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叶荣和魏芜走进西平郡最北边的一座城池，这里方才经历了一场大战，满地残骸，城墙烧得露出黑色的砖心。

城中杳无人烟，却是随处可见士兵的尸体和无辜惨死的百姓。

叶荣捂住了口鼻，不去闻硝烟的呛鼻和死亡的血腥。

脚下，她一脚踩上一只孩童的拨浪鼓。

叶荣弯下腰拾起，环顾四周，这里已被大昭的军队攻破，而城中的百姓不知此刻家破人亡、居无定所后，都逃往了何处。

无论是破败的茅草房，还是豪华的大户人家，无人问津的铁铺和宾客盈门的酒楼，此刻都是一样的伶仃模样。

魏芜看了看她，“这里随时都可能遭到叛军回袭，我们应快些离开。”

叶荣点了点头，加快脚步。

紧接着的第二座城池的损毁更加严重，放眼望去已没有了立着的房屋，在倒塌的房屋残桓前聚集着成群的难民，他们的口中手中只剩破烂的食物残渣，孩子哭着找娘，娘又抱着孩子的尸体痛哭。

叶荣怔在原处，抬头看着正午的烈阳，心中问它，苍天若有眼，为何让无辜黎民遭此苦。

她眼鼻酸涩，不忍直视，双唇微微颤动，拉住了魏芜的手。

魏芜停下回头看她，亦不自觉地紧皱眉头，“荣儿……”

魏芜不知眼前这番景象，他该如何安慰她，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叶荣颤抖着缓缓道：“我们一定要尽快打完这一仗，把他们的家还给他们。”

魏芜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一定会。”

叶荣蹲在那个失去母亲的男孩儿面前，把怀中的拨浪鼓掏出来递给他，没有说什么。

她知道，他能做的只有独自坚强长大。

二人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食物和水，继续行进。

“魏芜，仗打完了，他们的家也回不去了。”

“是，”魏芜低下头沉思，“但能为后人建造更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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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落下，叶荣和魏芜抵达了叶恪俭的部队驻扎的城池桦汤，城中许多难民追随大昭军队的庇护藏于城中，见叶魏二人骑马进程都格外警惕，四散而去。

莫迎在城楼下正部署排兵，见到叶荣出现在此，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还有魏大人？？？”

“我来找爹爹，魏大人陪我前来。”叶荣下马，向城楼上张望，爹爹一向坐于城楼之中概览全况。

“小姐怎么能突然跑到这儿来？骑信使没有向府中通报将军的消息吗？！”莫迎十分焦急，尤其是看到她灰头土脸的样子，想必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我耐不住在都京的等候，就擅作主张来西平郡，确保你们平安，一切顺利就好。”

“我们一切都好，”莫迎松了口气，缓缓道，“就是叶将军昨夜便走了。”

“走了？他去哪了？”远道而来竟正好与爹爹擦肩而过，叶荣不敢相信。

莫迎点头道：“前方攻打广郢吃紧，叶将军去南边调兵了。”

听闻爹要横穿战场去调兵，叶荣瞬间紧张起来，“危险吗？爹为何要亲自去？”

莫迎安抚她，“不会有危险的，只是调兵事关重大，叶将军不放心吾等副将才亲自前往。”

“爹什么时候回来？”

“这两日便要起兵攻打广郢。 ”

叶荣松了口气，点点头，心里还是担忧父亲。

魏芜道：“莫将军，荣儿便交给你了。”

莫迎作揖道：“多谢魏大人一路相送。”

叶荣见他一将自己送到便要离开了，难掩失落，但心中知晓他还有要事办，也向他作揖道别，“多谢魏大人，一路平安。”

眼看着魏芜转过身，准备向反方向离去，叶荣忽然叫住他：“魏芜！”

魏芜停下，回头看她向自己跑了过来，“怎么了？”

叶荣掏出自己一直随身佩戴的他的匕首，自他交给自己后便一直不愿也忘了还，“这个还给你。”

魏芜推还给她，“你留着…… ”

叶荣又强硬推送出去，“昨日你身上随身佩戴的只剩短弩，既不宜近攻，又易暴露身份。”

魏芜只好老实接过收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走了。”

“嗯。”

亲眼目送他驭马离城，不知将去往何处调查，叶荣望着他孑然的背影，在心中默默祈祷他平安。

莫迎把叶将军的单独卧房收拾好，让叶荣住在此处，还嘱咐手下的士兵无需再把守此屋，更不许擅自靠近。

“荣儿，军营中不比府上宫中，这里全是男人，你一个人在这儿不便，叶将军回来后我们便要起兵攻城，届时你便回都京吧。”

“莫迎哥哥，我此番来并非只为看你们一眼，我还想确保你们平安。”

“行军打仗，你又帮不上忙，在此处若是有什么危险…… ”

“我虽不会打仗，但我可以照料伤兵，喂饲军马，我在此处能做的事很多。”

