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是……”

王福的停顿让我拿着木手串的双手僵在空中，嘴角不明显地抽了几抽。m.lanyuezdh.com

“不过，奴才也忘了贵人具体说的是什么。”

“哈……”我缓缓放下停住的手，幸亏他没说。虽然当日说的是玩笑话，不过若是皇帝知晓了，恐会觉得我不尊不敬他这帝王。

而且，若是那样，便对不起我将王福当自己人的心思了。

为了不纠缠手串的事。我问起了皇帝，他为何清晨便去了永安宫。

皇帝也不隐瞒，他直言，是揽月宫的人等我至深夜不见回宫。祁安前去永安宫打探消息，也只称太后留我抄经，不得见外人。于是，祁安半夜去了皇帝寝宫，等皇帝晨起后禀报了我的事。

我一脸茫然，即便祁安禀报了又如何。太后留一个小小的贵人抄经，有何不可？就算太后是借抄经的名义扣押、责罚我。皇帝也不是什么善人，怎么会清早专程跑一趟永安宫把我救走。

我觉得他也没安什么好心，于是，不咸不淡地说:“皇上一早便去解救妾，皇恩浩荡，妾感激不尽。”

接着，话锋一转，继续说:“不过，祁安公公能为妾搬到皇上这个救兵，想来也是个机灵的。皇上何必要将他贬到妾宫中屈就呢？浪费人才了不是。”

“机灵？”皇帝一副不可置信的语气冷哼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他若是机灵，就不会等到清晨才禀报你的事。”

我无所谓地说:“妾未有性命之忧，也非突染恶疾。饶是谁也不敢深夜惊扰皇上，只为御前禀报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朕让他到你身边就是为了时刻禀报朕关于你的情况……那个……为了看着你，免得你乱说话。”皇帝突然嘴快，说出了祁安调到揽月宫的缘由，试图做无用的挽回却只是说得更直白。

呵呵……原来一切都是在防着我罢了。

“……皇上多虑了，妾怎么敢乱说话？皇上警告过妾一次，妾自当铭记于心。无论发生什么？皇上不让妾说的，妾就一定不会说。”我顿了顿，沉着脸继续说:“即便在太后面前，妾也不敢胡言乱语。皇上大可不必清晨专程跑一趟永安宫，只是为了防止妾说不该说的话。”

“朕……不是那个意思……朕是觉得……”

“皇上觉得妾不怕掉脑袋，敢出卖皇上您吗？”

“朕不是……”

皇帝的辩白太过苍白无力。我本就觉得王福让祁安来盯着我是皇帝的安排，本以为皇帝是想看太后为难我幸灾乐祸，没想到他是要防患于未然。不过，他这样就是引火上我的身。他所谓的大礼也没了效用。

我不理会他的辩解，自顾自地说:“不过，皇上今日不应该亲自去将妾带走的，那只会让太后更加关注妾。即便妾不说，难保太后娘娘不会查到皇上假宠妾一事。皇上既然已经不为怄气留宿揽月宫，视而不见才是掩藏假宠之事最稳妥的办法。”

皇帝突然急躁地吼道:“难道你就不曾想过朕是担心你的安危吗？”

我淡淡地说:“妾说过，妾不曾有性命之忧，何须皇上担心？”

“难道你就不担心太后留下你不是为了抄经，而是有其它的意图？”

“不担心。”

“哈……”皇帝冷笑，“是朕多管闲事了。”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被他扔到了桌上，皇帝气愤地对王福大喊:“王福，回宫。”

“贵人……皇上……两位何必这样？”王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唉……贵人，奴才先告退了。”

听着主仆二人走出寝殿的脚步声，我才大梦初醒一般。对于方才的行为后悔不已。我怎么就突然字字句句都与他对着来了？

本就招太后讨厌，如今又惹恼了皇帝，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岂非自寻死路？

两人走后，我一颗一颗拨着手串上的珠子，反思自己的冲动愚蠢。同时也祈祷皇帝不要龙颜大怒。太后什么都没做，我便已经瞎了一双眼睛。皇帝若降罪，我不知还会失去什么。

……

傍晚，文君华和素心摆好了饭菜。我们正要用膳时，太后和皇后、皇贵妃都派了人拿了礼来。

我不明所以，又受宠若惊，由文君华和素心搀着，遵照礼数来到院中跪地谢恩。

太后传话，为嘉奖我的一片孝心，赏赐千年人参一棵，其余补品和布匹首饰不计其数，望我早日康复。皇后、皇贵妃传话，我为尽孝抄经至失明，堪为后宫表率，各赏赐珠宝首饰一盒，补品若干。

