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桂花开满在道路，满地的浅白淡黄泛着清新甜腻的花香，街道上的小摊一家连着一家，却不似灵衣他们曾见过的无数摊主那般大声嚷嚷着揽客，整个街道虽人满为患，但相比以往见到过的，这里要宁和得多，初来乍到，灵衣也难得有了轻步行街的雅致。

看到有人摆着画糖人的小摊，灵衣知道关月这孩子肯定会感兴趣，可一回头，发现关月人倒是不见了踪影。

“关月！”

她着急地唤了声，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扫过，并没有找到目标人物。

远处似有人在朝她招手，距离有些远，灵衣不敢确定地眯了眯眼，在看清那只摆动的手的主人时，她一恼——这个可恶的离垢，不知不觉悄悄把她的关月拐走了！

灵衣狼狈地从人群中一点一点挤了过去，恍惚间她感觉自己的脚尖被人踩了一下。

“灵姐姐你快看！他们说这个很灵的！你要不要一起写？”

关月没心没肺地朝她挥了挥手中带着红绸带的木牌，怕她找不到她，还在人群中一蹦一蹦的，小脑袋一下在人群中出现，一下又消失。

灵衣好不容易走到他们面前，才发现原来这里设了一个许愿灵树，直逼苍穹的树枝上挂满了木牌，绸带随着风一摇一摆，像是葳蕤老树脸上长满了红色的胡须，在热闹非凡的烟火气的包围下也跟着笑得胡子一颤一抖的。

许愿吗？

她一向不相信这些的。

人有所愿，应当靠自己的双手去实现，而不是依靠鬼神。

可她还是接过来木牌。

就当是旅途的一种纪念吧。

愿望吗？

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找到父亲，解开母亲的心结。

她小心着墨写下了心中日思夜想的夙愿，只是，在即将放下笔的时候，她目光又不由地转向了身边专心致志写着愿望的两人，他们用臂弯将木牌遮得严严实实，却还时不时偷瞄一眼对方看看对方有没有偷看自己，于是在数次对视后，他们对着彼此咧嘴一笑，看起来好生幼稚和傻气。

彼时阳光晕染在他们的笑颜上，就连脸颊白色的细小绒毛灵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时间一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有那么一瞬间，灵衣突然这么想。

她摇了摇脑袋，想清除杂念，却发现斩不断，理还乱，落笔却愈加坚定。

提笔，收好笔墨，她将木牌置于合掌间，合眼虔诚叩拜而后用力一掷。

睁眼，抬眸，她一眼就看到独属于她的木牌高高挂在枝头上，飘带跟着风轻缓地舞动。

待尘埃落定后，旅途能继续。

她在心里默念，却并不奢望神明能听见。

人活在世，皆有所望之物，如若愿望真能入神祇之耳，只怕他们也是忙不过来了。

“香脆烤鸡，走过路过别错过！”

“那是什么？”

关月踩着轻快的脚步小跑到摊前，只看到“瓦缸木炭吊烧鸡，良心风味！”几个大字立在摊前，她开心地重复了几声：“离垢哥哥，我可以吃吗？我可以吃吗？”

于是这个背地里藏了不少金银财宝的人默默地从怀里抽出锦囊开始数钱币。

因为是现做的，木炭燃起的黑烟在人群中倒是十分显眼，站在摊前的几人被熏得连连咳嗽好几声。

灵衣想后退几步，却发现路上依旧拥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并没有后路可退。

她咬了咬牙，为了好吃的，付出点代价也不算什么。

好在纸袋中的烤鸡腿并没有让她失望，外皮鲜脆，微辣的口味溢满了她整个口腔，而鸡肉娇嫩鲜美，口感软而多汁，就连骨头都渗得十分入味，她将骨头咬得很碎轻吐在袋子里，又迫不及待咬下一口，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又感叹关月的眼光就是好。

“卖糖水咯！清甜不腻的糖水！”

“离垢哥哥！”

......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又大又饱满，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离垢哥哥！”

......

“桂花糕！桂花糕！香醇正宗的桂花糕！原汁原味，真材实料！”

“离垢哥哥！”

......

“龙须糖！入口即化的龙须糖！”

“离垢哥哥！”

......

一行人在路上吃吃喝喝，离垢就像是他们的奴仆一般，指哪打哪，难得大方。

“糖画，好吃又好玩的糖画！”

“离垢哥哥！”

“我懂！我懂！”

离垢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腾出一只手找自己的腰包，已经做好付钱的准备。

“这里有转盘可以转自己想要的动物和图画哦！”

摊主指着那转盘热情地介绍着。

“咦？为何你这还能有三个不一样的糖人呀？”

关月望着摆在摊边最为显眼之处的三个糖人疑惑道。

“哈哈，这是我们一家三口，让客人见笑了，我每天摆摊都会先做三个摆在这，既是展示技术又能让我有动力和耐心坚持下去。”

“原来如此，可是他们不会等下就化了吗？”

“是很快就化了呀，等下经过的一些没有钱又想吃糖糖的孩童，我就送给他们，然后再做新的，如此反复。”

难怪没有进行太过精细地刻画，只是有个大致的形态样貌。

“孩童的父母看来不喜欢他们吃糖啊...”

