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县的暗流再涌动，也拦不住日子一天天过，唯有不同的，是玉娘子打从县衙归家后便称病，足足四日没有出门，连她的哥哥也出门，只说在家照料妹妹。www.shishangwx.com

百姓们议论纷纷，直到第五日正午时分，玉娘子家的院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便立刻有人登门拜访了。

“玉娘子可在家吗？”一个面色黑黄，五大三粗、四十出头的汉子站在门口，对院内高声道，身后站了好几个担着礼物担子的小厮。

谢玉娘在屋内听见，便取了琵琶抱着出来，站在屋门口，淡然一笑，屈膝施礼道：“原来是邢大老爷，当真稀客，快请进来吧。”

说着话，她又对另一边屋内的迎云道：“哥哥，去备些好酒菜来，今日有客。”

“是。”迎云一边束发一边往外走，打量了下邢大老爷并他带来的小厮，那神色，仿佛一早便知道他今日会来似的。

心中有事的邢大老爷被她看得更加心乱，态度也越发恭谨，迈步进了院子之后，对着谢玉娘礼道：“听闻玉娘子病了，特意前来探访，如今看来，娘子精神倒好了很多。”

谢玉娘笑意如常，只从门边的架子上拿出两串钱道：“东西放下吧，我这里没有使唤的人，让他们出去吃酒吧。”

邢大老爷立刻示意小厮放下东西，待院门关上，他才到厅中。

谢玉娘亲自斟了茶水：“邢大老爷请先喝茶。”

那邢大老爷哪里敢立刻就喝，见谢玉娘也坐下了，方敢坐下，急切问道：

“玉娘子可有心与我邢家合作？邢某家世虽然不及张家，但如今也是领着内帑的皇商，帮着娘子家的绣坊打通各郡府乃至京中的商路，还是有力量的。”

倒是不绕弯子。

谢玉娘不接这话，只请他先喝茶，自己也端起茶，慢慢悠悠地品着。

邢大老爷以为她不愿意，更急迫地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得外面又有声音传来：

“玉娘子可在家吗？”

“可算来齐了，”谢玉娘一笑，“不如一遭说了，省得我费事。”

说罢，她在邢大老爷的愣怔之下，放下茶杯走到屋门口，应声：

“是张大老爷吧？请进。”

院门推开来，果然是张大老爷大踏步进门，身后也跟着几个担礼物的小厮，礼道：“玉娘子身体可是大安了？”

谢玉娘含笑道：“劳张大老爷惦记，我还当今日来的，会是令弟呢。www.quweiwx.com”

毕竟如今张六郎，可还在县衙牢房里待着呢。

张大老爷脸不红心不跳，只笑道：“张某便知娘子是聪慧之人，还请娘子给吾家，指条明路。”

说罢，竟然长揖到地，显得很有诚意。

谢玉娘安然地受了他的礼，依旧是让人放下礼，再拿钱打发了他的小厮们，请张大老爷入内。

邢、张两位当家人见面了，都是会意但讳莫如深地一笑，见礼后对面而坐，都看着坐在上位，依旧在品茶的谢玉娘。

坐在主位的女子直到将手中残茶喝尽，才放下茶杯，对着邢、张二人道：“我知道二位老爷为何而来，想二位老爷，这几日怕也在揣测小女为何而来吧？”

张大老爷立刻道：“张某自然不敢揣测娘子来历，只是想问娘子一句，那位贵人如今……可平安吗？”

“张大老爷，竟不问六公子吗？”谢玉娘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张大老爷一顿后，方道：“不瞒娘子说，张家不缺子孙，但也不想家族被一个子孙所累，是以，还请娘子指条生路，张家必有重谢。”

邢大老爷见谢玉娘的目光飘过来，也立刻道：“邢某也是一般说辞。”

谢玉娘这方收了笑容，正色道：“二位老爷该知道，小妇人不过是想要安稳赚钱的商贾，可如今有人不想让我好生赚钱，天大的罪名都能栽在我头上，若非贵人吉人天相，我与张大老爷家中，只怕已是灭门之祸了。我不高兴，也知道此处敢做出这等没王法事的人，只有那姓吴的贼子。至于二位老爷家中，于海盗事上虽不清白，与我也有仇怨，但不过求自保而已，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想二位也分得清吧？”

张、邢二人一听说太子还活着，登时都舒了一口气，忙顺着谢玉娘的话道：“自然是，我等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如何敢犯杀头的死罪？贵人无事就好，贵人无事就好。”