太后这是意欲何为，想赏还是想罚？即便日后整个后宫皆知我为太后抄经抄到双眼失明，也不至于如此大的阵仗，三宫同时送来褒奖和赏赐吧？

我怀着疑惑不解送走三宫的宫人，回到殿中和文君华一同用膳。

素心说她喂我，我却摇摇头，“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来，你把碗筷放到我手里吧。”

“……是。”素心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将碗筷分别放到我的两只手上。

我尝试着挑饭，却只听到一声声碗筷碰撞的声音。无能为力让我烦躁不堪，无来由的暴怒让我甚至想将碗筷摔下。但仅剩不多的不服输的心气，还是让我咬着牙一再尝试。

“贵人……”素心哽咽着抓住我的手。“婢子知道贵人可以自己用膳，不过，求贵人给婢子伺候您的机会，让婢子来吧。”

素心说完抽泣得更加厉害，文君华也哽咽着说:“……我们知道清芫你要强，还要面子，但是现在就我们几个……你不必逞强的。”

“哈哈……”我想笑，却不受控制地流出了眼泪。

素心接过碗筷，文君华轻轻拍着我的背，哭得稀里哗啦。

我又哭又笑地说:“没想到你们两个这么了解我，知道我要面子。不过，你们了解得还不够深。我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瞎子，如果悲悲戚戚地躲在被窝里哭泣感伤，才是最没面子的。而且……要是我的眼睛好不了了，我就要习惯盲人的生活方式，早习惯比晚习惯好，对吧？”

“……呜呜呜……”

两个人听完我的话哭得更加厉害，直接一左一右抱着我。

白让齐司颜劝了她们，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她们的一场抱头痛哭。

“好了，好了。”我擦干眼泪，温声安抚着她们，“我知道你们担忧我，还要顾虑我的心情。不过，我失明是事实，你们不必忌讳在我面前提起。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你们还是可以把我当做正常人看待的，知道吗？”

“呜呜……知道了，呜呜呜……”

次日，医官来为我针灸过后。除皇后、皇贵妃外，其余各宫嫔妃纷纷前来探望。一时间，我因祸得福，风头无两，揽月宫热闹非凡。

众人皆感叹我此番孝行感动了太后、皇上，日后肯定会更招太后、皇上喜欢。说不得哪日复明便重新复宠了。

闻言，我才明白过来太后大张旗鼓的传懿旨嘉奖赏赐是为何。不过是避免众人怀疑我失明一事是太后有意为之。即便有人心中有所猜疑，在她的这番华丽掩饰下，也无人敢确定。

我正安静地坐着听其他嫔妃谈笑风生，院中祁安高呼:淑妃娘娘到，张贵人到。”

向来爱看我热闹的静妃都仅仅是让人送来了探病礼，一向淡漠的淑妃却亲自大驾光临。想起此前她那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的模样，我还以为没了“宠爱”的我，更加入不了她的眼，不会让她多看一眼。

我由素心扶着，站起身来走向殿外迎接两人:“拜见淑妃娘娘。张贵人有礼了。”

淑妃冷淡地“嗯”了一声，自顾自地进了殿中。张氏却发出嗤笑声:“左贵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你失了皇上宠爱，本来是鬼憎人厌。没想到你别出心裁，不惜借着为太后抄经祈福的名义弄坏了双眼。如今得三宫重赏，美名扬皇宫，可真是令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啊。”

我满脸堆笑地说，“这样的福气张贵人也可以拥有。尽孝这种事宜早不宜晚，张贵人是否尽快回宫抄经为太后、皇上祈福？就不必浪费你宝贵的时间看我这么一个瞎子了。”

“别啊。我就是来向左贵人讨教的。毕竟，抄一日的经书就能双眼失明，左贵人怕是这天底下的第一人了。我可要同左贵人好好学习学习其中的诀窍。”

“既然如此，张贵人里面请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争取让张贵人也有我这样的境遇。”

我侧过身子，朝着正殿的方向做了请进的动作。

殿中，众人七嘴八舌地关心起我的眼睛可否复明。我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张氏却突兀地问起了我怎么那么容易就双眼失明。

在场的众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她们只是没好意思问，不代表她们不好奇。毕竟，我这因祸所得的福分实在大，远远超过了受宠所得益处。

我苦笑:“我得太后召见，便欲抄经为太后祈福。怪我太过心急日夜不休，才致这一双眼睛罢了工。”

众人又安慰，我如此有心，假以时日必会复明。

张氏却又再次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也不知是心急，还是有意为之。到底是为了尽孝心，还是故意铤而走险弄坏双眼，就为博个好名声和太后皇上的疼惜？”

殿中众人又再次齐齐沉默。

文君华不忿地说:“张贵人莫要恶意揣测。谁会为博君心，有意伤害自己的身子？所谓心中有什么，眼里就会看见什么。左贵人的一片孝心在你眼中竟成了算计，看来心思不纯之人是你张贵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