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桑斯的儿子兰桑和萨尔维尼的女儿柔丽卡都已长大成人，分别就读于格利泽d星大学和格利泽g星大学，兰桑的专业是化学系有机合成专业，柔丽卡的专业则是生物系分子遗传学专业。这年暑假，两个孩子都来到d卫一基地。梅桑斯和萨尔维尼都是单身一人，作为双执政官，两人很少分开，几乎形影不离，时而d星，时而g星。但是，个人自己在d卫一基地仍然留有自己的住宅，两个孩子假期回到这里，两个执政官不管多忙，都会抽空赶回与孩子欢聚一些时候。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他们又回来了。一天晚上，梅桑斯和兰桑坐在客厅里，兰桑发现父亲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便起身倒了一杯茑萝樱白兰地，加上一些冰块，递给老爸，关心地问：“爸爸，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你也一把年纪了，该多多歇歇了。我看你和萨尔维尼叔叔都老多了。”梅桑斯指指自己身边，说：“来，孩子，挨着爸爸坐下。”兰桑真想像小时候一样趴在父亲的怀里，仰起头听他讲奥陶老爷爷的故事，可是现在自己这么高大，都能把爸爸举起来了，他突然感伤起来，坐在爸爸身边，轻声问：“爸，您是不是又想妈妈了？”梅桑斯点点头，说：“兰桑，还记得妈妈的模样吗？”兰桑一下子泪如泉涌，敞开衬衣衣领，掏出用金链挂在脖子上的蓝水晶环饰，用手一按，立即现出父母乘着“梅桑斯号”的俪影，情不自禁地抱住爸爸，哭叫道：“我的好妈妈，我好想您啊！”梅桑斯也抚着他的脖颈，慈爱地说：“不哭，你妈妈是伟大的圣女，她已经成为特利泽的女神，来，爸爸给你看些东西。”

父亲拉着兰桑的手，走到书房，打开角落里的一个保险柜，转动一组数字，打开柜门，拿出一个小皮箱，解开密码锁，从里面拿出两个不知用什么钉成的旧本本。爸爸郑重地捧着，递给兰桑说：“孩子，爸爸、妈妈和格利泽人民，都要感谢这个神圣的笔记本，你亲爱的妈妈为了保护她，献出了她高贵、美丽的生命。”兰桑打开一看，一本是写的全是数学公式和艰深的物理学术语，另一本却都是生物遗传学的理论研究。梅桑斯告诉他，这就是奥陶爷爷传给自己的宝贵科学成果，凭借头一本笔记，我们实现了真空能的开发，为格利泽的繁荣富强奠定了物质基础。他让兰桑在写字台后面的椅子上坐下，他拿着笔记本，一边翻看，一边讲述这第二个笔记本的内容，并且把奥陶爷爷的话对他复述一遍。父亲仰起头，似乎又在聆听奥陶爷爷的嘱托，沉思着说：“孩子，爸爸老了，这第二本笔记是另一项更伟大的任务，我大概没有时间和能力去完成了，我今天就把它交付给你，你要做你妈妈的好儿子，要替爸爸完成奥陶爷爷的嘱托。”从兰桑手里拿回本子，小心地装回小皮箱里，锁好后又双手捧着送到兰桑手里，说：“你要像妈妈一样，把它当作你的生命保存起来。”兰桑感到手上的箱子无比沉重，他觉得直到此刻自己才长大成人。

