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烬玄，你的河灯里是不是写了字，刚刚我看见了的。www.sdyfcm.com”苏蔓野扭过脸去，看着夜幕下他的面庞影影绰绰。

程烬玄今日莫名的像换了个人，那股子懒痞气收敛殆尽。

“嗯。”他点点头。

苏蔓野叹了口气，看着无数的河灯悠悠地向湖心荡漾去，身旁有个中年妇人正在低低地哀哭，不知为哪位故人伤心难过。

先生曾告诉苏蔓野，七月半的时候阎王会让地底下的鬼魂们上来看看自己的亲人，若是以河灯寄哀思，他们也会看见的。

苏蔓野不知道程烬玄在思念谁，也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他们是完全两条路上的陌生人，好像被权力的漩涡硬生生地扭在一起，没有感情，也不会有。

“我在河灯里也写了字，写给我娘的，我出生不久她就死了，苏家人也对她讳莫如深，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性格是什么样子，或许投胎了也说不准呢？”

苏蔓野蹲在河岸边的石阶上，看着她亲手送出去的河灯里烛光闪烁，似是鬼火。

“不过啊，我还是跟她说，我过得很好，不要记挂我，好生找个好人家去，不要被出生再牵绊住了。”

苏蔓野看着程烬玄，歪着脸笑笑，“希望她下辈子不要过得这样苦了。”

程烬玄看着苏蔓野，眼睛里映着光亮，苏蔓野以为他又要凶她，他却开口说:“你觉得现在的日子，还算好么？”

苏蔓野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问她如今在程府的日子。

“当然算是好的，我从前在苏家的时候，从来不知道原来一餐食有那样多的菜肴，有时候啊，吃的东西也是馊的。”

苏蔓野耸耸肩，继续说:“我拥有的太少，所以觉得一切都弥足珍贵。”

他沉默半晌，突然伸手摸了摸苏蔓野的头发。

“明年祭祖，在程家给你生母立个牌位罢。”

程烬玄的声音低低的，继续说道:“一盏河灯，还不足够。”

“我会请法师替她的往生路作法，保佑她一定投个好胎。”

苏蔓野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只瞥了一眼就不敢多看，努力抹去不存在的泪水，“其实，我从前不信这些的，我却又想，人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我也不信。”程烬玄很快地回答她，“可是，人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所以，你也有很深很重的念想吗？是很重要的人？”苏蔓野歪着头看他。

“很重要。”他不想回答苏蔓野真实的答案，转身往程府的方向走去。

苏蔓野跟着他的影子走了好长一段路，他突然在苏蔓野身前开口道:“苏蔓野，嫁给我之前，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娘是二房，不受宠的，我呢，从出生起就不得人喜欢，我娘走了以后，我爹把我养在菡萏园，安排了个奶娘照顾我长大，待我龆龀，奶娘家里出了事，着急忙慌地赶回去，自此再没有出现过。”

“后来呢？”

“自那之后，我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生来无人爱我也无人疼我，一个人长大，从来也没有人来问一句过得怎样。”

程烬玄的脚步停顿，苏蔓野差点撞上他的背，听见他的声音更加低沉:“后来呢？”

“后来？不出两年，我爹便差了个教书先生教导我琴棋书画，我自由散漫的野人生涯正式告终。”

“我几乎不出菡萏园，只在逢年过节去奉先堂给他老人家请请安，见见我那并不亲厚的兄弟姊妹，他们不喜欢我，也从不来菡萏园，我乐得清闲。”

小巷子里阴暗，程烬玄走得极慢，苏蔓野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你呢，其实嫁过来之前，我连你家有几口人也不知道。”

“我爹娘是江南人氏，我爹做官才举家搬到京城来住的，府里有三子三女，我娘生下我以后，我爹不知去哪儿又领了个次子回来，说是外室子，记挂在我娘名下。很多年以后我娘又生了个弟弟才不再生育。二房生了两个女儿，三房也生了个女儿，平日里她们住在很远的院子里，也不常见。”

苏蔓野有些吃惊地问道:“你爹领回外室子，你娘也不生气？”

黑暗中，苏蔓野感觉他的手臂挨着她，一股温热气息传来，“不生气，只要能为我爹开枝散叶，我娘都不在乎。”

“那你二弟多大了？”

“比我小一岁而已，他资质平庸，早已成家。”

说完，他像是想到什么，顿了顿，继续说，“我二弟他们夫妻俩都不是老实的，你没事儿也不用理睬他们，若是真有什么事，记得唤予欢予喜来告知我一声，我去收拾他们，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让予欢去找我娘给你镇场子，我回来再削他们俩。”

苏蔓野被他一番说辞逗笑，“我也不是什么软菟丝子，给人肆意欺负的罢？”

“这倒也是。”程烬玄也不似刚刚沉重，淡淡地笑了一声，“那你去削他们吧，我给你撑腰。”

“怎么一家人说这些话？你们关系不好吗？”

“你觉得呢？”苏蔓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你觉得我们关系好的话，我大婚，他们连出现也不曾么？”

“你又怎么得罪人家。”苏蔓野嘀嘀咕咕地说着，也没觉察他是否变了脸色。

“能有什么过节，不过是他们以为我爹偏向于我，心生不忿罢了，总想给我使些绊子，回回自讨苦吃。”

如果苏蔓野现在可以看到他的表情，应该是不屑地撇撇嘴，“蠢货住一窝。”

“这也难怪么，你如此不着调，你爹为了你的婚事也大办特办，可见是宠你的。”苏蔓野悠悠地叹了口气，“可惜呀，某人不争气来着。”

程烬玄没被苏蔓野的讽刺气到，反而是痞痞地笑了一声:“配你，也不需什么高风亮节吧？”

“谁说的，你没有见过……”苏蔓野的话到嘴边又停下，生硬地转开，“你没有见过我的好而已。”

苏蔓野怎么可能会傻到同他说起先生，他是明月，不该和他们这样寡淡的星星相提并论。

哪怕从前有那么一刻，苏蔓野觉得自己就要拥有他了。

不过很可惜，梦醒之后，星星坠落，一切都到本来的位置上去。

只有她的月亮永永远远地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