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的月光千回百转的照进来，都夷在衾月塔的日子平静如缓缓流动的溪水，虽然她过的并不轻松，扫尘、浣衣等杂活都重重的压在她身上，但她却不在意这些，少有闲暇时分便独自一人蹬高而望，望着时光寂静而清冷的流过。www.dermstem.com

都说时间能抚平一切悲伤。是的，她看着满目疮痍无法用力的手，内心虽偶尔隐隐作痛但也只是如此了。

这几日那玄色狐裘总是潜入她的梦里，她惊诧不知他那日为何会忽然疯了般的拥上来，因为在她记忆中他一直是冷静沉稳的。

他兀自喃喃颤声低语道:“对不起，对不起。”身份尊贵如他，也会为此感到愧疚吗？温热粗糙的指腹轻轻抚上她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浸湿的脸，她忽然有些怨恨，不分青红皂白的狠狠的推开他，一路飞奔跑出了这阴暗潮湿的地方…

…

雪飘飘荡荡的下着，虽不大，可天地间也是一片模糊。梁英接过裴朝言手中的灯道:“官家此时在殿中等候诸位，裴将军快些进去罢。”

昨日来报，南芜反贼动乱，全城百姓皆为俘虏，南芜非偏远之地，竟在天子脚下悄无声息的偷藏军械，招兵买马。皇帝为此忧心不已，连夜召诸将军与太傅过宫议事。

皇帝负手而立于玉阶前，神情肃穆道:“想必诸位都已得知南芜一事。贼人首领现就将齐将军的头颅悬挂于城墙之上，此贼若不及时平定，我大梁的颜面何在？”

“臣以为可派豫州节度使裴荆山暂去援助，窥探对方人员兵马几何，万事俱备后，朝中再派人前往伐逆。”太傅道。

“你是说先派裴荆山去拖住叛贼？”皇帝道。

“正是。”

“可派谁人前往伐逆呢，齐老将军身经百战都未能全身而退，可见此番伐逆十分凶险，何人愿意前往？”皇帝环顾四下，见众人眼神躲闪，便拍案怒道:“难道偌大的大梁竟无一个忠勇之辈吗？”

满殿鸦雀无声，忽闻一人扬声道:“臣以为裴将军可行。”

“您说的是哪位裴将军？”尚书冷笑道。

“自然是荣国公。荣国公此前为先帝立下赫赫战功，连平城一战都轻而易举攻破，打过的仗比咱们吃的饭都多，官家若派他前往，此战大可全胜而归。”

“不必！家父年事已高，此次伐逆官家若信得过臣，大可派臣前去！”裴朝言一把推开门大步走入殿内扬声跪拜道。

“将军此前虽年少就获战功，但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了些，此战任重道远，非高望之人，不足以当主帅之任。”

裴朝言并不理会朝皇帝拜道:“臣自认为在沙场上的本事不输任何人，望官家成全。”

皇帝的目光扫过群臣，见裴朝言垂眸端坐，脸上不辨喜悲，叹道:“正月十五后便出征罢。”

次日，皇帝拟旨。拜裴朝言为主帅，裴荆山为副帅暂为支援，待正月十五后，领军士十万，征讨南芜逆党。

…

商议战事，一夜未眠，次日清晨朝言才踏出庆元殿，便想着顺便去凤仪宫向阿姊问安。

入内，洛峤还未醒来，他不便进去，便隔了屏风在外等候。

“裴将军安。”太医见裴朝言默默在外等候，也无人通报又淡淡道:“皇后娘娘今日怕是不便见将军了…”

“为何？”

“回将军，娘娘月份大了，昨日一宿未眠，服了安胎药方才才睡下。”太医叹道。

“…这样么…”裴朝言默然。

“将军，娘娘听见外头动静便醒了，让奴婢请您进去。”阿冬拨开珠帘走来微微屈膝道。

他颔首，便随阿冬进了内阁，洛峤见他有些疲惫便笑道:“今日怎的有空来阿姊这里了。”

他微微行礼:“阿姊，过了十五我便出征平定南芜了，战事告急，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所以特意来告诉阿姊，但阿姊不必为我担心。”

“嗯，万事都要小心，切记不可硬来…”洛峤千叮咛万嘱咐，说让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怎么了，有话便直说罢。”洛峤见他有些犹豫笑了笑:“不必担心我。”

“去前，我想恳请阿姊帮我一个忙…”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

“你说就是了，你还是第一次找阿姊帮忙呢”洛峤笑着有些意外道。

“我想让阿姊派人去衾月塔…帮我暗中照看着一个人…”

洛峤疑惑道:“是谁？”

他开口缓缓道:“沈都夷。”见洛峤蹙眉不解又叹道:“那次后我派人查过她的身份，她的父亲是南阳侯沈自舟…”

