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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众人惊诧之间，唯独谢玉娘不慌不忙地按下琵琶弦，轻叹后捡起落在膝上的面纱重新戴好，又不无遗憾且很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的琵琶，无奈道，“果然，世上之事总有意外。www.fengyetushu.me”

说罢，她抬头看向亦被此意外吓到的春蔻，起身屈膝一礼：“我的琵琶弦断不能再比，今日是娘子赢了，外面的屏风我会让人亲送上如意楼。”

此话一出，满面愁容的万儿立刻喜悦起来，但见自家娘子还在发呆，又不敢高兴了，只怯生生地贴在春蔻身后，蚊子般小声说：“娘子。”

春蔻再没有之前的倨傲，起身对着谢玉娘还礼：“如此，就先谢谢娘子了。”

她没赢，纵然玉娘子以弦断为由认输，今天也是自己输得彻底。

玉娘子是卖她个人情……不，不是卖她人情，而是因为谭家姐姐。

谭家姐姐啊。

可是她不能问，不能说，现在周围人多，她更不敢多看茗姑一眼。

平安最好，只要她们都平安，纵谭家姐姐不得洗冤，将来总也有相认的日子。

多少思绪埋下，春蔻带着万儿，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旧如来时那般傲然昂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过谢玉娘并不想琢磨春蔻的想法，只对一旁出神的茗姑道：“安排人，将那副美人屏风送去吧。”

“是。”茗姑忙收敛心神，对着谢玉娘感激一笑，退了出去。

外面瞧热闹的人不知根底，只听谢玉娘说输了，又见流云坊的伙计开始抬屏风，越发觉得有趣，其中许多人更要跟着去如意楼看热闹。

只有谢如娘趁机走进店内，笑叹：“娘子如此好技艺，输了真可惜。www.guangyinshishu.me”

谢玉娘望着她，目光都变得更加温柔了：“是我技不如人而已，哪里可惜了？”

“娘子，我出身大族，虽才疏学浅却也识得琵琶，”谢如娘凑近她，眼中带着发现小秘密的狡黠活泼，“初见娘子时，娘子的琵琶弦是极新的五色弦，娘子又日夜抱着琵琶，显然这是常保养的爱物，但今日琵琶上的却是朱弦，瞧着也陈旧许多，怪道才四曲而已，便断了弦。”

“所以啊，娘子是故意输的。”

谢玉娘看着她如此活泼的模样，心中只有酸楚的欣慰，不瞒她，只抚摸着怀中的琵琶笑道：“谢小娘子瞧见那如意楼的老鸨了吗她的处境比我艰难些，我若输了不过丢些面子，她若输了要吃大亏，于小事处让一步，也就算了。”

实则春蔻来了，她只决定要先看看她对茗姑的反应，再借口与她比上一场，让彼此有借口建立起联系，但等看那如意楼的老妇对她的态度，谢玉娘立刻明白春蔻来此是自作主张。

为的，也只能是那个小丫头，万儿了。

自己确实容易心软的，瞧着难自顾的人为了顾别人做到这等地步，心里还挂着个远在天南地北，不知生死的人，心一软的她便决定要输了。

谢如娘虽不知其中根由，可听她这般说，不但钦佩，那种不可言说的亲近感越发浓郁了。

自己从没接触过花娘，姐姐也没接触过，偏她就觉得今天若是姐姐遇上这种事情，也会这么做。

她的善意，远比她的声音，更像阿姐了。

“娘子可真是心善，”谢玉娘的语气越发亲昵起来，流露出小女儿的模样，“不过到底是输了个屏风，只怕有人要编排流云坊了”

“不怕，”谢玉娘说着，也微微凑近她，低声笑道，“我是要长长久久做买卖的，若只将两个屏风天天摆着，客人会瞧腻的。www.wxzhiquan.com现在可好，借机一换又是热闹，还送了人情行了善事，好事。”

谢如娘以帕子掩嘴，笑得停不下来。

“娘子真是好生意经，”她又环视了一下流云坊内部，“说来我修行的玉清观要在上巳节后重修，不知道娘子届时可否也为我做扇屏风？若不能，娘子处可会做道袍？”

“……自然都是能的，”谢玉娘犹豫一番，到底还是问了，“只是谢小娘子为何要住在道观？”

“也不是总住的，一个月总能回家住上三四日，”谢如娘并没有回答，只如是解释一句，“等过了上元节，我就来请娘子去量屋子、量身，可好？”

谢玉娘看着她略显黯然但并不伤心的眼神，没有追问，只和蔼地点点头：

“好，那我等谢小娘子。”

