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娘定了定心神，面上不露情绪，只问王捕头道：

“捕头说是有人检举了我？什么样的人？”

“今日先是有两个闲汉，来报说在望海亭外，瞧见娘子和个脸生的公子有了冲突，待娘子走后，忽然就冒出来三个人，要杀那脸生的公子，他们吓坏了，便跑到县衙来告，话没说完太子的人便来了，县尊才知道发生了这等大事，紧着让我们查时，我们刚出衙门，就碰上那两个闲汉的朋友探头探脑的，说张家那小子和娘子在城门密谈，所以我们才请了娘子来说话，自然，我们会继续查访，还娘子清白的。www.linghunxs.com”

谢玉娘心忽得悬空了，被锁链捆缚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刺杀不是戏，是真的。

武人说一力降十会，凭别人有什么权术制衡，人直接行杀人事，在泉州这池浑水里，多尊贵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朝廷查，也不过送自己这等不听话的人顶缸。

到时只有沈惟良青云直上，除了自己这已死之人，还有人知道他的歹毒？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哪里还有洗冤之日？

只怕太子潜藏行迹，也是想到此了吧，却不知怎的，还是漏了行迹。

难不成，是殿下身边也有他的人？

她心头万般思绪，此时却万万不敢表露，到最后只余一叹，喃喃道：

“许真是……今日，是我牵连了那位张六公子。”

张家必在局中，但未必在今日之局。那张六郎今日来寻自己却是意外，安排此局的人，怕正是临时起意，才索性将张家也拉了进来。

这等事情张家为洗脱自身，最终会选择依附，而那可是出过两任宰相的高门之家。

王捕头只看见谢玉娘嘴动，但没听清她说什么，忙问：“娘子可还有什么吩咐？只是这锁链，依着规矩，当真只能委屈娘子了。”

谢玉娘深深吐出一口气，起身对王捕头一礼：“王捕头是照规矩做事，此等大事捕头仍能照拂民妇，民妇感激至深，自然会好生待在此处，不会生事牵连捕头。只是烦请王捕头回去同我哥哥说一声，千万莫要担心，贵人吉人自有天相，我也不会枉担了罪名。”

“娘子放心，等下我亲自同朱兄弟说。”

“多谢。”谢玉娘再是一礼，正要往监牢里去，想了想，再次停下脚步。

一时心乱，倒忘了细处。www.wxzhisheng.com

“王捕头，今日检举我和张家少爷的人，如今在何处？”

“自是同押在牢中细审。”王捕头忙道。

“会武？”

“连虚力气都没有的夯货。”

“都是县里人？家小都在县中无疑？”

“确是本县的人，但几个光棍汉有甚家小？只有爹娘兄弟，也都在县内。”

“……”谢玉娘忖度着王捕头的素日为人，拿定了主意，便小声道，“那还请捕头将他们的事情也告诉我哥哥，让我哥哥找人看住了他们家里。那几个人审些时日，震慑几句就放了吧，依旧让我家的人跟着，许到时还能助捕头寻到真凶，立个大大的功劳呢。”

王捕头一惊，看着谢玉娘的眼神：“娘子意思是说……”

“捕头想，三个胆大包天的刺客，许多东宫侍卫，那样的本事怎会让两个不会武的闲汉走脱？”谢玉娘对他耳语道，“我虽只是一点想头，但总要试试，成了捕头自有功劳，不成，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捕头不亏的。”

王捕头的眼中，终于多了算计的光，打量着谢玉娘。

谢玉娘只安静地看他，她笃定，其一南安县的人不会不信她的本事，王捕头若无嫌疑，必然要借此博一把功劳；其二她将话分析得这等直白，王捕头必然会怕几个闲汉出事自己反摘不干净了，因此只要他没嫌疑，不但会替自己传话，更会保那几个闲汉在牢里的安全。

终于，王捕头用力一点头：“娘子放心，我必然和朱大少爷说得明白。”

谢玉娘一笑，这方跟着他，到了自己的监舍。

的确是比外面审讯的地方更干净些，虽依旧有股腌臜气味，但左右监舍都是空的，床铺也干净，头顶一扇小窗，很高，但看过去的时候，竟然还有一几只雀儿停在那窗上，不多时便又飞走了。

谢玉娘轻吐一口气。

如今，她也只能祈求上苍保佑，祈求南安县的大夫们医术精湛，让太子平安了。

*

日出日落，谢玉娘在监牢里待了四天，因为王捕头的吩咐以及狱卒们的照料奉承，自然吃喝不愁，没有吃亏。

只是外间的消息一概不知，让她颇感憋闷。

直到第五天，谢玉娘依旧看着她那牢房窗子上，蹦跶的雀儿时，耳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往这边来。