裴洛峤微微惊诧，下意识捂住了唇:“怎么会？当年沈家不是被灭门了么？”

他摇摇头:“当年若不是阿爹故意拖着不派援兵去洛城，沈家也许不会灭门，她…也不会入宫为奴了…”

洛峤心中悲悯叹道:“南阳侯英勇抗敌，是我们裴家对不住他…”

“所以…她暂且就拜托阿姊了…”他黯然，诚恳的望着裴洛峤道。

这时阿冬进来道:“李尚宫求见…”

“让她进来罢。”

…

这回尚宫身边还带着个年轻的姑娘，那姑娘手中托着盛有汤药的紫檀木托盘。

洛峤见那姑娘模样水灵讨喜便道:“这位是？”

“这是奴婢的外甥女，还不见过皇后和裴大人？”尚宫微微侧首道。

高敏儿的视线一直在裴朝言身上挪不开，见对方也盯着她看，她顿时飞霞扑面。被姨妈提点这才愣愣笑道:“奴婢高敏儿见过裴将军，见过皇后娘娘。”

“你说你叫什么？”裴朝言似笑非笑的朝高敏儿笑道。

高敏儿还是第一回见裴朝言笑，而且还是冲着她的，她自然喜不自胜，红着脸紧张道:“奴…奴婢高敏儿…”

裴朝言勾唇冷道:“你过来。”

她过去，缓缓跪到裴朝言面前娇柔笑道:“将军有何…”

话音未落，便只觉后颈处刀割似的疼，她颤着双手试探的抹去竟沾了一手的血。那挂在颈间的玉佩却已然到了裴朝言手中。

裴洛峤见此大惊:“如意…”

“这玉佩是哪里来的？”裴朝言拎着那双鱼玉佩在她面前晃着沉声道。

高敏儿心中一沉，难道这真是官家赐给她的？她心虚结巴道:“是…是奴婢的姨妈送给奴婢的…”

“是么？李尚宫可要睁开眼睛看清楚。”他把视线转到李尚宫身上挑眉道。

李尚宫瞪了一眼高敏儿只得心中暗骂，她蹙眉:“这样好的玉奴婢怎么可能会有，怕是敏儿这丫头记错了…”

“啊是是，是奴婢记错了，这是奴婢捡来的，捡来的。”高敏儿此刻惶恐不安，语序混乱道。

裴朝言轻轻的拍了拍高敏儿的脸冷笑道:“记错了？这玉可是皇家之物，内人怎会随意拾得到？”

“这…将军饶命，奴婢一时贪心，不知道这是官家所赐之物…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心虚作怪，她疯狂的求饶，全然不顾鲜血浸湿了的后领。

“这就是尚宫教出来的好外甥么？嗯？”裴朝言忆起都夷面颊上红肿不堪的模样便怒极反笑。

李尚宫此时对高敏儿已是咬牙切齿，她攥紧拳头闭眼狠狠的扇了高敏儿一个耳光道:“将军放心，奴婢回去定会好好教导这个孽障。”

…

都夷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上，到了河边，她蹲下把木桶扔进那清澈的河水中，望着水中倒影和那张已用力十六年的脸，这祸事都是因它而起，想到这里，她愤愤地拧了拧自己的脸颊。

“喂！你在干什么呢，快些把水提上来啊！”一宫人推开窗扯着嗓子道。

这尖锐的声音着实把她下了一跳，她慌忙的应声，急忙之下让她忘了她的手已经无法再随意使力气了，果不其然，那水桶哐当落地，里面的水哗啦的流了一地，甚至打湿了大片裙摆，刺骨的河水就这样毫不留情的侵入她的小腿以下。

她止不住的打了个寒颤，黯然叹气欲起身拾起那木桶，忽然一双白皙清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身后传来熟悉久违的声音，那男子轻声道:“是你么？阿妱。”

阿妱？她心里一颤，亦回眸。

落英纷飞，暗香浮动。两眼相视的刹那，时光回转，岁月如逝水倒流。

记忆里温润如玉的少年，此刻就出现在她眼前，如幻如影。他静静望着她，幽远目光穿越了离合悲欢，似水流年，时光仿佛凝定在此刻。

他清瘦了许多。

她缓缓后退，竟然慌乱之下把眼前这个朝思暮念的人儿一把推开，羞的立马跑开。

往事纷纭，如幻似梦，不经意间回眸，那绰然身影竟在此刻真切浮现。他回来了，竟然回来了…

她躲到了他看不见处，破旧还有些脏的衣服，微微凌乱的头发…还有那满目疮痍的手指，这狼狈的模样还如何见他呢。好一会儿，她才敢微微探出身子望去，看见那抹白色身影逐渐朦胧不清，她才缓缓蹲下，心中的沉寂让她不知不觉竟已落下两行清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