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白，院子里的公鸡就扯着嗓子开始打鸣，声音一阵一阵往人脑袋里钻。www.wxzhihua.com

陈述烦躁地翻了个身，扯过被子蒙在头上试图隔绝那道刺耳的声音。

然而却无济于事。

在鸡叫又一次响起的时候，他哗啦一下掀开被子，愤愤地瞪了一眼窗外。

破鸡，迟早把你给炖了。

额角隐隐有些疼，陈述抬手揉了揉，想到自己磨刀霍霍向公鸡的样子，心情稍微好了点，翻身起床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过了会儿他擦着头发出来，坐到床边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正要按灭的时候，余光瞥见进了一条微信。

他看着备注为陈总的聊天框，戳了两下点进去。

陈总：儿子，钱够花不？不够跟老爸说，老爸给你打。

陈述挑眉，眼底染上笑意。

Chen：你小心让我妈看见，到时候至少得唠叨你一礼拜。

陈总：放心，你爹我好歹也是在部队当过几年兵的，还能让她给发现了。

陈述想着老头鬼鬼祟祟拿手机给他发消息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Chen：我没事，平时给客栈老板打点零工，钱够花。

消息发过去，陈述一手拽着毛巾擦了擦头发，看着聊天框上半天不动的“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底下蹦出条语言。

陈述悬在屏幕上的手指抖了抖，看着那个红点犹豫再三，还是点了下去。

“陈述！我最后再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一个礼拜之后你要是还不回来，你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中气十足的女声从听筒里传出来，陈述微微向后仰头，仿佛能看到那边染着一头褐色小卷毛的女人一手揪着陈老头的耳朵，一手抓着手机咆哮的样子。

他摸了摸被震得有些难受的耳朵，没有回消息，按灭了手机。

楼下的公鸡不知道什么时候歇了声，天亮了许多，光线从没拉紧的窗帘缝中漏进来，一路爬到了陈述的腿上。

他看了眼角落里摊开放着的行李箱，想起一个月前从家里离开时的光景。

当时陈母也说了同样的话，但比起今天，当时发的脾气可是要大得多，吓得他整整两个礼拜没敢主动和家里联系。

陈述叹了口气，随手拨了拨头发，起身一把拉开窗帘。

天光大亮，唰地照亮整个房间，对面的秦岭沐浴在晨光下，郁郁葱葱，像一颗镶嵌在湛蓝丝绸上的翠绿猫眼石。

院子里有脚步声，陈述低头，看到老板余哥跑出去开了大门，然后顺手抓了把小米撒到鸡舍里，又搓着胳膊跑回来。

黑川镇早晚气温低，即便是盛夏，这个点也只有十几度，更何况现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www.menghuanxs.com

陈述看了看余哥身上的短袖，心道不冷才怪。

客栈开了门，他也不能继续赖着，简单整理了下床铺，便换鞋出了门。

他住的这地方说是客栈，其实只是余哥自己建的小二楼，一层是厨房和客厅，二层是客房，地方不大，但胜在干净。

两个月前，他大学毕业，因为不想早早沦为社畜，所以和父母商量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做调整，然而陈母却不赞同，每次看见他无所事事的样子就免不了一顿说教。待了大概一个礼拜，他就受不了了，索性一背包找了个人少物价低的地方躲了起来。

黑川镇是他偶然在网上看到的，坐落在秦岭脚下，但因为界内只有一座几百米的小山，比不得那些要名气有名气，要高度有高度的名山，所以没能蹭上秦岭这块活招牌，至今还是个不温不火的小城镇。

虽说发展不起来这件事让当地政府很是头疼，但对于离家出走且身上没多少钱的陈述来说，可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

来了这儿之后，他在镇上转了好几圈，可那些宾馆不是价钱不合理就是卫生不过关，后来还是走得迷了路，才找到这家建在田间地头，对面就是秦岭山脉的余哥客栈。

余哥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年纪轻轻饱受脱发困扰，前两年彻底成为了光头一族。他每次看见陈述茂密的头发，都要唏嘘半天，然后再劝他好好珍惜。

客栈只有余哥一个人，陈述想着反正自己也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拿劳动力换了房费，平时帮着余哥收拾收拾房间，打扫打扫院子，倒也乐得自在。

余哥的客栈建在乡下，可以说几乎是没有客人，在陈述来之前，余哥已经起了去镇上做点其他生意的念头。

然而也许是老天眷顾，让余哥赶上了暑假高峰期的末班车，昨天，客栈来了三个开车自驾游的小伙子，说是几个人意见不一，最后拿了张地图，蒙眼扔飞镖扎到了黑川镇。

对于营业额为零的余哥来说，三个人也算是一笔大生意了，他欢欢喜喜地帮着安排，晚上还张罗了一大桌菜，五个男人喝酒喝到半夜，最后还是唯一比较清醒的陈述把人一一拖回了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公鸡打鸣声太大把人吵醒了，陈述出门的时候，隔壁的门正好也打开，那个叫李侃的男人揉着脑袋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陈述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酒劲上头答应的事，脸一绿，转身就往楼下跑。

谁知李侃追得更快，几步跑上来一把钳住了他的脖子，“兄弟，跑什么啊？”

陈述被勒得动弹不得，然而楼梯间位置有限，他想挣扎都施展不开，只能扒拉着对方的胳膊，装听不懂，“客栈七点开门，我这不是着急下去给余哥帮忙嘛。”