关月歪着头，好似不能理解。

摊主听到这话，不知为何脸上的笑容一僵，而后降低了音量说道：“没关系，咱尽自己微薄之力让一些孩子能够吃上。”

灵衣眨了眨眼，忆起这片热闹中被落在角落里默默观望这市井之气时那一双双渴求又无望的眼神，才幡然醒悟，他说的大概是那些无父无母的小乞丐吧。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衣食无忧的。”离垢上前轻拍了一下关月的后脑勺，“小关月希望他们都能吃上糖吗？”

“我不知道。”

闻言，灵衣微微一愣，在看到离垢回眸后，她也走上前问道：“可你看着好像在替那些孩子可惜。”

“我也不明白。”关月歪着头盯着那三个糖人认真思考，“这并不属于维护世界运行的一部分。”

何其漠然。

“那，和我们一起，是因为这属于维护世界运行的一部分吗？”

离垢在她身边蹲下身子，眸光转向那在阳光下似乎带着笑意的三个糖人。

灵衣盯着他们二人的背影，也静默着等待一个答案。

身后的人海还在一点一点的挪动，人群衣服相互摩擦的声音，行人脚掌磨地的声音，路人拿着蒲扇扇风的声音，各种声音糅杂在一起，可此刻，灵衣却能够听得清每一种声音。

“离垢哥哥，可以多给一些钱吗？我也想请那些孩子们吃糖。”

关月沉默了半晌，侧首望着离垢真诚地说道。

“当然可以。不过，关月，这个世界如何，我们要亲自去感受，包括，感受和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离垢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他们，都不是书上的一段文字。”

离垢将钱袋交托在她手心。

关月感受得到，手中的那份沉甸甸，她踮起脚尖，双手捧上，“我想请那些孩子吃糖，我还想可不可以做其他的图案？”

摊主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迟迟不肯接过那袋财物，一个劲地摆手，“这使不得，使不得！”

“收下吧，就请到这袋钱用完为止吧。”离垢并没有收回，而是望着他的双眼诚恳道，“我相信你的为人。”

摊主一愣，总感觉自己被赋予了什么使命一般，这才颤巍着手接了过去。

“小姑娘，你希望画什么样式呢？”

收到钱袋，摊主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

“我们三个的，可以吗？就像这个幸福的一家三口一样！”

关月指着折射了阳光显得更加晶莹剔透的那三个招牌糖人大声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好咧！”摊主这般说着，手上便开始干起了活。

待关月回头时，才发现离垢跟灵衣有些别扭地各自撇过头去。

“咳！什么一家三口！你这孩子！尽说胡话了！”

“咳！就是就是，你这孩子，现在越来越口不择言了！”

“就要一起就要一起！我们三个就要一起！”

怎料关月似乎也变得“叛逆”起来，不像过往乖巧地“反省认错”，倒是顶起了嘴。

“二位可是吵架了？人说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间哪有隔夜仇。”摊主还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劝和，手上没停下，闲言闲语倒是一句没落下，听得那叫一个清楚。

他们一男一女又带着一个孩子，加上刚才关月的话语，让人误会也算是人之常情。

灵衣一只手扶额，知道他们这是越抹越黑了，索性也不解释了，“是呢是呢，你看我夫君这面相凶神恶煞，身材虎背熊腰，整个人看起来邋里邋遢的，你可别把他画得太好看啊！”

“是啊是啊，你看我娘子这发丝如杂草，双眸如死水，脸色若黄土，眉粗杂乱的样子，你可别擅自美化啊！”

离垢也不甘示弱。

糖人能画个大概神态，赶时间的话并不会画的如此精细，只是这二人“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嘴下饶人。

关月看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对方样貌反过来说，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心里总觉得热热的，就像此刻落在她身上的太阳光一般，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受。

“糖人好咯！”

话音刚落，关月便迫不及待地接过，望着那大概能看出是他们三人模样的糖人咧开嘴憨笑，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好啦好啦，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甜甜蜜蜜的一家人！”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关月将灵衣模样的糖人递给了离垢，将离垢模样的糖人递给了灵衣。

“哇！哪来的丑八怪啊！看我一口消灭！”

“哇！哪来的辟邪像啊！鬼见了都退避三尺吧？”

这两人望着各自手上的糖人还在一顿言语输出，关月摇了摇头，总觉得这个家没有她，大概不用风吹，走几步就会散。

“希望你们一家三口能一直幸福哦！”关月笑着向摊主挥手告别，拉走身边那两个幼稚鬼企图阻止他们继续“丢人现眼”。

轻咬一小口糖人，口感还是温热的，关月在二人中间悄悄抬眸，看到离垢望着那糖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竟在那无声地傻笑，关月又将目光转向灵衣，看到她转动着竹签，看着糖人转了一圈又一圈，努力压下嘴角但是还是克制不住它上扬。

关月看了好一会儿，小声嘟囔了一句：“糖人甜甜的，真好吃。”

身后摊位上的三个糖人还沐浴在阳光之下，透亮的糖体上，是幸福的甜，是安稳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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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四） 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