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凉殿中，郭钊将解毒药丸以水化开，试图用汤匙喂秦毓吃下去。www.yingzhicy.com但秦毓此时毫无吞咽力气。郭钶接过药碗，将他扶起，一手在他的背部轻抚，试图将解药灌下去，可混杂着药丸的温水刚喂到嘴里就从口中缓缓流出。

郭钶听见殿外传来声音，以为是许玉蕊到了，回头去看竟是谢潇潇。

那两个医工急忙跪地解释道:“许神医并不在家中。”

谢潇潇看见郭钶，也开口解释道:“阿姊去了山中采药，大约下午就回来，她从不在外过夜。”

医工又道:“谢医师是许神医的弟子，恐怕比我等太医署医术高明，故而……”

郭钶看出端倪，让他们二人去叫安义方前来。

看着两个人出去，郭钶才开口向谢潇潇道:“你当真会医术？”

谢潇潇只能实话实说，摇了摇头，看着榻上的秦毓，问郭钶道:“他中了什么毒？”

床榻上的秦毓昏迷了一夜，滴水未进，已十分憔悴，汗湿的鬓发一绺一绺贴在额前，嘴唇惨白龟裂，没有血色，而额头上还在不断地渗出汗珠，谢潇潇想起从前在紫兰殿中见到秦毓的光景，他穿着皇子华服，俨然是贵气王孙，不想今时落到如此地步，竟像养病坊中垂死的乞儿。她下意识就想去叫秦毓，却听见郭珂道:“倘我们能知道是什么毒，也就不需麻烦你阿姊了。”

谢潇潇方在马车上的时候断然料不到秦毓的情况危急至此，眼下看了秦毓这般样貌，也着急起来:”我去南山找阿姊，她素日进山采药不会走远。“

郭珂见她要走，忙道:”一来一回耽搁时间，我知你平素跟随许玉蕊也看得一些施针方法，不知能否帮我将这碗药汤灌下去试试？“

郭钊听闻过，人体上有一穴位，只要找对，就足以让昏死的病人张口吞药，但对于谢潇潇的医术，还是颇有怀疑，上前阻拦道:”不可，倘扎错了穴位，岂不是害了他。“

谢潇潇听他质疑自己，也不反驳，看着郭珂手中的汤碗，奇怪道:”这是哪里来的药？“

郭钊道:”谢娘子放心，此药方才我已尝过，绝无问题，更何况他是三皇子……我岂会害死自己的外甥。“

谢潇潇自知说错了话，也不再言语，自己倒是会些医术，但郭珂所说人体穴位，她却不清楚，一时间站在殿中仔细回忆许玉蕊为人看诊时的种种情状。

事急从权，郭珂看着殿外升到正中但毫无光亮的太阳，心知已不能再等，回过身向谢潇潇道:”我信你。“

……

颠茄毒性虽烈，但其中掺入的钵罗花与曼陀罗一样功效，使人发梦、沉入幻境，二者相掺杂，一来减轻了颠茄毒性，二来有吐真之效用，只是含凉殿中、整个大明宫也无人敢对三皇子用刑，故而秦毓一直沉浸在幻境之中。

人若沉入幻境，往往不是死于毒药催发、血脉逆行，因躺在床上，口不进食，全身血脉平稳缓和，反倒不利于毒气行走全身，唯有一点——中毒者口不进食，假以时日，不仅毒性滞留体内，人也会被饿死。

秦毓沉浸在醒不来的梦中，依旧是昨夜的丹炉烈火，面前之人的面孔却时时变化，起初是宁远山，然后是郭珂，再后来，这二人便交替着出现在他面前。

秦毓原以为自己会被烈火烧死，但周身虽为熊熊火焰包裹，却没有伤到肌肤分毫，只感到闷热、窒息。他问宁远山是否经此历炼后就能永远以人身活在世上——

他以为自己是精怪，从一开始就这样以为。

宁远山却不说话，只有秦毓啰嗦，听着丹炉四壁回音，说自己不愿做人，也不愿做三皇子。

后半夜，宁远山的面孔陡然变得年轻，白发银须不见了，青鬓朱颜，发间簪着石榴花一朵，一如新科进士的打扮——礼部科试后的长安闻喜宴上，进士人尽簪花。秦毓看着这样的宁远山，不敢相认，宁远山却向他道:”……你是来赶考的举子？“

秦毓听见这话，定睛再看时，面前人变成了谢潇潇的模样——第一回在大佛寺中相遇的谢潇潇，乌唇如注，仿佛中毒一般，秦毓缩着脑袋叫她:”谢潇潇……是你么？“

谢潇潇却忽然倾身前来，乌唇被放大在他眼前，秦毓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谢潇潇张开”乌盆大口“将他吃掉。

”阿宥！“

秦毓睁开眼先看见的果然是谢潇潇发青的嘴唇，耳边传来的却是郭珂的声音。

原来谢潇潇方才拿银针试探他身上穴位，扎得满手臂针眼也未见起效，只得接过汤碗，自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用嘴亲自喂他喝下解药。

秦毓只觉周身湿漉漉似泡在水中，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谢潇潇拿衣袖抹了把嘴唇上黑漆漆的药汁，退到殿内，随便拿了一碗茶水漱口——实在是苦，她无意间咽下一口，苦得胆汁都要吐出来。

郭钊见秦毓张嘴发不出声音，回头抢过谢潇潇手中茶盏，递给秦毓。他昏死将近一夜一日，自然极渴，秦毓咕嘟嘟喝下茶水，开嗓道:“我……”

他还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谢潇潇隔着郭珂郭钊道:“你怎么？如何了？”

郭珂此际坠泪如雨，抱着秦毓不肯撒手，这样失而复得的心情，只有郭钊能够理解，他上前去拍了拍郭珂的肩膀:“安义方恐怕快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安义方跪在殿前求见。

郭珂擦了擦眼泪，背向殿外:“进来罢。”

安义方听见她声带哭腔，惶惶然不敢抬头，盯着殿内花砖叩头道:“不知贵妃召臣来何事？”

郭珂抬手让他起来:”有赖于许神医的解药，三皇子已醒来。“

听见这话，安义方才如梦初醒般地抬头，拿衣袖擦着额角的冷汗:”恭喜贵妃，三皇子果真吉人自有天佑。“三皇子醒来，才好说这些吉祥话，但他未料到三皇子能醒来，一时间只这两句反复地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