“哦，帮忙啊。”李侃似乎信了，但下一秒却又勒得更紧了，“昨天晚上虽然喝多了，但还没断片儿，你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别想耍赖啊。”

一听这话，陈述知道混不过去了，身体一松，放弃了挣扎，“喝大了说的话，你也信啊？”

“当然信，再说了，昨儿晚上五个人，可只有你一个人没喝大。”

陈述暗恨，早知道就该把他们几个扔在楼下晾一晚上。

李侃松开胳膊搭在他肩上，“男人说话得算数，兄弟，你不是怂了吧？”

“谁怂了！”陈述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怂，“去就去，不就是爬个山嘛，科学社会，哪来的妖怪，那故事一听就是骗小孩的，半点依据都没有。”

李侃很满意他的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胆量，那我们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说罢朝他挑了挑眉，先一步下了楼。

陈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昨天晚上他们五个人坐着喝酒，喝到兴起时，余哥看着对面黑黢黢的秦岭山脉，忽然说起那个在黑川镇一带流传近百年的传闻。

说是一百年前世道混乱，又是打仗又是饥荒，死了不少人。那些人死后，怨魂附着在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上，助它们成了精。后来这些妖怪到处作恶，搅得百姓不得安宁，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看到秦岭深处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三下五除二便把那些作恶的妖怪收拾了个干净，然后什么也没说，又回到了秦岭的密林里。

而那个女人当时出现的地方，正是黑川镇地界的这段秦岭。

余哥当时说完之后，他们几个看着窗外的山脉好一阵子没说话，过了会儿，才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冷战。

也不知道是喝酒喝上了头，还是晚上的气氛太过诡异，李侃他们三个竟然信了，纷纷打赌猜测山里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

陈述比他们喝得少，对于被余哥说得神乎其神的这个故事是半点都不相信的。

笑话，科学社会，哪来的妖怪？再说了，那女人要真那么神通广大，打仗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出来帮忙？

对此，他是嗤之以鼻的，但管不住那三个人越说越来劲，后来可能是觉得只有他们自己没意思，又把余哥和陈述也拉了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流年不利，陈述这辈子的霉运都堆到了昨天晚上，最后喜提秦岭单人游。

昨天晚上喝多了没感觉，但今天一早想起来，真是觉得自己有病。

他倒也不是相信那个故事，只是觉得，一个人上山不太安全。

但事已至此，陈述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拖着步子往楼下走去。

-

吃早饭的时候，陈述把这件事告诉了余哥，本意是想请一天假，谁知道惹来余哥一阵反对。

“不行不行，那山没开发过，都是最原始的林子，像你这种毫无经验的人，上去就是找死。”余哥眉头皱得老深，“再说了，那上头可有护林员，要是把你逮到了，不罚个几百块钱，肯定不会放过你。”

没想到他会反对得这么激烈，这倒是解了陈述的围。

他转头看向李侃，无奈地耸了耸肩。

意思很明显，这可不是他不想去。

谁知道即便这样，也没能打消李侃的兴趣。

他想了想，抬手揽上陈述的肩，“余哥，我们也就是嘴上说说，怎么可能真让他一个人上去。”

余哥听出了他的话外音，等着他说完。

果然，下一秒，就见李侃指了指另外两人，“我们本来就是来这玩的，如今眼前就有座秦岭山脉，要是只能看不能爬，那得多扫兴啊。”

他这么说余哥就听懂了，两手一绕，抱臂靠在椅背上。

“你的意思是，你们仨打算和他一块儿上山去？”

李侃嘿嘿一笑，“好奇嘛，尤其是您昨天晚上讲的那个故事，听得人心里直痒痒，这来都来了，不去看一眼实在是有点可惜。”

余哥没说话，似乎还在考虑。

李侃瞧着有戏，趁热打铁道：“您放心，我们心里有分寸，肯定不会往深处走，就在山脚下转一转，顶多往上走个一二百米，怎么样？”

余哥盯着他看了看，又看了眼其他两个，最后落在陈述身上，“你呢？”

刚才李侃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已经让陈述感觉情况不妙了，眼下余哥问他，明摆着是已经动摇了。

陈述叹了口气，说了句“我没意见”。

如此，余哥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人家来确实是为了旅游，他也没理由强行把人留下。

“行，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我也就不说那些扫兴的话了。”余哥说着站起身，“我这有些登山的装备，虽然你们不打算走远，但没开发的山路肯定还是很难走的，拿上以防万一。”

见他松口，李侃三人激动地起身道谢，跟着余哥去拿装备，只剩下陈述还坐在原地，望着窗外的山脉叹气。

没一会儿，余哥返了回来，手里拎了个小包和一根登山杖。

“包里装了些应急的东西，虽然可能也用不上，但万一呢。”说着，他凑到跟前来，“他们三个我是管不了，但你可得听我的。这山上本来就没有成型的路，昨天又下了雨，现在估计更难走，你记着千万别往深处去，走得差不多就赶紧回来，听到没？”

听着余哥像家长一样的唠叨，陈述忽然就有些感动。

余哥看他郑重地接过东西，想着他也是打赌输了被逼无奈，正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就见他抬起头，一脸不解地说了句：“余哥，你这人会做菜还心肠好，为啥就是没对象呢？”

余哥：“……”

余哥恨恨咬牙，准备拍肩膀的手在半空拐了个弯，啪一声拍在他脑袋瓜上。

“不该问的事少问，臭小子一天天都操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