闷哼道，“要不你叫我一声娘呗！”

“滚！”桑溪玉怒吼。

......

迷雾难行，她行了许久也没找到姚莲心和游跃安二人，方才遇到吴格，一时耽搁，加上林中浓雾辨不清方向，他们三人便走散了。

桑溪玉打开怀中的羊皮卷，估摸着再走上一个时辰就能找到长鹤穿云所在的地方。

十五娘凑过来，细细看着羊皮卷上的路线，叹道：“这个姓温的当真会磋磨人，为这个天下第一，还弄这么繁琐，照我看来，招一堆人放台上打上三天三夜，谁活到最后便是武林盟主，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桑溪玉合上羊皮卷，讪笑一声，道：“要是依你的，武林盟主就是个凶猛残暴，四肢发达的家伙。”

她话音落下，眼睛静静地直视着前方，目光似乎要将眼前乳白色的浓雾撕裂，露出浓雾后山青树绿的光景。

“我告诉你啊小溪玉，你可要小心章留凤那个家伙，他武功高强，你可不是他的对手，他如今虽然年纪大了，那也不是你能小瞧的。”十五娘追着跟在桑溪玉身边，喋喋不休，“他为人光明磊落，从不耍阴招，他只想要天下第一，我既不会帮你也不会帮他。”

“他如今五十好几，一把年纪还要争天下第一？”桑溪玉笑问，“三十年了，他也老了，你还会认得他？”

十五娘愣了一诧，随即抚上自己的脸庞，梗着脖子道：“他老了，我也老了，我们谁也不嫌弃谁。”

人大多都是不喜别人说自己老的，但如果能和你一起变老，我愿意。

“面容或许会衰老，会变化，但是眼睛是不会变的，只要那双眼睛还在，还能直视着我，我就能认出他。”十五娘道。

虽不想让十五娘感到难过，但桑溪玉还是狠了狠心道：“你确定章留凤会参加最终的比试？既是想证明自己又何必隐藏自己？”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十五娘罕见地生气，背过身去不看她。

桑溪玉抿了抿唇，绕到十五娘身前，她又赌气地背过身。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记得你说过章留凤有两个愿望，若不能成为天下第一，就去战场杀敌，你说会不会还有另一种可能——”

“好了！”十五娘打断了她说话，语气冷硬，“绝不可能，我一定能再见到他，他一定会来。”

十五娘的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江湖险恶，可战场上更是生死难料，前者好歹胜过一个自由。

章留凤生来就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他也从来都不渴望自由，他跟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不一样。

十五娘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往桑溪玉嘴里塞了一个东西。

桑溪玉猛地闭上嘴，并伸出手捂住，带着哼哼道：“你给我吃什么了？”

“哑药。”十五娘笑眯眯的，“小姑娘还是文静些好，不要说那么多话。”

桑溪玉闻言心猛地一坠，半张着口愣住，过了一会才发现嘴里甜滋滋的，不像药那般苦。

是糖？

她的手摸向自己的咽喉，发现自己能说话，随即眯了眯眼对着十五娘在嘴的前方比了一个叉，以示自己不会再说话。

前行的路中浓雾奇异地越来越淡，连两旁的树枝脉络都清晰可见，桑溪玉走累了便蹲在地上拔出剑来细细擦着剑。

长鹤穿云几步之遥，奇怪的是，一路上并没有再遇见其他人。桑溪玉犯懒，走几步便要休息一阵子，估计长剑所在的地方已经拥了许多人。她倒不如慢下来，赶上最后一个，坐收渔翁之利。

十五娘无聊，便靠在树边低着头看桑溪玉擦剑，她擦得很仔细，一遍一遍轻重刚好地擦过剑刃，将其擦得锃光瓦亮。

她定了定神，忽瞧的剑刃上落了一行字，

溪水迢迢，玉汝于成。

于是她轻声道：“这是褚负雪送你的那把剑？”

桑溪玉怔了一下，接着继续擦着剑刃，装作无意地应了一声。

十五娘蹲下身，目光落下方才她擦过的剑刃，将上头的刻字一字一字慢慢念出来：“溪水迢迢，玉汝于成，溪玉——”

那八个字像是人所书，然后照着一模一样刻在剑上的。

“造剑之苦，非一朝一夕，他倒是用心。”十五娘道。

桑溪玉眼睛失焦地笑了一声，将剑收起来，没心没肺道：“说不定是找别人铸的呢？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这上面的字总是人自己刻下来的吧，傻瓜，木头！”十五娘愤恨不堪地点了点桑溪玉的脑袋。