第二天早晨，父亲叫上他说：“收拾一下东西，带上一些吃食，咱们要到山里去。快一点，还要叫上萨尔维尼叔叔和柔丽卡。”会和萨尔维尼和柔丽卡，爸爸让兰桑驾驶发行器，亲自导航，对萨尔维尼说：“伙计，今天我带你们去朝圣！”萨尔维尼说：“我看见你的神情，就知道今天的行动不寻常。”梅桑斯指着一片弧形的大山说：“那一片山其实围成了一个圆圈，中间是山谷，这就是水晶山。”他让兰桑在一个小河边上降落，走下飞行器，张望了一下，来到河边的一处眺望远方，招呼大家说：“你们看，那个山头上是不是闪着一片蓝光？”柔丽卡按照梅桑斯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闪烁着的蓝色光芒，欢叫说：“梅桑斯伯伯，那是什么啊！”梅桑斯说：“走，上飞行器，那就是圣地。”飞到山脚下，梅桑斯说：“小时候，我就是为了查看这片蓝光，走到这座大山里，迷了路，现在你们带上微真空能灯，跟着我走。”他向山脚走去，看着周围的景物，慢慢地辨认着登上山麓，突然高兴地喊道：“在这里了，一点没变，那个石柱还在。”大家都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红色花岗岩石柱，梅桑斯走上前去，摩挲着说：“爷爷，我来了。”他领着大家走到一处岩壁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藤萝，梅桑斯招呼兰桑，一起动手扒开藤条，梅桑斯仔细搜寻，看到上面的那个圆圆的石球，伸手攥住，口中喃喃念着一组数字，只见岩壁的中间慢慢向里开启，现出一道石门，下面是望不见底的石阶。梅桑斯说：“来，点上灯，跟我下去。”一行人走进石门，洞口自动关闭，他们举着灯，走下似乎没有尽头的石级，终于到了地面，迎面又是一个石门，上面还是那样的石头圆球，梅桑斯如法转动，门后是一个简陋的石屋，梅桑斯进去后高喊一声：“爷爷，我来了！”却见他一下子扑倒在屋子中间的木桌前，怔怔地望着桌后，又轻轻地叫了一声：“爷爷！”众人举着灯一照，只见桌后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个老人，穿着一身长袍，一动不动。梅桑斯站起身来，走到老人身边，仔细一看，奥陶爷爷神色庄严，头上的眼睛紧闭着，一只手指向桌上的一张白色的树皮，那上面写着几行字：

孩子，你来了，可是我不能等下去了，我活的太久了。我还知道，你一定做了该做的事，也留有许多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不要烦恼，大成若缺，绝对的完美就是丑恶，就像绝对的光明就是黑暗一样，有不足才有进步，所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让后人接着去做吧！我最大的快乐就是上天把你赐给了我，我知道，你见到这张榉木皮纸的时候，就已经做成了你该做的事。

我最后要告诉你的话是：

物的事，要靠理智去做，

人的事，要带感情去做，

心的事，要凭领悟去做。

我思，我行，我造，我爱，——这就是人生。

祝福你，我亲爱的孩子！

附言：这座山间石室留给你，山谷适合做基因工程改造人性的试验

梅桑斯大叫一声：“爷爷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断抚摸这僵硬的遗体，泣不成声。萨尔维尼扶起他，感慨地说：“真是一代圣哲，这样洞悉宇宙人生的智者，古往今来能有几人。梅桑斯，你应当高兴，你是世上最幸运的人，我们都应当永远记住这位老人，是他改变了我们星系，也许将来还会改变更广大的星际文明世界。”梅桑斯从情感的波涛中，清醒过来，对着老人说：“爷爷，您就坐在这里吧，我会把您的遗作带回去，学习，研究，整理，传播，继承，发扬。把这间石屋封住，作为我们的圣地，我会定期来看您。”他小心地把那张树皮纸拿起来，折叠一下，揣在怀里，对大家说：“木柜里都是老人的手稿，来，这里有当年爷爷制作的貘皮箱子，还有我和爷爷一起编织的貘毛袋子，装吧。”

水晶山之旅给兰桑和柔丽卡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暑假结束返校时，两人一起在梅桑斯家做了一桌美食，请两位老爸聚餐。在餐桌上，兰桑和柔丽卡站起来，一起举杯向梅桑斯和萨尔维尼敬酒，柔丽卡捅捅兰桑说：“你先说吧。”兰桑说：“两位爸爸，柔丽卡和我就要毕业了，明天就要返校，不久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从水晶谷回来，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商量，要向二老提出一个请求：请让我们开始改造格利泽人性的实验研究吧。”柔丽卡接过来话头，大声说：“奥陶老爷爷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你们已经完美地尽到了这你们一代的责任，下面的事该交给我们了。”

