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夫人越说越来了气，摆明要替程烬玄惩罚苏蔓野，她不说话，只应和，喏喏地道歉，“是蔓野错了，蔓野明日会搬去东厢房。www.bokuwenxue.com”

程大夫人不像苏家那大夫人那样笑里藏刀，苏蔓野知道她也是心疼儿子，便只应着她的话，随她数落，她突然叹了口气，“蔓野，我知道，你从小便没了娘，没人教你这么多礼仪，才让你变得如此无礼。”

苏蔓野的手紧了紧，很不喜欢她拿她娘说事，但反抗不得，只好听她继续数落，“嫁到了这儿，便有这儿的规矩，你不会，就好好学，下人们都懂的事情，你倒真是一窍不通。”

苏蔓野依旧跪在厅内，拿着书，背着妇德，尽量不去听她的数落。

程大夫人看苏蔓野没反应，便是知道戳中她的痛处，更来了兴致，恨不得叫她知道自己连丫鬟也不如，贬低她的言语一句接着一句，只怕没叫她回去重新投胎。

“你瞧瞧你阿姊，大家都很喜欢她，是因为她温柔、善良，又是绝好的性子，你们是亲生的姊妹，虽说出身有高低，可怎么你半点也不像她学些呢？”

“你学学她，多听多看，也不至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蔓野，我知道你不爱听，可你再不爱听，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妇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得人喜爱，丈夫宠爱、下人敬爱、长辈疼爱，这些是最要紧的。可你如今活着，大家都不喜欢你，你不觉得可悲吗？”

苏蔓野抓着书，尽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难过。

幼时，苏蔓野想不通别人为什么不喜欢她，谁见她都可以唾弃两口，明明她也会对着他们笑的。

长大了，苏蔓野同样想不通为什么她再大度、宽容、和善，别人同样嘲笑她，说她是装的，说她心里指不定在骂人。

后来她知道了，因为她出身不好，她娘是剪莲花枝子的下人，所以她理应是蛮不讲理又粗鄙不堪的。

这世上，除了她娘，没人欢迎苏蔓野的到来。

苏蔓野那时便想，既然无论如何别人都不喜欢她，那她又何必做出些讨好的姿态来，哪怕现在是苏清鸢像她这样满身是刺，别人也只会夸她是性格特别，与众不同而已。

她就是原罪，原罪不需要得到谁的宽恕。

既然他们觉得苏蔓野粗鄙，那她就做出粗鄙的模样来，好叫别人不得欺负她。

也是奇怪，苏蔓野凶了以后，别人反倒少说了她很多闲话去了。

从前听得那些刺耳言语，先生总叫她不必去理会，可她到底也没那么坦然，她及笄那日没人记得，可她今年的的确确、真真切切也才刚刚十五岁而已。

苏蔓野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大夫人便更加起了兴致，她恨不得把她说成十恶不赦的罪人方才解了欺负她儿子的气，苏蔓野又想，如果她娘还活着，会不会也这般替她出气呢。

如果她娘还活着，世上就有两个喜欢她的人了，苏蔓野忍不住开心起来。

苏蔓野听见门口响起一阵吵闹声，转头看去，远远地便瞧见程烬玄气势汹汹地向她走来。

晨间，程烬玄还在书房中洗漱，予欢匆匆进门来报大夫人将苏蔓野带走，他连腰间的配饰也未扎上就急火火赶去了。

他太了解他娘，指定要责罚她，以正家风。

分明知道会看到什么场景，当看到苏蔓野身着亵衣跪在地上时，他还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心中憋闷。

程烬玄个子高，腿也长，几个大步便踏上了大厅，大夫人唤了他一声“尧儿”，他没有回话，直直地向她走来，伸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推到他身后藏着，他个子高大，把苏蔓野藏得严严实实，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听声音里都是急促不忿，“娘，你何必要这样罚她？”

苏蔓野倒没想到他是来护着自己的，想必大夫人也没想到，她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尧儿，她……”

大夫人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反驳，程烬玄不再理会，转过身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披风摊开替苏蔓野系上，又转过头，看着大夫人身后的丫鬟们，声音极冷，那双好看的眼睛耷拉下来，盛满了寒冰，“你们听好了，我和蔓蔓的事再大也是我们自己的事，倘若给我知道你们谁在背后多嘴多舌，我叫你们一个个的，这辈子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这虽然是责备那些丫鬟，但摆明了是对着大夫人说的，拂了她的面子，“尧儿，你说什么呢？她与你起争执，又将你遣去书房，这不都是事实？”

“事实？事实是我说了许多粗话，惹得蔓蔓不高兴，她忍无可忍才同我多说几句，况且书房是我们二人约定好的，只因为算不上什么大事，故而没对外人多说罢了。若娘以这两点为由责罚蔓蔓，着实是委屈她了。”

苏蔓野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她以为，他会火上浇油的。

大夫人又开了口，程烬玄不耐地打断继续说下去，“蔓蔓嫁给我，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你这样惩罚她，不也是说我管教不严吗？既然要罚跪，自然是我和蔓蔓一同跪着。”

说完，他真要跪下去似的，急得大夫人连忙“尧儿尧儿”地唤他，满头是汗，不得已向苏蔓野投来求助的目光。

程烬玄替苏蔓野说话，她的确没想到，不久前才大吵一架，她还以为二人又有很长时间不联络了。

但苏蔓野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她上前一步，小声道，“程烬玄，你别闹了。”

程烬玄转头看着她，苏蔓野依旧低着脑袋，身上披着他的河狸毛披风暖和极了，她害怕大夫人看出异常，便小心翼翼地伸出去牵他的手，装作贤妻的模样，“我没事，你别生气了，娘也是为我们好。”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牵手，程烬玄感觉她的手指冰凉。

他被击打了一样顿住，苏蔓野收紧了手，他的手掌宽厚，上头有细细的茧子，倒不像是精养出的细皮嫩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