“…… 待叶将军回来让他和你说吧。”

“嗯。”

叶荣知道爹也不会同意，但也拗不过自己。

一转眼两日便过，未等来叶恪俭领调兵归桦汤，而是叶将军的一封密令，只交由莫迎手上。

密令中叶恪俭让莫迎自行夺定桦汤的进退，南边的战况并不乐观，调兵还需三五日才可至桦汤。

副将于壬道：“如今以我们的兵力若要强行攻城……可已经在此处耗了小半月，如若再不动身，不仅城中粮草即将耗尽，恐会被敌军知晓我们底气不足，反攻桦汤，我军将反陷围城之困。”

莫迎皱起眉，叶将军既然让他夺定是攻还是退，便是觉得进攻仍有胜算，他断然道：“攻！”

于壬忙问：“可还按之前的部署，今晚发攻？”

莫迎拿来广郢城池布图，指着原本等待南部调兵填补上的后方空缺道：“于副将，主攻交由你统帅，我领五百兵力填补这儿的火力。”

“将军只有五百兵力，如何拿下重兵把守的火药后仓？”

“只要你们的主攻火力够猛，此处便不会有过多兵力把守。”

于壬否决他的计划，“将军不可，此举太过冒险。”

“此险怕是非冒不可了！”莫迎心意已决，一把卷起布图，不再作商议。

“于壬愿领兵攻后方，还请将军统帅前方！”

莫迎看着于壬，缓缓道：“于副将家中还有老母赡养，绝非最佳人选。”

于壬双手抱拳，颤声道：“莫将军…… ”

莫迎走出军帐，集结士兵，高声问道：“军中若有兄弟同行者，请兄长出列。”

许多士兵纷纷出列，其后的弟弟也纷纷目露忧虑和不舍。

于壬高呼道：“今日你们的兄长攻广郢后仓，只要你们在城前战场足够勇猛，打得敌军措手不及，他们便会少遭一分针对，懂吗！”

“懂——”

经此部署，主战场的士兵皆斗志昂扬。

伤病营中，叶荣忙碌一天，一直没等到父亲的消息，心中始终悬而未落。

莫迎临行前至伤病营找她，叶荣见他已披上甲胄整装待发，但仍未见爹爹身影，“我爹，可是有危险？”

莫迎：“没有，叶将军路上耽搁了，过几日便到，我们先率兵攻城。”

叶荣暗思着，若无调兵支援，他们如何攻城？

见她面露忧虑，莫迎道：“小姐不必担心，在桦汤等莫迎回来。”

叶荣缓缓点头，目送莫迎扬旗上马，而他身后的士兵仅有五百人。

战鼓三响，城中各路兵马皆悄然出城，渐渐逼近广郢。

回到伤病营内，叶荣的心脏仍高高悬挂，迟迟未缓过来神，身旁几名伤兵打探道：“莫央姑娘可是担忧莫迎将军安危？”

叶荣回过神来，“我担忧他以身犯险。”

“姑娘不必担心，莫将军骁勇善战，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的。”旁人安慰道。

叶荣迟疑地点了点头，只恨自己是个女子，不能帮上他什么忙。

桦汤城中一整晚都听得见广郢城外的战火声，一兵一卒、一炮一箭，叶荣仔仔细细地听着，默默祈祷，静静等待天亮起时莫迎平安归来。

一直到天空微微亮起，桦汤的城门缓缓打开，马匹声靠近伤病营，叶荣一夜未合眼，循着声音走出去，心中忐忑未知，不知是来告予喜讯还是噩耗。

是莫迎，牵着马走过来。

叶荣上下打量一番，他并未受伤，她激动地跳起紧紧抱住莫迎。

“小姐，我没事，我回来接你了。”莫迎愣在原地，安慰她道。

营中的几名伤兵听到莫将军竟然唤她小姐，纷纷震惊，这个连续两天两夜忙上忙下照顾自己的人，竟然不是莫将军的妹妹，而是叶将军的女儿，御封的怀安公主，当朝太子妃。

“我以为你要和叛军同归于尽…… ”叶荣放声大哭道。

莫迎确实做好了这个打算，身上也绑满了火药包。

“城中叛军的火药尽毁，天未亮时便攻下了。”

叶荣定睛看他，“被旁人所毁？”

莫迎意味深长地点头。

那日在城楼下，魏芜问莫迎要部兵图，莫迎不知所以，把部兵图借给他看，魏芜浅瞧了一眼便得知火药后仓缺少兵力，叶恪俭外出调兵也是为补此缺，以保攻城万无一失，他没说什么，把布图还给莫迎后便走了。

而能想到毁城中火药，还有能力潜入城中完成此举的，只有魏芜一人。

此刻叶荣心中又开始忧虑魏芜的行迹，若是他这两日潜入了广郢，那此刻他又在哪儿？

还有被南部战事牵扯住的父亲，又是否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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