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舒颜，皇上一向态度和煦，难得有说重话的时候，可今日大约是动真气了，不仅明扬暗贬的指责她越权干政，更是有意无意的把话头带到了舒牧身上。www.jingsiwenxue.com

舒颜自认是个脸皮厚的，平素那些浑话散话听着也从不过耳，但事涉祖父，她要再闷不作声，可就是不孝了。

“皇上的旨意，颜儿不敢违抗，祖父在世时也不曾教过这样的道理。只是皇上的命令是命令，太皇太后的命令也是命令。颜儿自小在慈安殿长大，未能在祖父身边承欢膝下已成憾事，对老祖宗孝敬也不过是弥补这点亏欠罢了，还望皇上体恤。”

她自幼被圈养在宫中，行事做派全都靠着太皇太后教养，即便有行将踏错的时候也归不到舒家人身上，皇上即便想借题发挥，也该去找太皇太后对峙。

皇上久经朝堂，怎么会听不明白舒颜的话中音，从前看她恭顺，只当是年岁渐长懂了礼数，如今再看才知道骨子里的东西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

“今儿就在慈安殿，你不用抬出老祖宗来压朕，后宫不得干政，即便是太皇太后也不能对朕下的旨意强行干涉，更何况是你？”

冰冷的语调，毫无转圜的态度，可不就是一个上位者的模样吗？从前祖父在世时，曾经这样形容过当今圣上，说他是难得的蛇性君王，平日里看着温和甚至带着慵懒，可但凡出击，务必是一击即中，更重要的是，他骨子里的血永远都是凉的，再是天长日久的伺候着，也不可能与人产生死生相依的情感来，这样的人也许不适合做伴侣，却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帝皇之才，所以，祖父这辈子自认对子女有愧，尤其是舒湄，那些一见钟情的桥段不过是皇上掩人耳目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舒牧不是看不穿，只是……

舒颜低头，将要溢出的情绪狠狠压下，一双素手绞在一处，很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皇上的话颜儿都听见了，颜儿知错，只是老祖宗病着，又一心念着淮恩，颜儿……颜儿……”

强辩不成便示弱，舒颜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行了行了。”后宫的女人何其多，皇上见识过太多藏在泫然欲泣的表象下的手段，自然清楚舒颜的目的，可是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发作是另外一回事:“既是老祖宗的意思，等她好些朕自会与她交代，这事儿暂且搁置，倒是林府的事儿，你今日出门怕是已经遇着见着了，倒不知眼下是何打算。”

“颜儿不知该有何打算。”

皇上此番并未痛下杀手，既保全了舒颜，又为林臻留了后路，而且也没有像王氏那样主张和离，舒颜想了一路，没有拉扯出头绪来，只好暂时将问题抛回去，也好听听皇上的意思。

“林臻是个好孩子。”皇上开门见山:“不管他父亲如何，罪不及子女，该是他的朕半分也不会剥夺。皇朝改革在即，朕需要这样的新鲜血液。至于淮恩……颜儿，朕知道你们打小一处长大，可是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寻常时候感情比旁人好些倒也无可厚非，但若惹了流言，那可就不好了，爱之反而害之，真出了岔子，就算是你也护不住他。”

是吗，就像当初您护不住姑姑那样吗？

反驳的话就在喉间，顶得人难受，舒颜垂首恭敬的站着，袖子下的手死死拽着。

“皇上不愿我受林家牵连，为的就是林臻吗？”

多矛盾的话，百年世家要除，新贵要留，不止要留，还要为他存储背景，而舒颜身后的文臣就是为他铺路而预留的最好的背景。

“颜儿，夫妻之间何必分的这样清楚？林臻所有的一切，到最后还不是会落在你们两的子女身上？世袭的爵位，为的就是子孙后代的荣耀。”

“听皇上的意思，大约是知道他下落的是吗？”

“事涉朝政，颜儿还是不要细问的好。”

从正殿出来时，舒颜脚步都是虚的，不用回头她便知道身后淮恩脸色十之八九与她无异。

天子之下，他们这些人原不过是蝼蚁，是工具，是他们追名逐利建功立业的垫脚石。

桂嬷嬷送走了皇上，一回头就看见两人神色沮丧了无生趣的坐在那儿，只当是他们在外头受了委屈，忙不迭的过来看。

“郡主这是怎么了？看着不像是累着，倒像是不高兴了？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还是夏秋姑姑警醒，陪笑着过来道:“出宫走了一天自是累着了，皇上才走，谁敢给咱们郡主委屈受？嬷嬷可是糊涂了。”

是啊，回来时还好好的，见过皇上反而颓丧了，那这气从何而来可不就是显而易见吗？桂嬷嬷自知失言，又不忍心看他们这般，思虑之下便想着去做些吃食，左右再过些时候太皇太后也该醒了，正好一处用些。

夏秋将人打发后，自去外头守着屋子，除了云春小梅外，不叫任何人打扰，才刚屋里那场她并不曾听到见到，可单看两人的脸色便知他们需要一些时间说说话。

如果说舒颜只是习惯性失望的话，那淮恩这会儿可算得上脸色铁青了，当初回来本就是为了借势，如今林家已倒，他们也不再需要这个腐木，舒颜合该趁机抽身才是，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上一意孤行竟想榨干这个孤女最后一丝价值，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你怎么说？”淮恩难得这般生气，就连素有的和气也不愿保持:“难不成还要听皇上的话，为林臻做嫁衣裳不成？”

“对他来说，能用一个女子牵制一个有用之才，自然是高兴的。”舒颜苦笑:“女子在他那儿自来都是工具，从前我不懂，如今倒是懂了。从姑姑到红袖再到我，没有谁是不可以牺牲的。”

“呵。”淮恩冷笑，撇过头不再说话。

舒颜低头，看着被指甲刺破的掌心，喃喃道:“等明儿太子好些，我再去东宫一趟吧，有些话藏的太久，再不说怕是要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