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一夜风平浪静。www.zhibowenxue.com

第二日一早，关仁山就带着他的族兄关仁水来了客栈。

陆颖下楼后，关仁水客客气气道:“听我族弟说，陆小娘是走南闯北的包笔客，关某岳丈家也是世代制笔，如今传在我手，今日特来叨扰，向陆小娘请教一二；另外，陆小娘对我族弟倾囊相助，关某感激不尽，今日在秦楼设宴，还请陆小娘和其它几位赏脸。”

陆颖见他四五十岁的年纪，花白头发，穿的虽是绸缎，但样式和面料都已破旧，不知道那秦楼是什么楼，不敢答应，便道:“关老丈您客气啦，仁山先生满腹才华，莫要因时运不济埋没了。”

关仁水叹一口气道:“当年我关家，也是行医世家，如今沦落至此，不得已混口饭吃。”

“勿要妄自菲薄，写戏、制笔都是凭本事吃饭，当年我大宋朝四百六十一种手艺，事关衣食住行，哪一样不重要！”

“陆小娘说得是。”关仁水道，说着又向楼上张望，“还有几位哥儿呢？我听族弟说，你们一行有四人？”

“他们出去采办了。”陆颖道，“要不我先去看看你们关家的笔？”

“陆小娘，你有所不知，我们金人行商，讲究先吃饭，再谈事。”关仁水道。

“那就入乡随俗，我们先去，我上楼给他们留个纸条，让他们随后来赴宴。”陆颖道。

“甚好甚好。”关仁水两兄弟都表示赞同。

陆颖轻轻推开房门，见慈渊独自一人抱剑倚在窗口，便轻声问道:“还没回来？”

“快了。”慈渊道。

两人正焦急等着，极微回来了，大笠帽下一头汗水，来不及喘口气便道:“是李檀抓的。”

“我去要人！”陆颖脑子立刻快速转了一圈，思索着拿什么将贾安换回来。

“不急。”慈渊紧缩的眉头慢慢散开，“李檀近来频频向大宋示好，抓了贾安，必然会好生相待。”

“贾似道派来的都是废物？”陆颖道。

“那倒不至于，不过在人家的地盘，李檀有先天优势。”慈渊道，“我们先去赴宴，过几日再去李檀府上要人。”

听慈渊这么说，陆颖也不再担心，反而感慨，贾似道的名头不仅在南宋管用，在山东也管用，而且李顺、李真几人绝不会有辱使命，定能保贾安平安。便与慈渊一起去了秦楼。

下了马车，见那秦楼巍峨华丽，包厢里准备的酒菜更是丰富。

“慈渊公子、陆小娘，关某特意让酒楼上了金人的菜品，请几位品尝。”关仁水道。

“这是蜜油拌面，这是肉盘子，这两道菜是女真人招待贵客的饮食。”关仁水介绍道。

“客气客气。”陆颖一看，那拌面上的油和蜜亮晃晃的，不知有多少碳水化合物，另一盆肉盘子更甚，大块肥肉片磊成一座小山，中间插了青葱数支。还有臊子粉、肉油饼、腰子羹、松子糖粥、裹蒸羊饼子等，光看看就饱了。

正想着无处下箸，店家又上了一盘螃蟹，一只只用十字绳绑着，颇有大闸蟹的样子，陆颖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是糟蟹。”关仁山介绍，“曹州定陶县北有陂泽，水中有螺蚌鱼鳖蟹之属，此蟹乃去岁冬蟹，反造此蟹，需厨人生揭脐，纳秦椒一粒，加细盐一捻，复以绳十字束之，填入糟瓮，即食即取。”

陆颖听完，立刻放下手中那只正在拆解的螃蟹，原来是去年冬天的螃蟹，腌了好几个月了，这还能吃吗？

然后又上了一壶酒，关仁山说这叫“十里桃花”酒，给几人斟酒。

陆颖闻到一股酸酸的怪味道，再看那杯中酒，飘着好些醪糟，简直比白居易穷困潦倒时喝的绿蚁新醅酒还不如。

这是金人招待贵客的饮食？陆颖心中疑惑，却又不好表露。

看关家兄弟，却都是一脸喜气地给客人布菜。勉强吃下几口，感觉油闷心一般。几次想聊聊毛笔的正题，关仁水都说吃饱再说。陆颖只知道后世全国有名的毛笔多出自南方，北京戴月轩、上海周虎臣、湖州王一品，都是湖州善琏镇走出去的品牌。

“仁水先生可听过哪些宋笔？”陆颖再次提及毛笔。

“从前宋金两国榷场繁华的时候，也有宋国的商人带来各种笔，我记得有湖州的陆一品，还有临川的李家渡，徽州的诸葛笔，这三种笔最多。”关仁水道，“如果我没猜错，陆小娘就是陆一品的后人吧。”

“确实如此，陆一品是家父。”陆颖说着拿出几只笔，“这几支我陆一品的笔，送给仁水先生，感谢盛情款待。”

关仁水接过毛笔，一一细看，拿起一支道:“这支是狸毛为芯，覆以紫毫。”

“是的，这是仿欧阳询先生的博士笔。”陆颖道。

关仁水又拿起一只鸡距笔，赞叹道:“笔毫坚挺、毛颖短促，当年唐时文人士大夫都喜欢用这种鸡距笔，那时候做这个笔最有名的是安徽宣州诸葛高。”

还有几支五紫五羊、七紫三羊、三紫七羊，刚柔适宜，亦得关仁水赞赏。

“另有几支小楷笔，送给仁山先生，适合抄经写书。”陆颖出门时匆忙，带的笔也不多，找了貂豪、狼豪的几支小楷笔，送给了关仁水。

“这几支笔的形状保持得甚好。”关仁水道。

陆颖这才知道关家的笔做完之后并不用海藻胶封笔，因其用的笔盖多为镂空长鼓形，不需要化开笔头，取下即可写。

“陆一品的笔果然名不虚传，就这几支，即可看到制笔的技艺精巧、用心之深了。”关仁水道，“但笔好不好，还得看写得字怎么样，陆小娘你说是吗？”

“是呀，虽说这笔也是一种文玩，上了文人把玩的案头，但终归是用来写字的。”陆颖道，心里琢磨，这关仁水虽然表面上一直赞赏陆一品，心里却不见得认同，而且始终没有亮出他的关家笔，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小娘，慈渊公子，我有一个想法，您二位看是否可行。”关仁水道。

“但说无妨。”慈渊道。

“咱们择日举办一个试笔大会，你我各挑一支笔，请各路名家试笔，笔墨丹青皆可，且看效果如何。”

慈渊不敢替陆颖答应，悄悄看看陆颖，见她面色沉稳，不知在思索什么。

“行呀！”陆颖道，“不过我有个条件，不能说明那支是陆家笔，哪只官家笔。”

“没问题。”关仁水乐呵呵道。

几人约定两日之后三月初一，在灵岩寺一试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