待谢如娘离开时，谢玉娘一直站在门边目送，心中虽有见面不识的伤怀，却没有非常担心她的处境。

无论如何，小妹的遭遇不是因家中变故就好，其他的等她想说了之后，自己总能知道。

直到再看不见谢如娘的背影，她方款步回到二楼的账房中，抚摸着怀中断弦的琵琶，坐到窗边，默默地换着琵琶弦。

她是极爱护乐器的人，沈继宸送的琵琶做工精良，连备换的琵琶弦就有十套之多，如今为春蔻特意做旧坏了一套弦，虽还有九套可用，但谢玉娘依旧觉得心疼。

仔细地换好琵琶弦，她又浅弹一曲后，也不知怎的，曲意中就浮现起了沈继宸的脸。

那位太子若是听说她因弦断输了比试，不知会不会误会是他连累了自己，到时候又要变换花样献宝了。

她忽想起了那个手炉，平时被她放在车内不常用，现在闲下来了，倒又想要抱着它取暖了。

想着，谢玉娘掩住琵琶声，推开了面前的窗。

寒风朔气中已有了初春暖意的萌芽，外面依旧是正月里的热热闹闹，还有更多人在为上元节准备。

对面的万有米铺依旧热热闹闹的，看不出心怀歹意的痕迹；更远些陆瑛的酒楼客似云来，他家的酒都是市价，客人亦多是长安寻常百姓，瞧不出背后的东家与太子有关联；街边，自家伙计在众目睽睽之下，搬出了个崭新的屏风放在铺子前，顿时又惹来一群人的议论；走街串巷的货郎，四周摆摊的小商贩吆喝着叫卖，不知几人是真货郎，几人是别人的眼线。

一切如旧，只是窗外没有无处不在，突然出现的沈继宸。

养病的太子，也确实不是每天都闲来无事的。

谢玉娘索性坐到窗边上欣赏长安的街景，散乱的思绪很快便集中起来，又拨弄了一下琴弦。

弦声轻盈，很快就消散在了热闹的空气中。

*

是夜如意楼中，因着春蔻赢回了流云坊不卖的屏风，所以不管当时斗琴事究竟如何，那老鸨先对着春蔻换了张脸，一口一个“好女儿”地叫着，又让人将那屏风摆出，向楼上楼下地和客人宣扬着。

春蔻心中空落落的，更懒得看老鸨如今的德性，便推说身上不舒服不接客，只在屋中神思不属地想着今天的种种。

可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忽龟奴急匆匆来说石震来了。

春蔻慌忙整理好情绪，站在屋门口，满面堆笑地迎接石震。

岂料石震怒气冲冲地冲上楼来，先抬手，用力给了倚门而站的春蔻一巴掌。

春蔻当即被打翻在了地上，脸上肿了起来，嘴角流了血。

门前的龟奴只当没看见，在石震迈步进屋后，悄悄关上了屋门。

“贱人！谁允许你去流云坊的！”屋内，石震愤怒地又踢了春蔻一脚，怒骂道。

春蔻虽然疼得打颤，依旧挣扎爬起来，跪在地上陪着笑脸道：“公子，奴家只是气不过玉娘子惹了公子生气，但奴家今日也是赢了的。”

“屁话！”石震却压根儿不吃这一套，指着跪在一旁发抖的万儿道，“你当本公子不知道你是为了这贱奴，还敢攀扯本公子？！找死！”

他越看一旁瑟瑟发抖的万儿越不顺眼，恶向胆边生，几步过去，照着万儿的胸口就是一脚，将她踢倒在地。

还要再打的时候，春蔻已经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哭求道：“公子，当真只是奴家气不过她整日抱着琵琶招摇而已，真的与万儿无关，奴家是公子的人，怎么会为了几个贱奴生事，奴家生死事小，若丢了公子的面子才是永世不得翻身啊！”

这话倒得了石震的心，他这才收回脚，俯身掐着春蔻的脸，狰狞道：“再敢轻易行事，本公子能捧你上天，自然也能踩你落地，明白了吗？”

“是，是，奴家明白了。”

“不过你今日闹这场也挺好，我本就想让你找个由头与她结交，只是你自作主张着实可恶！”石震气消了不少，才只又骂了一句。

“是，奴家以后再不敢了，只都听公子的吩咐。”春蔻小意奉承，觑着他的脸色，柔声问，“那公子今夜，可要在此留宿？”

“不了，本公子还有事，你老实些。”石震再一指缩在墙角的春蔻，“这贱奴你用惯了，我且容你，但那三个废物不许再出现在如意楼！”

“是，是，多谢公子！”

等到石震怒而离去，春蔻立刻扑过去抱住万儿，垂泪问：“万儿你没事吧？伤到了吗？”

好半天，万儿才在她的怀中，哇得一声哭出来：“奴没事，娘子，是奴连累了娘子。”

春蔻用力抱着她，颤声道：“不是的，不是的……”

从来都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要接近石震，又怎会累你今日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