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总归是有几分需要成为秘密的道理。www.zhaikangpei.com

但讽刺的是，秘密的结局，似乎总是会被揭开被知晓，因为若是没有被揭开，也就没人会知道这个秘密的存在。

所以，有人的地方才会有秘密。

而当秘密不再是秘密的那一刻，总会激起一些不平静的涟漪。

这涟漪可以很小，小到只是在人的心底；这涟漪也可以很大，大到使整个江湖都汹涌沸腾。

可这所谓很小的涟漪，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却又会觉得它比天塌下来都大。

雪雨的心底就有这样一片不大不小的涟漪。

但她看起来却是隐藏的很好，这份心里的涟漪，似乎并没有扩散到脸上。因为她的脸依旧和以前一样的冷，冷到让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躲，根本没有去细细探究的心情。

只是她当下的行为却跟以前很不一样。此时她正托着一只药碗，小心又谨慎的疾步走着，仿佛是在护着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她何时如此小心翼翼的在意某个东西过？堂堂天门的大小姐，不该是跟往常一样的傲气自负么？

她终是在某处的房门外停了下来。只是还未等她抬手扣门，便就听到屋内人略带些疲惫的声音。

“请进吧…”

这声音听上去虽有些中气不足但依旧清澈温柔，跟她一直以来听到的一样。

只是她以前似乎从未在意过。

雪雨轻声进了屋内，这屋内泛着十分温和的暖意，比这屋外的凌冽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她缓步来到塌前，沉默着将案盘中的药碗递于声音的主人。

那人冲着雪雨温和笑笑，致使他面上原本有些苍白的气色，也被这和煦的笑冲淡了几分，又多了几分鲜活。

“咳…这几日有劳大小姐了。”那人缓缓将药饮尽，好一会才轻声开口道谢。

药总是很苦的，就算是经常喝，也依旧没办法使人习惯。

“你已不需要如此称呼我。”雪雨沉默片刻，冷冷道：“但如果你只是想要嘲讽两句，那当我没说。”

“……”榻上之人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他往塌旁随意靠了靠，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在他脸上舒展开，看起来很是晃眼。www.remenwenxue.com

若是换作以前，雪雨早已经要拔剑动手砍人了，但此时她却是沉默着，面上没有任何恼怒之意。

“我只是像平素一样的称呼你，但你却觉出了其他的含义…咳…”那人微微咳了声，缓了一会：“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改变，变的只是你自己的心境。”

“……”雪雨盯着对方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一时无言。

他总是这样，虽然一双眼睛看起来温润柔和，一点攻击性都无，实际却是清醒锐利的很，无论自己伪装的有多好，他总是能一眼看穿自己在想什么。

“但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

正当雪雨沉思之际，那人却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不好？”她低声喃喃道。

“你的在乎、纠结，都让你变得更加鲜活，你虽然不再是天门的大小姐，却也不再像是一把杀人工具，而更像是一个人了。”那人淡淡笑道。

“……”

雪雨面上沉默着，心中却早已思绪翻涌。

呵…原来这就是成为“人”的感觉。这种无力又渺小的滋味，实在不算好。

但不知为何，她却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比以前更用力的跳着。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声，将雪雨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雪雨紧忙上前，轻柔地抚了抚那人的后背，她担忧地盯着这人几乎要与他着着的中衣一般苍白的脸，蓦地觉得对方的身体实在不像平常见到的那般坚强。

“你…还好吧…总觉得喝了几天的药也没有什么起色的样子…”雪雨迟疑开口。

“咳…无事，入冬后的老毛病…你是知道的。”对方垂眸，无所谓的笑笑。

雪雨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自己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似乎每到冬日，他的病都会严重一些。

说来也是可笑，虽是一起长大，自己却似乎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她只记得那日大雪纷飞，父亲外出归来，身后就多了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他那时也是像现在这般止不住的咳着，看起来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般脆弱，甚至都没有她的个子高。

