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地面上那个荒废许久的小楼的时候已经夜半了。m.moxiangshu.com

四月上旬，月亮还细如弯钩，就如同我即将离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团圆。

这样一番走动，我怕清晏还小，容易饿，又怕他晚上吃多了不舒服，就让冯喜去传些易克化的膳食来。

冯喜道了一声就出去安排了。

清晏看了我好几眼，欲言又止，他最后走到我身边，用极小的声音说。

“大皇姐，朕相信你。”

我哑然，清晏竟然看出来了从那之后我和冯喜之间的互相防备。

他接着说，“大皇姐，朕知道的。”

“朕知道，父皇怕女子擅权，所以才会告诉冯喜，有些东西没有和大皇姐你提前说。”

我看着清晏没有说话，心中五味杂陈。

清晏看到我没有说话，顿时有些维持不住沉稳的态度，连忙靠到了我的身边，说道。

“大皇姐，你可是朕的亲姐姐，朕不相信你还能相信旁人吗？

上次的事情是冯喜，他在朕就要迈进大殿的时候才将父皇手谕给朕的。

真的不是朕要故意瞒着你，而且朕下朝之后就和大皇姐你说了呀。”

我见清晏急急地解释，怕我真的误会他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看了他两眼，知道他一直心思敏感，对我和冯喜之间的异样应该是早有感觉。

难怪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以为我生了他的气，以为我在怪他没有提前和我商量。

可是就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我和清晏是亲姐弟，身体里流的是一样的血。

要说我心里没什么想法肯定是不可能的，但也不会怪他啊。

我在意的是，这件事他是不是被人利用，是不是轻信了旁人，毕竟我不希望大周也出现秦时的赵高一样的人。

如果这个决定是清晏自己做的，我反倒要高兴了，这代表清晏自己有能力根据目前的形势做出判断。

“臣知道了，臣也相信陛下。”

第二日，我没有去上早朝，而是让暗一替我去了。

第二日的早朝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宣布，实在没必要让我亲自去听他们，那些或是互相攻讦，又或者是歌功颂德的废话。

我答应了要带泠儿出宫看看的，得做点准备。

让小路子翻出来了一些之前为了方便出宫而准备的衣物，为了不麻烦，我统统拿出来的都是男装。

泠儿果然如约而来，甚至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两刻钟。

“你说话，快换上，咱们这就走。”

不耐烦跟她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还不如抓紧时间带她一起看看。

出宫的路上还是小路子跟着我们一起走，按照惯例，我们还是坐着马车先到宫外的宅子。

让小路子在宅子里等我们，我们逛完了自然是会回到这里，再乘马车回宫的。

安排好小路子警戒周围，我就带着泠出去了。

我带着泠儿走在大街上，泠儿从没走过这么远，她对街上的事情都很好奇。

我和她不同，我是在仔细观察京城中生活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人。

每一次看到这些大周治下的，勤勤恳恳谋求生计的百姓，我都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食肆的老板娘近日换了一副银丁香，显然是生意不错，手里有了余钱。

卖馄饨的小摊新出了几个口味，定然是顾客给他提出了要求。

京城的这些街道我走了一遍又一遍，却丝毫没有觉得乏味和厌烦。

反而每一次出宫，都能够让他我有更深更新的感受。

为了让泠儿有刚好的体验，我特意约泠儿出宫再吃早点，现在出门了可是不就得带她先填饱肚子。

这带小孩子逛街可不能一直就让他跟着你走，你总得用好吃的把他的嘴给堵上。

这样你省心，他吃的也开心，还不会出什么意外，因为他全程只顾着吃了。

我带着泠儿到了我之前和步亦山遇见的茶楼里面，说是要带泠儿出宫逛逛，其实也不是哪里都能去。

所以，把泠儿带到皇家自己开的产业是最稳妥的。

泠儿好奇地看着这个茶楼，茶楼整体修建的与传统茶楼有些区别，更多的不是让人在这里喝茶。

而是借开茶楼来搜集一些京城里的消息。

这茶楼的东家其实就是内务府。

泠儿对宫外的一切都很好奇，走进茶楼我们要了一个能看到街边的包间。

包间上有厚帘子，打开就能看到楼下景象，合上外面的人就很难看清楚包间里都有什么人。

泠儿刚在茶楼的凳子上坐下，茶小二就殷勤地凑了上来。

“苏公子，今个可要点儿什么？”