谢玉娘颔首，继续道：“我知那姓吴的背后，必然有极大势力才敢犯今日之事。但既然如今这位贵人还活着，甭管吴家后面是什么妖魔鬼怪的靠山，难道会比这位贵人……”

她顿了一下，只起身冲着北面，像模像样地一礼后，才又坐下道：“……更贵吗？”

张、邢二人俱是凛然，都已经信了谢玉娘的话。

比那位还贵的，只有天子了，但当天子的爹想杀儿子，确实不必这么麻烦。

“是是是，娘子只说要如何吧。”邢大老爷忙道。

“今次的事情既然是吴贼做的，那之前的贼匪猖獗，自也是吴贼指使，待我等助贵人除了贼子，二位家中只要低调些，贵人难道会不记得你们此次的功劳？当然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我要的除各州郡商路，还有本地盐、茶两项各一成的利，其他的你二家如何分也不必告诉我，如何？”

要的可真不少！张、邢两位当家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但正因为她所求甚多，话也干脆，才透着可信的真。

况且太子遇刺的事太大了，他们一时没别的选择。

邢大老爷当下便应允：“娘子果然是女中豪杰，是成大事之人，如此，我家的船队，自由姑娘驱使讨贼。”

倒是张大老爷略迟疑片刻才道：“虽如此说，只是我家那六郎……”

谢玉娘一笑，对他道：“张大老爷不必悬心，六少爷既然没有行刺杀之事，待此事定了，贵人自然会放人的。”

她说得语焉不详，张大老爷却果然如她所愿，误会了这层意思。

本来有玉娘子事在前，贵人显然是准备拿自家作伐子；但如今竟有人要刺杀贵人，反而救了自家。

太子门客怎比太子尊贵？况且玉娘子坦言只为求财，那上次的事情她既然收了钱，自然是了了。

“是，”张大老爷觉得自己想得可明白了，当下拱手道，“张某明白了，还请娘子放心，我张家自恨那些贼子，必然着力讨贼。”

谢玉娘这方站起身，笑道：“如此，那位贵人必然高兴，待将来事成，少不得大家更多的好处。”

“是。”

“自然。”

“时候不早了，不如二位老爷留下，吃顿饭，如何？”

不过这次，张、邢二人却都推辞了，只说兹事体大，总要回家去好生安排了才行，尤其是张大老爷，虽是当家人却非主事人，当然要将事情和家中当官的人议定，才更能便宜行事。

谢玉娘也不虚留他们，只起身将他们送出了院子，关上了院门，回到正厅后，却站在自己屋前，对屋内道：

“桓先生，出来吧。”

话音落时，屋内一个年轻的声音哈哈大笑着，那人走出谢玉娘的房间，对着她抱拳笑道：

“娘子话说得如此痛快，连小可在里面听着，都要信了。”

那位桓先生今年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玉色衣裳，拿着一柄檀木折扇摇着，颇有些芝兰玉树的文生模样。

但谢玉娘却知道，这位今日找上门的桓先生，正是那位海盗吴头领的白纸扇，亦算得上是个人物。

她浅笑着坐回原处，请他也坐：“话自然要说得动听些，才能说动这二位人精。桓先生总不至于听了几句实话，便怕了吧？”

“怎会？倒是小可更佩服娘子的心计了。”

“那小妇人要的东西，不多吧？”

“不多，正好，娘子这般聪慧知进退，要的怎会是我主家不愿给的价钱呢？只是，”桓先生端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谢玉娘，“小可仍有一问，既然那位贵人还活着，娘子为何又要改换门庭啊？”

“自然是为了活命，”谢玉娘抚摸着怀中的琵琶，“连那位贵人都敢刺杀的人，这天下掰着手指也数不出五个来，若只是求财，何必如此涉险？小妇人商贾人家只为求财，依附哪位贵人赚银子不是赚呢？桓先生这五年也该看明白，我啊，真的很会赚钱。”

桓先生再次爽朗地笑出声来，一双鹰目像是看穿了谢玉娘的心：

“娘子这般坦荡，真让小可刮目相看，这五年时光，我还真当娘子是个正直之辈，不肯与吾等为伍呢。”

“错了，”谢玉娘起身给他斟了杯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来敬他，“我这叫待价而沽，若我没些本事，太子如何会用我？别的贵人，又如何看得上我呢？”

桓先生看着谢玉娘那张被火烧伤，带着丑陋伤疤的脸，将那茶一饮而尽。

是个人物，可惜，他心中有叹，直接开口感慨道：

“可惜娘子面容……着实丑陋，不然入了我主家的门第做个侍妾，倒是很能让娘子大展拳脚呢。”

谢玉娘脸上的笑容一滞，险些因他这句话而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