桑溪玉却没说话，她心里想着送剑的人，想着他好不好，吃饭吃得香不香，有没有因为自己耽误了时间而心生怨气。这段时间，褚负雪一路跟着自己吃了很多苦。

“十五娘，他将玉蝉当了替我铸剑，或许他跟章留凤没有关系。”桑溪玉小声道。

十五娘闻言有些惊诧地看着桑溪玉，旋即捋了捋自己的发丝，摇着头眉头微蹙道：“已经不重要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刀剑相碰的锵锵声，桑溪玉敏觉地回过头，隔着浓淡不一的白雾远远瞧到半空中正交缠的两双人影。

长剑破风刺向姚莲心，她抵抗不住一下子被击到在地，双手撑在地上，唇缝间逐渐渗出猩红的血线。

“阿莲！”游跃安看到姚莲心受伤，心中一急差点被钟桡迟的剑击中。他曲着膝盖跌跌撞撞赶到姚莲心身边，将她扶起来。姚莲心摊开双手，掌心都被地上的砂石磨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颤抖起来。

钟桡迟嗤笑了一声，他抖了抖手中的长剑，抬了抬眉梢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你们还是别跟我争了，早些出了阵成家立业吧。”

“哦对了，”他抬起下巴，像是想清楚了什么，收起笑意道，“我看你们也出不了阵。”

姚莲心闻言面色一冷，她无视掌中的伤口，紧紧将手攥成拳，厉声道：“我们虽是对手，你又何必如此羞辱人？”

“再说没到最后一时，谁是赢家还不一定呢！”游跃安愤愤不平道。

钟桡迟有些想笑，但还是憋住了，身旁的绛露倒是一脸冷漠，没有一丝其他的情绪。她甩了钟桡迟一记冷漠的眼神，道：“我劝你还是少说些话，省点力气。”

不远处，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剑插在石堆之中，上嵌着一个被云绪环绕的仙鹤雕刻，旁边落着一块硕大无比的奇石，上书四个字，正是长鹤穿云。

这石块连带着长剑都落在悬崖边上，松树的阴影落在上面，像是千万根针刺过。

绛露有些等不及，细眉微微蹙着，“二位还打么？”

游跃安自然是不会放弃，但他看着姚莲心有些不好的脸色，正要小心询问，后者却立马站起身，持起长剑，坚毅道：“自然是打。”

“‘浴血芙蓉’的确名不虚传，”绛露微微弯起嘴角，随即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属于姚莲心的血迹。

姚莲心凛眉，三两步往半空一跃，衣裙绽放如莲花，手中的剑便是莲花银亮的花蕊。

四人又交战了一会，钟桡迟和绛露出招十分老练，似乎是在频繁的厮杀中出身，一收一放十分合乎，出招准，闪躲快。游跃安跟姚莲心虽然是名门正派出身，自小练功，但到底经验不足，面对二人如狼似虎的攻击，很快招架不住。

待桑溪玉赶到时，二人已经受了重伤，眼看长剑将没入心房，她赶忙大喊了一声：“住手！”

两只手分别从地上捡了快石子飞出去，砸在明晃晃的剑刃上。

姚莲心免遭一死，得以喘息。

“溪玉......”她咳了一声，虚弱道。

桑溪玉小跑过去，扶起她，闻声道：“阿莲，你没事吧。”

“又来一个。”钟桡迟看到桑溪玉，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看着桑溪玉不断地关怀地上的两个伤员，有些不耐烦道，“喂，你是来比试的，还是来交朋友的。”

桑溪玉抬起头看向钟桡迟，她面色有些不好，安顿了姚莲心和游跃安后，直起身子道：“当然是来比试的——”她的目光移向悬崖边的长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别以为你已经胜券在握了，我会打败你。”

说完她与藏在树上的十五娘对视一眼，朝她眨眨眼。

十五娘接收到她的眼神，朝她比了个手势，以示加油。她整个人舒服地靠在树枝上，衣摆高高低低隐在枝叶间，像一抹霞光。

绛露看着桑溪玉，脸上有一道难以察觉的神色，她朝钟桡迟使了个眼神，往后退了一步，指尖轻轻点着剑鞘。

钟桡迟弯起一边嘴角，看向对面的桑溪玉，她已经举起长剑，站在飒飒的风中，落叶在脚边回旋，雾气被风吹散敞亮开一条风尘仆仆的道路。

“好大的口气。”他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在林子里面这一part就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