回头看过去的时候，竟是穿着全套东宫侍卫服的杜忠。

“玉娘子。”他沉着声气，看不出喜怒。

谢玉娘却心头一松。

太子平安了，不然依着这位杜大人的脾气，才不会对她这等和气。

她拖着沉重的镣铐挣扎起身，一礼后道：“原来竟是位大人，民妇失礼了。”

杜忠冷眼看她，半晌才道：“看来娘子不意外自己会在这儿。”

“是，贵人要来之事虽是隐秘，但民妇行商之人，自然会有所耳闻，却不料……”谢玉娘恭谨道，“不知道贵人如今，可平安了？”

杜忠没有答她的问题，只示意人搬了张椅子过来，他在牢门前坐定，道：“兹事体大，还请玉娘子要好生回答本将的问题。”

“是。”

“姓名？”

“朱玉。”

“籍贯何处？”

“青州寿光县。”

“家中有几口人？”

“唯有民妇和民妇的哥哥，民妇是寡妇，之前两任丈夫都因病没了，婆家待不住，便只能依附哥哥过活了。”

“娘子前些日子就因私通海盗之事，被郡州审问过？”

“是，但郡守大人已经还了小女清白。”

“你是如何认得湖州黄老先生的？”

谢玉娘语气一直平平和和地，将救过黄老先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确与他们所查一样。

之前那般危机时刻，殿下伤重昏迷之前，竟还吩咐他保全玉娘子时，杜忠只觉得奇怪，直到当晚便听衙役说抓了玉娘子后，杜忠才有些明白了太子的话。

泉州的这池水，果真混浊。

他自然叮嘱了衙役看好玉娘子，不能有闪失，可他这几日冷眼旁观，也知无论他是否叮嘱，玉娘子都不会在县衙吃亏。

这等通天手段，再加上他们抓到的一名刺客活口的供词，反倒惹得他也起了怀疑，是以待今日才清醒的殿下要见她的时候，杜忠便将玉娘子的嫌疑也说了。

但太子很坚持，还让他好生礼待请人，不许她受委屈。

“太子要见娘子，”不敢违逆太子坚持的杜忠，只能语带讥讽道，“本该让人替娘子收拾一下，不过现在看来，倒没必要了。”

说得周围狱卒们俱是一凛，只谢玉娘直视着杜忠的眼睛，依旧是如常浅笑：“县尊法度严明，狱卒们自不会苛待无辜之人，民妇如今，正是得了朝廷吏治清明之庇佑啊。”

杜忠被她这不能反驳的阴阳怪气噎住，只能起身，对衙役呼喝道：

“将她的镣铐撤了，备了水让娘子洁面净手。”他斜目看了眼谢玉娘身上簇新的衣服，撇撇嘴，“贵人等着呢。”

*

谢玉娘跟着杜忠，一路到了县衙后院的厢房之中。

太子的侍卫们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谢玉娘就在他们探究的目光中，迈步进屋。

太子靠在软塌上，刚刚喝了药，本是人人见了都要说一句俊俏的脸上，如今没有半分血色，惨白如纸，下颌瘦脱了出来，当真是生死之间走过一遭的模样，甚至在这等闷热的天气，还盖着薄被。

瞧着他的模样，谢玉娘眼底闪过丝惊讶与担忧，但很快就掩去，垂目施礼道：“民妇朱玉，见过贵人。”

说话间便要下拜。

她着实没想到他会伤得这般重，但正因为看着伤太重了，担忧的同时她反而再次起了怀疑。

这其中莫非真的有诈？

谢玉娘打定主意少说多听，看太子究竟是不是做苦肉计的打算。

沈继宸本想要说免礼，却因为刚吃了苦药，一开口就先咳了出来，牵动了背后的伤口。

亏了杜忠还算有眼力，立刻过来拦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说：“娘子不必多礼了。”

谢玉娘顺从地站定。

沈继宸示意服侍吃药的丫鬟退下，杜忠也退到门边守着，他好容易缓过那口气，方虚弱地道：

“娘子坐吧。”

低眉顺目的谢玉娘依言坐下，温温柔柔的，全然不是那天在山脚下、马车前的高傲，手指还纠缠着，很紧张似的。

寻常人见了贵人都是这样的，谢玉娘心想，她觉得自己演得不错。

太子将她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心下觉得自己的伤都更重了一分。

她会担心自己伤重，却仍不信自己。

思量很久，他还是决定不叫破她的身份，免得弄巧成拙。

她以寻常百姓模样待他，那他就以太子之尊待她好了，沈继宸如是想，但话出口时，语气却是忍不住的温和：

“我知道玉娘子受委屈了，但娘子可知你为何被牵连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