梅桑斯和萨尔维尼互相看了一眼，感到一种新的力量在他们开始衰老的身体里升起。梅桑斯说：“好啊，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格利泽的明天就要开始了。”萨尔维尼说：“格利泽的改革已经迈出了两大步，但决定性的是第三步，没有的人的自我更新，所有的改变都会变质，我们的所有努力都将前功尽弃。”梅桑斯说：“人是世间万物中最复杂的综合体，人既是自然，又是社会，还是精神，所以改造人就要改造人身，人世，人心。”萨尔维尼解释说：“我和梅桑斯多少年一直思考这个工程，至今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改造人身，当然要从基因工程入手，解决两星人种的基因缺陷；改造人世是改造人际交往，构建以爱为纽带的和谐人际关系；但是改造人心呢？那是要重构价值观念，让每个人都能真正领悟生命的意义。”梅桑斯说：“这就是奥陶老人说的：人身是物事，要靠理智去做；人世是人事，要带感情去做；人心是心事，要凭领悟去做。究竟怎样，我们也只是一些猜想，一切要靠你们去探索，我预感到，这条路漫长、艰苦，而且充满凶险，当然也会有反复，甚至退回到原点也说不定。”萨尔维尼说：“我有些悲观，也许我们只能做出初步的尝试，取得一些阶段性的成果，我想最后只有通过宇宙各种智慧生命长期的共同努力，才能创造出真正的新天新地新人。”老人们看着两个朝气蓬勃的青年，一起站起来，拉住他们手，梅桑斯深情地说：“不管怎样，开拓者的事业是美丽的，他们是历史的丰碑，永远矗立在那里。”

他走进内室拿出两件奇怪的毛衣，递给兰桑和柔丽卡一人一件，告诉他们：“这是我离开水晶谷时，奥陶爷爷送我路上穿的衣服，是爷爷用格利泽貘的毛，亲手纺成线，制成呢绒，然后缝制的，我一直舍不得穿。今天送给你们，让奥陶爷爷永远在你们左右，保护你们，温暖你们。”两人捧着这珍贵的礼物，似乎两代人的嘱托一起被灌注到心底。他们紧紧地拉着手，默默地宣誓，一定要把创造新人的事业进行到底。

后来史学家在研究格利泽的历史进程时，把这一天当作一个分界点，以前是格利泽的前史，这以后才是新格利泽文明史的发端。

以梅桑斯和萨尔维尼为首的改革团队，缔造了格利泽联邦，两星合为一体。改造自然环境，重构社会秩序的工作取得重大进展，按照梅桑斯提出的新的社会理念，联邦呈现出和谐、自由、繁盛、进步的景象。后来，兰桑和柔丽卡在水晶谷建立了人种基因改造工程实验基地，通过基因检测完成了格利泽人体内DNA蓝图里30亿个化学字母的排序，找出了d星人和g星人偏执性格的基因缺陷，而且证实了奥陶老人关于手性操纵子的猜测。在一系列基础性研究成果的指导下，试着将两星人体的基因实行优化拼接，取得了初步成功。在以后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这一工作被一代一代人锲而不舍地接续下去，最终联邦实现了整个种族的基因重组，一个统一的格利泽新人种诞生了。他们的肌肉和骨骼等等是以硅氧长链结构为基础的，而神经系统和脑则是以碳氢长链结构为基础的。他们性格也兼有d星人和g星人优点，而消除了原有的极端倾向。