茶小二很是机灵，他见我带了一个新面孔来，自然明白要推荐上一番。

果然泠儿对茶楼的菜单有了兴趣，她冲着茶小二问道。

“你们这，都有什么好茶点？”

茶小二一听有戏，忙介绍起来。

“小店有蒸笋，消灵炙，小天酥，龙井茶糕，牛乳茶包，文蛋……”

“不知客官想点些什么？”

乍一听到这么多没有听过的点心，泠儿有些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样，求助般地看向我。

我笑着嗔怪了一下抖机灵的茶小二，哪有这么介绍茶点的，把单子全报上一遍，也不解释，谁能挑的出来。

他不地道啊，一般人问他可都是只推荐茶楼最特殊的，到我这里反倒啰嗦上来了。

“还不快把图册拿上来，只报菜名有什么意思？”

茶小二唉了一声，连忙跑去拿图册去了。

“苏姐姐？”

因着要出宫，我就告诉泠儿我的化名，而且还给她也起了一个，叫苏卿泠。

父皇在给泠儿取名的时候，没有加上“清”这个字，所以我换了一个“卿”，也算是安慰泠儿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傻姑娘，他这是故意的。

他看你是第一次来茶楼，想多挣点，浑水摸鱼呢！”

我看泠儿没明白，向泠儿接着解释道。

“这个茶楼与京城里其他的不同，雅间里面点单不是靠茶小二介绍，而是有一本茶楼各种茶汤和点心的图册。

客人可以自行翻阅图册来点单，他明知道规矩还是这么报，其实就是想让你听的云里雾里，好将这点心卖个好价钱罢了。

要是熟客他可不敢。”

泠儿闻言也笑了起来。

“还真有趣，我之前看话本子上，都是一串一串地报菜名，这点单的人还说好呢。

可真轮到我了，反倒是听着这一串名字，如听天书一般，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想来那些话本子就是供人取乐的，经不起推敲。

幸好我有苏姐姐在，替我把关，我才不怕他坑我银子呢！”

“图单来嘞～～”

茶小二将图册取来，我直接将册子递给了泠儿。

“打开瞧瞧，看中什么就点什么。

我也不给你推荐什么，我爱吃的你不一定爱吃。

入口的东西就这样，味道只有自己尝试过了，才知道合不合口味。”

泠儿一打开册子就被上面上了颜色的各色茶点给吸引了。

犹豫了半天才做出选择。

我看她犹豫着才点了几样知道她也是怕自己点的不好，我们两个人又很浪费。

我带她出来就是要让她吃好喝好玩好的，可不能委屈了她。

思索了片刻我转头和茶小二吩咐道。

“再加一屉小笼汤包，要蟹肉馅儿的。两只火晶柿子，一碟牛乳茶包，此外再上两壶上等茶汤。”

茶小二没想到我们两个人能点这么多，满脸笑容收都收不住。

“客官稍等，茶点马上就上。”

茶点做出来还要一会儿，茶小二反倒先把茶汤送了上来。

只坐着等茶点总是枯燥无味的，我等习惯了也不觉得怎样，反倒是更喜欢先品上茶楼的茶汤。

这个茶楼最出名的就是品种繁多档次极高的好茶汤，就算是不配上茶点，也别有一番滋味。

泠儿只坐了一会儿就走到了窗子旁边，她站在窗前，看着前方的街道移不开眼，喃喃地道。

“从前一直在宫里，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我笑着看向她道，“京城还有很多这样的街道，自然人还有更多。”

