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散，已是后半夜。www.zhibowenxue.com不知何时，雪停了，天上黑云也渐渐散去，竟有一轮新月挂在穹顶，月色被云色染蓝，阴森森地普照着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石青色的砖瓦上一尘不染，一番雪霁后的景象浮现眼前。

马进潭带着左军人马巡查永阳坊南，郭钊与许玉蕊巡视永阳坊北，四处悄无人声，他的青龙马也得以现身，站在坊北门等待主人。

谢潇潇与郭钶也在此时来到永阳坊。

“兄长！”

郭钶一眼看见执着长剑站在屋顶的郭钊，急忙跳下玉面花骢。

谢潇潇坐在马上，感慨玉面花骢果然好马，不至于误事。

许玉蕊闻声前来，看见她手中的火油，疑道:“哪里来的？”

——谢潇潇方才翻墙到柳泌的院中，一进去就闻见硫磺味儿。她想不到这个小院里全是硫黄，但是都铺在地上，和积雪混杂一处，已经溶于雪中。谢潇潇看着满地的硫黄，不知住在这里的方士是什么用意，难道这院子里竟都是蛇虫鼠蚁，需要用硫黄以驱除邪祟。

柳泌院子的设计遵从天圆地方，正中垒起的高台上，置着一尊青铜丹炉。丹炉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想必是在炼丹，却不见有人前来。

应当有人在此，因丹炉并未施盖，熊熊烈火中弥漫出一阵皮肉烧焦的气味——谢潇潇大着胆子上前查看，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漆黑脚印，离得越近，皮肉烧焦的气味就越重，她看见那丹炉里烧着的俨然是一颗只剩白骨的人头！

谢潇潇慌乱之下，不由叫了出声。

小楼上的灯火依旧明亮，双门紧闭，没人出来。

这院子里的究竟是什么人……谢潇潇心中奇怪，但此时顾不了许多。谢潇潇蹲下身子，去看满地硫黄，忽然发现那丹炉下流淌着黑乎乎的泥水，谢潇潇俯身趴到地上嗅闻，刺鼻的油气霎时充满鼻腔，一旁放着的就是许玉蕊告诉他的火油坛，难怪丹炉中的大火熊熊不灭，即便是大雪中也照样燃烧。

将火油坛抱在怀里，她再仔细去看那丹炉，炉中竟然已将人头烧化成灰。谢潇潇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看错了，但是已没有时间供她耽搁。

谢潇潇抱着火油坛跳了出来。郭钶在外面等她，见她手中抱着一陶罐，赶紧问道:“你进去这么久，可找到硫黄？”

谢潇潇举着火油坛晃了晃:“意外之喜，这里竟有火油。”

二人拿了火油就急速赶往永阳坊。

郭钶看见兄长，先问他有没有受伤。郭钊摆摆手道:“消失了。”郭钶不明所以，问他什么消失了？郭钊道:“活死人消失了。”

所有人都知道活死人消失了意味着什么。

鸡公报晓、天光乍破是比早晨朝鼓还不可阻挡的，天亮了，终于天亮。他们疲惫地走出永阳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马进潭缄默不语，问许玉蕊道:“我等昨夜是否被鬼遮眼？”但左军中被砍掉头颅的兵士的尸体仍埋在空园。

……

冬至日，皇帝御含元殿受大朝贺。

金饰玉簪导，垂白珠十二旒，朱丝组带缨，色如绶，深靑衣纁裳，上绣十二章日月山川藻饰，国朝繁盛体现在皇帝舆服之上，李淳却无心与群臣、节度叙谈政事，只巴望着快点散朝——因柳泌今日早晨呈报，长生之药即将炼成，只差一步。

冬至日大朝会过后。活死人现世的消息，果然流传在长安城中，马进潭与郭钊虽不会乱说什么，但昨夜左军兵马、守城郎将皆见到了那样可怖的景象。

谢潇潇想不良卫全死了，尸首也不见，万年、长安两县应当要找人。当谢潇潇到长安县廨时，韦春明就站在县廨门前，他是捕贼尉，不良卫尽皆听任于他。

韦春明看见谢潇潇下意识的就要去抓她，可是吐突承璀已命京兆府撤下通缉令，因事涉皇帝，所以前时的凶案只能不了之。这对韦春明来说是好事，对京兆府来说也是好事，对谢潇潇来说更是好事，没人会觉得这是一件不好的事，但是谢潇潇偏要节外生枝。

她想起这些天蒙受不白之冤、东躲西藏的日子，当即揪着尉春明的衣领道:“你凭什么污蔑我是杀人凶手？”

韦春明道:“那夜义庄只你最可疑，怎么说是污蔑，如非京兆撤下通缉令，我今日就让你伏法认罪。”

谢潇潇道:”你让张式开污蔑于我，做伪证，你现在叫他出来和我当面对质。“

韦春明脸色难看，过了一会儿才道:“张式开失踪了。”

谢潇潇重复道:“张式开失踪了？”

“不知搭上谁的门路，他近来做了京兆府的医学博士，兴许是嫌官阶太低，又不好得罪主事，便跑了罢。”

谢潇潇想起昨夜的活死人，问韦春明道:“长安县中的不良卫呢？”

韦春明道:“就在县廨中。”

谢潇潇道:“昨夜不良卫不是尽数集于永阳坊吗？”

韦春明道:“昨夜集于永阳坊不假，今日大朝会，他们自当要归位。”

谢潇潇想昨夜似乎真的是梦一场，但是平康坊的大火总是真的。

“昨夜平康大火，怎么不去救火？”

韦春明奇怪道:“你既然知道不良卫集于永阳坊，我问你永阳坊到平康多少路程，如何赶得及？”

谢潇潇想破了脑袋，不知是自己疯了臆造此间种种，还是有人将他们玩弄于股掌。

……

许玉蕊疑心是宁远山出手相助。

宁远山总有办法。

返魂香从前被河朔叛将用于战场，今日被用于长安城中的不良卫身上，用途似无不同，解决之道也不应有异，除了烈火焚烧，几无方法可以不费刀兵杀死他们。

宁远山在紫云峰上酣睡，梦乡安稳。许玉蕊跑到子午谷小李的酒馆中等了一日，酒热了再凉，凉了再热，直到天色昏昏也不见宁远山来，她留急信请小李给宁远山，小李说宁远山恐怕不会再来。

每至春日，他就不下山来，说是闭关，在人间最好的时节闭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