鉴于格利泽母星已经到了生命的后期，全盛时期的格利泽人不能不考虑选择宜居星球，为今后的持续发展预作准备，所以多次派出舰队对各星区进行探索。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支考察船来到了20光年以外的一个星系，母星是一颗中等亮度的黄色恒星，位于距银心五分之三的地方。它有八颗行星，内部的四颗是岩石质的，特别是第三颗，明显地划分为岩石圈、水圈和气圈，温度适宜，植被繁茂，天空是蔚蓝色的，已经进化出智慧生命体。其上的智慧种群，虽然还处于文明发展的初期，但考察团发现，这个种族的基因编码组合十分优秀，并和他们中的一支有过接触，结识了他们的一个雄才大略的首领，进行了友好而深入的交流。他有非常高超的领悟能力，很快就接受了现代科学技术的基本观念，并对高度发展的科学文化十分向往。考察团也从他那里学到了对宇宙总体运行模式的天才猜测。这位首领希望能到外星世界参观学习，考察团欣然同意，临行前，首领请求把开发宇宙潜在能量的技术诀窍留给他的部族，希望他的后代在发展科技文明的时候少走弯路。考察团最后用磁力频谱技术留下了真空能开发的技术诀窍，录制在石盘上，并留下了实物材料供寻找此类物质时参照，考察团已发现此地底地层是这类物质的富集区。这位首领果然随同考察团返回格利泽星，并同意接受基因拼接技术，复制了他的手性操纵子，为改造格利泽人的工程作出了重要贡献。这也成为星际文明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

史家称这一时期为格利泽人进化的双型融合期，是格利泽史的黄金时期。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智慧生命是自然的产物，终究逃不过自然法则的支配。格利泽人进化的第二阶段是格利泽文明发展的鼎盛期，任何事物在经历了繁荣滋长的顶点之后，就会走下坡路，这也是自然之理。几百代人过去，新格利泽文明创始人梅桑斯和萨尔维尼秉承奥陶老人的理念创造的体制，形式上依然延续下来了，但是，自然本身的规律却在悄悄地发生作用。由兰桑和柔丽卡开始进行的人种改造工程确实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经过多代遗传，子代的基因不可避免地发生变异，而原有基因中携带的祖先遗传编码并没有完全消失，于是不断地在一些人身上出现返祖现象，最终出现整体性的族群分裂。这就是本章开头所说的纵向分化和横向分化，格利泽人的进化步入第三个阶段——相对分化阶段。纵向分化产生了高低两个族群——陀菩仂人和斡仸狃人，前者头脑和神经是碳氢长链结构，肌肉和骨骼等是硅氧长链结构；后者只有头部的一小部分组织保留了碳氢长链结构，身体大部分组织退化为原来g星人的硅氧长链结构。横向分化是在陀菩仂人中发生的，出现了陀菩仂Ⅰ型人和陀菩仂Ⅱ型人，Ⅰ型人是蓝色单眼，蓝色透明丝状发，性格有d星人的某些特质，更多地继承了格利泽新人的优点；Ⅱ型人是绿色单眼，绿色透明丝状发，性格有g星人的某些特质，显出一些极端的性格倾向。

族群分化是不可阻挡的自然力，格利泽社会也随之出现了严重的阶层分化，差序格局固化，底层斡仸狃人和上层陀菩仂人泾渭分明，社会地位有天渊之别。而陀菩仂人中，蓝党和绿党利益取向时常抵梧，政见日渐对立。总体上说，蓝党倾向于延续新格利泽文明的正统路线，主张和谐，包容；绿党倾向于回到前格利泽时代g星的一些施政模式，主张集中，统一。在对外部世界方面，蓝党反对扩张，愿意与异质文明和平共处；而绿党则要对外征服，建立霸权。

现在，格利泽文明进入了十字路口。绿党的意见逐渐占了上风，在夷平太阳系的远征中，出于对种族自身延续的考虑，绿党的意见被朝野接受和实施，但也埋下了执政集团分裂的种子。现在绿冠执政官噶尼达俨然要左右大局，正在密谋赫拉克利乌斯计划，要对地球文明最后的遗存赶尽杀绝。星际世界一场新的斗争已经揭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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