泠儿听到我的话之后，并没有停下好奇心。

“京城…京城之外呢？”

“京城之外有多大，是不是也和这条街一样有这么多人？”

“当然，只京城便有数不清的这样的街道，大周疆域辽阔，郡县不知凡几，人自是极多的。”

“苏姐姐，你去过吗？”

我被泠儿的问题问得一愣，我自是去过的，可是都是和父皇秘密出行的，自然是不能让人知道。

“没有，我只是听父亲说起过。”

泠儿的眼神有些失望，但是随即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父…父亲大人和姐姐说过很多有趣的事吧…

父亲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

我看着她的样子有些难过，她一直被养在深宫，容贵太妃从不允许她来打扰父皇。

她们也不怎么出席家宴，确实在她的印象中父皇是不重视她的。

“父亲他太忙了，不仅仅是你，父亲他也很少来看我。”

正说着，茶小二就先送来了热气腾腾的茶包，一碟小小的七个。

这茶包的做法也算平常，用料耗材也不贵，只是需要人用心。

粗茶叶煎浓汁，木杓扬之，红色为度。用酥油及研碎芝麻滤入，加盐和糖。

用此法制出来的茶包，自然略显粉红，一只又一只摆在浅青色的盘子里，十分可爱。

这个茶包自然是甜的，小姑娘可不就爱吃甜的么。

泠儿夹了一只，小心地吹着气，等凉了一些就将茶包送入口中。

芝麻和糖混在一起的甜香充分刺激了她的味蕾。

她将剩下的半个茶包也送入口中，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极像一只进食的松鼠。

我夹了一块蒸笋，慢慢吃着，间或抿上一口颜色鲜亮的茶汤，也是十分满足。

在这春季，泡上一杯浮着雪沫乳花的茶，品尝着山间的素菜，人间有滋味的还得是这种清淡的欢愉。

在我和泠儿对着桌子上的碟碗奋斗的时候，突然门被敲响了。

“凉云！凉云！”

“快开门！”

“我知道你在！”

这突然间吼的几声，让泠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也让他吼的这一嗓子惊到，差点将笋片噎在嗓子里。

“泠儿你接着吃，不用管他，我去看看。”

听这个声音我就知道，不是别人，是周寻来了。

除了他没有谁能这么大大咧咧地捶我的房门。

茶楼的这个房间是我包下来的，不会给其他人用，他们几个都知道。

我站起身，攥了攥拳头，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了，总这么捶下去，我这个房间的门可就得让他敲废，我还得出钱修门。

站在门后，我没直接给他开门，反而状似不耐烦地说道。

“谁啊？”

门外传来一道慵懒的男声，听着欠欠地含着笑，听着就不像是个好人。

“送水的！”

“快开门！”

“苏姐姐…”

泠儿有些担心，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见我没有回答，周寻又开始敲门，他使了几分力气，比刚才他敲的更大声了。

我可不惯着他，突然拉开了房门。

周寻敲门的手还举在半空，没有落下来从泠儿的角度上看，就是周寻要打我的样子。

她发出了一声惊呼。

“啊——”

周寻被突如其来的惊呼给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一个不稳撞在了二楼回廊的架子上，让架子上的盆景扫了满脸。

“呸呸呸！”

周寻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刚吃了满嘴花草的他正拿出随身的帕子，擦着嘴。

我没顾得上他，急忙去看泠儿，泠儿从来都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可不能把我的泠儿吓坏了。

我一回头，就见泠儿跟在我身后，唬得我差点和她抱个满怀。

“你站着干嘛？”

“苏姐姐，你没事吧？”

泠儿给我看了看她手中握着的长汤勺。

“我怕你出事…”

“我没事儿，你没吓到吧？”

“没有，泠儿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

这时一道幽怨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我有事，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