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素日里与张大苗一样，习惯了给人家当长工短工，帮人割麦收稻，脱粒舂米。m.youminggu.com

受人夸了几句能干，心里便满足得不得了，前几天他照往常那样要去啬夫姚春厚老爷家里干活，却发现门前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

这还了得？这帮人是要造反啊！

阿桂当时心里想着，姚老爷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去县城县太爷那儿请了兵卒，还不得把你们这些人全都给收拾喽？

忽然，阿桂浑身战栗起来，若是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给姚老爷去县城里报信，那岂不是让碧樟镇最有头有脸的人欠了自个的人情？

他越想越激动，转身就要想跑西边走大道去怀县县城。

可当阿桂正想走时，却有人叫住了他。

“阿桂，桂哥，你去哪里？”

说这话的人是小乙，姓方，从小跟阿桂一块长大，算是发小，他家里是樟庄的庄客，日子过的还可以，以往没少接济过阿桂。

“小乙，你这是要干什么？”

阿桂在镇上虽然为别人所瞧不起，受惯了他人投来的轻蔑目光，但这个发小他还算有交情。

他有点怕小乙脑子一热，跟着主家一起做了乱党逆贼，最后被县太爷咔嚓一刀斩了，尸首都不能保持完整。

小乙爽朗一笑，指了指姚春厚家的方向，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庄主说了，姚春厚为非作歹，祸害乡里百姓，我们今天就是要为民除害，把他那些多余的土地分给像你这样无依无靠，四处奔波的人呢。”

“你不能去。”

阿桂听不太懂对方说的这些话，不过他心里清楚，最近几个月没见，小乙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他变得更有精气神，也更加自信，体格上也更健壮了些，自己跟他站一块，还真是有些生出莫名的自卑感来。

不过阿桂总能找到排解郁闷的法子，发小有了出息，自然也就是他有出息，慧眼识人嘛。

小乙想起郭莱吩咐的话，只好回道:“我们庄主是大缙吴王帐下的丞相之女，处置一个小小的姚春厚，有什么可怕的？”

“阿呀，那可真是了不得。”

阿桂这下总算能理解了，连连竖起大拇指，跟在小乙后面。

随后，他见到，平日威风八面、喜怒难测的姚春厚老爷不得不压低了气焰和年轻的郭先生对话。

阿桂也跟着那群长工、佃户们一起叫嚷着，这种藏匿于人群和集体中的狂欢与热闹使得他无比痴迷，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老爷在他们面前不得不低头。

连台上提着桐木做成的短枪的小孩们也神气十足，乡镇里的地主老爷们在他们面前也大气不敢喘，生怕加重了自己的罪名。

看着台上年轻的郭先生把手一挥，那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姚春厚便人头落地，阿桂痴迷于这种秩序重构的破坏感。

当别人忙着分田丈地时，他却跟着樟庄那群人去往周边的几个乡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痴迷于观赏这样的场景。

然而回到家，阿桂却没收到什么好的脸色，他是家里的第三子，大哥死的早，家里是二哥当家。

二嫂却好像与他有仇一般，冷性冷面，不给他什么好脸色。

“我说李桂，你不趁着这档口给家里多分几亩水田，成天去凑热闹，吃饱了没事干是吧？”

“二嫂，你不懂，樟庄那个女老爷器重我，要派我跟着郭先生办差事，我这是公事走不开，再说了，家里分到的田都是定了的，你自己去抽的签嘛，运气不好能怪我吗？”

阿桂以往实在是怕了这个二嫂，但经过几次像模像样的培训和历练后，他觉得自己这个厉害的嫂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倒是会推脱，你也是二三十好几的人了，不早点花心思成家不说，给人打短工、长工也尽会偷奸耍滑，变着法偷懒，现在几个乡的老爷都没了，我看你到哪里找活去。”

“嫂子，你这话以后别乱说，要是被庄主大人知道了，非得判你个反动分子，你很希望那帮地主老财还在吗？你的立场很有问题！

再说了，家里不是分了几亩田嘛，我勤快点好好当个庄稼人就是。”

“三叔，你可别吓唬我，你嫂子我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你以前赖在家里，吃你二哥的，用你二哥的，花了那么多，总得还吧？

还有你爹你娘，总不能让你二哥一个人养吧？你侄子也这么大，我这马上又得生第二个，到时候日子怎么过？”

二嫂被阿桂的话吓了一跳，但她总感觉从阿桂嘴里说出来的话没什么权威性，她有什么好怕的？说着说着又扯起了赡养问题，阿桂懒得理会。

旁屋传来老爹的咳嗽声，阿桂下意识想摸摸头顶的癞子，但还是止住了，假意在袖口捏住一只虱子，慢慢转身退了出去。

刚出去没走两步，阿桂又被人拦住，他低头一看，正是他的老娘。

“阿桂，你别跟你嫂子起争执。”

阿桂明白老娘说这话的意思，毕竟他们李家的唯一的孙子还是二嫂生的。

“娘，这是给你的钱，你老人家拿去买点吃的，补补身子。”

阿桂从袋子里拿出几个碎银，这是他积攒的体己。

老娘面色苍悴，沟壑遍布，身子也有些佝偻，但还是把阿桂的手推了回去。

“娘听说你跟着樟庄那帮人到处抄人家地主老爷的家，你可不敢这么做啊。

那些老爷们斗来斗去，咱们小老百姓有什么好凑热闹的。”

“娘，我知道了。”

阿桂没有像批判别人一样来质疑她的立场，他口头应付着，还是坚持把钱递了过去。

老人家听到阿桂明白的回答，心里顿感踏实了些，阿桂不敢再回头去看，径直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