她只依稀记得他第一次与众人一起训练时的场景，只是杀一只还没他身高一半高的小狼，他似乎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而对于这随处可见没什么稀奇的训练用的猎物，他竟然还认认真真为它入了土。

无聊又软弱的行为。

她那时还是有那么几分小孩子的傲气的，自然对他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可就是当初那个如瓷娃娃一般脆弱的孩子，如今却一步一步变为了岳龙轩最给予厚望的人。

这岂非就是自己一直以来看他不顺眼的理由？如今看来，似乎只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了那个时侯。

而那之后他有多少次帮助过自己，保护过自己，引导过自己，她已完全不记得了。因为她的心早已在岳龙轩的催眠之下，变得像块冰冷的石头般，冷漠且麻木。

直到这次藏刀的挟持，他的再次舍身相救，才将她那颗石头般坚硬冰冷的心狠狠摔碎。

很多本已磨灭的情感与记忆，便才悄悄复苏起来。

“当真是与冬天有关么？我倒觉得…似乎是从蓬仙岛回来以后，你的身体情况才变差的。”雪雨收回思绪，她起身将一旁的火盆移到靠这塌边更近些的位置，抬眼问道。

“……”对方低垂着眼帘，或许是因为这火盆带来的暖意，致使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他安静的靠在塌边，看起来十分静谧美好。

“三峰的事…可是已经处理好了？”榻上之人并未回答雪雨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问起了其他事。

“他…尸体被挂在城墙外，早已被乌鸦争抢着啄食干净了。”雪雨眼神暗了暗，继而道：“但这藏刀的选择…我现在倒也能理解了。”

一个能在武林各派面前说要给自己女儿盖坟的人，究竟会对自己的属下如何，众人也皆是心知肚明了。

与其过着这般无休无止暗无天日般的日子，倒不如拼死一搏的痛快。

“…咳…你心中既已如此清楚，为何还要选择回来？”对方掩唇轻咳了下，无奈叹道。

“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藏刀与鹤云天暗中勾结？”雪雨答非所问，她盯着对方的眼睛，虽是在发问，语气却肯定极了。

“……”对方弯起唇角，并不答话。

“你若是早已知道…为何只是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却不阻止？三峰尽失，对于天门而言可是一大损失。”

“…你既能问出这个问题，心中岂非已然有了答案？”对方笑道。

“……”雪雨楞楞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倏地苦笑一声：“你…应该已经知道藏刀的下场。”

“我知道。”

“那…这便也是我留下的理由，雪雨本就是无根之水，哪里还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最终不过是…汇入江河…罢了。”雪雨踌躇半晌，终是憋出了这样一句话，她坐立不安的垂下眼帘，不敢去看对方的反应。

“……”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她的耳旁才终是传来了那人的轻笑声。

那人盯着窗外看了一会，一双温润的眸子被外面的雪白映的清澈明亮。

“下雪了。”他道。

雪雨倏地抬起头，她看向窗外，眼神闪烁着。

那鹅毛般的雪白，一团团一簇簇的随风缓缓舞动着、旋转着，无拘无束，自由洒脱，好似无处不在，又好似就在眼前。

“雪雨本是自由洒脱之物，潇洒游走于这世间，观着这一草一木、游着这一山一水，又为何一定要归于何处？”

自由洒脱…？

雪雨闻言，心头蓦地一震，那是她以前从未肖想过的生活，甚至以前，她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勉强压下心底的躁动之感，缓缓问道：“那一天…会来吗？”

“会的。”

“那我还是与你一起……”

“雪雨。”

雪雨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对方轻声打断了，她抬眼望向对方，而后瞳孔猛得一缩。

只见这榻上之人神情柔软却又略带着几分感伤，他低垂着眼帘，眼底含情凝睇着，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这江水，已是无法再容下任何东西了。”

………………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沉默才被屋外传来的细微声响所打破。

“江骑主，门主与少门主请您往长明殿去一趟。”门外那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