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两日，十二月廿八，皇帝出宫前去普宁寺祈福，这一日，福宁殿传旨，说皇太后有令，传内人沈都夷过宫相见。www.ych009.com

她呆滞的推开门，碎语随及充绕耳畔，她无暇理会，随宫人前往福宁殿。这是第二回来了，殿宇内还是如从前那般，太后也还是捻着那串南木佛珠。

阳光淡淡的从软烟罗窗织里透过来，似一层泛着金光的纱，软而轻绵。都夷径直跪下，瞥见窗边的案桌上供着一尊白瓷观音像，望之让人觉得慈祥亲切，大有普度众生之态…

太后看了看她，淡淡道:“你昨日为何去庆元殿？”

都夷虽早有准备，却依旧紧张，捏着衣摆道:“官家…让奴婢弹曲子。”

“只是这样？那你为何会一大清早出现在倚梅园？”太后冷道。

都夷垂目，见太后盛气凌人的模样，是铁了心认定她是狐媚惑主了，今日回答是与否都不重要了，她心如死灰，为了维护心中那微不足道的尊严道:“奴婢在寻遗失之物。”

太后勾唇笑道:“你这心被脏东西蒙了去，才会一直不肯说实话，都说十指连心…蕙若，知道怎么做了么？”

“是…”蕙若扬声朝外面的人喊道，话音刚落外头便来了两个婢子把沈都夷拖了出去。

蕙若叹道:“这般酷刑下来，她的手再也没有办法弹琵琶了…”

“也怪不得我，谁叫她长得和吴氏如此相似，我不早些下手难道还要看她像当年吴氏一般蛊惑圣心么！若将来得宠生下皇子，这还得了？”太后怒道。

蕙若见此垂目不再多言…

…

夹板夹上手指，随着拉力，那带荆棘的木棍挤的她的手指血肉模糊，纵使手指锥心般的疼，她只是咬着牙，不曾哼过一声。

越过半刻钟，一道低沉声音传来:“自己回去罢，看今日是吉日，吾已是宽恕你了…”

她无力的倒在地上看眼前的凤尾裙摆消失不见，她才敢费力的爬起。她漫无目的走着，鲜血滴在汉白玉砖上是那么刺眼，耳旁的唏嘘嘲讽声更是像细针一般扎进了她的心脏。

她听着这如鬼魅般的声音，想快速逃离，于是便飞快的走着。

眼前渐渐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眼睫成了层层模糊的纱帐，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会是谁呢？是常常进入梦里的母亲吗，可那分明是男子的声音…而那声音这样急切而隐忍…

仿佛是堕入无尽的迷梦，她被横抱而起，那熟悉阔大的玄色狐裘将他紧紧裹住，是他么？她想起他好像很爱干净，但这血恐怕早就把他整洁的衣衫弄脏了，等醒来会不会被被他责骂呢…但她已无暇顾及，此刻只想找个温暖结实的东西靠靠…

…

不知睡了多久，指尖的刺痛逼迫她从梦中醒来，室内寂静无人，忽然传来物体坠地的轻微响声，原来是那块双鱼玉佩从她那被裹成粽子似的笨拙的手中滑出，原来被他拾到了…看着这玉佩心中总算有一丝欣慰…

…

待裴朝言回来，见床榻上空无一人，桌上只留有一张字条，多谢二字歪歪扭扭，他猜想她定是双手合十状握笔而写的…

他实是有些担忧她的状况，便叫了他的侍女采芙道:“你去帮我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

都夷为了避免听到更多的闲言，抄着小路才回到司乐局。众人见她一身狼狈的回来皆是唏嘘。

一人便笑道:“我还以为她要成娘娘了呢，没想到是去挨罚了。”

都夷站住冷冷的瞪了这群人一眼，便砰的一声关上门，不再理会。

“真是的，耍架子给谁看呢，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高敏儿不屑道。

…

整整一日都夷也不曾踏出阁中一步，期间也只有元儿把饭食送到她面前。今日便是除夕之夜了，其他内人都去放天灯祈福，只有她一人待在屋子里。

这时窗外传来扣扣响，难道又是她们来找茬了么…

“沈姑娘是在这里么？”

都夷听这声音温和细软似乎没有恶意，她警惕的推开窗角。

“我们大人说这是给你的。”语罢，那侍女朝屋里扔了一盒东西便走了。

她拾起，见是治疗创伤的药膏，心中不觉一酸，原来这世上还有记得她的人，只是忍痛当她拆下纱布，看着满目创伤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抹药…

…

次日清晨，她被外面的喊骂声惊醒，她无奈推开门，见高敏儿等人冲上来就是一巴掌，她身子一侧，巧妙的躲开，随即便听到高敏儿的痛呼声，原来她的手打在了都夷脸庞的门框上，高敏儿有些恼羞成怒狠狠地推了都夷一把怒道道:“我的东西不见了，来你这里看看。”

“与我有何干？你们要干什么！”语音未落，高敏儿就带着一众人朝里闯去，都夷被她们推推搡搡，一人的力量实在拦不下。

高敏儿眼珠子一转，见桌上正放着一块上好的玉佩，叉着腰得意道:“你们瞧！她还真是个贼，现成的贼赃就在这里呢，你们把她给我按住！”

都夷不顾手上的伤，一把把高敏儿推开大喊道:“这明明是我的东西！”

“你说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这么好的玉，你怎么可能会有！”高明儿道。

都夷镇定下来冷道:“这是官家给我的，还给我！”

高敏儿一怔，随即在都夷眼前晃了晃笑道:“真是好笑，你还嫌被太后娘娘罚的不够么，连官家的名都敢摊！”

说着一叠声道:“去请李司乐！”

旁边围观的内人一个个冷笑着窃窃私语，正等着看笑话，都夷看着高敏儿就这样把那块玉正大光明的挂在胸口，她不由气得发怔，只想把属于她的东西拿回来，她顾不得礼节直直冲上去抢，愤怒让她失了理智，两人便就这样扭打起来，都夷被打的眼冒金星，她也不甘示弱往高明儿的腰间狠狠掐咬过去，这腰间可不比脸上，伤在看不见的地方，却是好几天也起不来床的。

李司乐很快就到了。

“你们都给我住手，打打杀杀成何体统！”李氏看着两人扭打在一起，差点气的背过气去。

高敏儿哭丧道:“她偷我东西！”

都夷忍住泪意缓缓道:“司乐，我并没有偷。”

李氏看了看她渗出血的手来，轻轻叹了一声:“眼下…你的手这样不好，不如先好好养着吧…这件事待会再说。”

李氏明白沈都夷这双手以后再也碰不了琵琶，留着她也再无用处了，况且她已然是弃妇，又得罪了太后，是不可能翻身了…若再主持着公道，只怕有一日引火上身…

“我看你肆意殴打她人，大家又断断不肯再和你共处，不如你还是先搬出去吧。”司李氏无奈道。

“司乐何时也变得这样…我可以走，只是…”都夷指了指高敏儿胸口的玉坠:“那是我的东西！”

“你凭什么说是你的？写你名字了？司乐我冤枉，这明明是我姨妈李尚宫给我的生辰礼物的，如今被她偷了去，您不信大可去问问尚宫…”高敏儿扭捏着哭桑道。

“好了！你的就好好收好便是，别下回丢了又怪人偷了。还有你，去衾月塔扫尘罢，以后不用回来了！”李氏甩了甩衣袖便气冲冲的走了。

高敏儿捂着腰，见已胜利不顾腰间的刺痛，“嘿”地笑出声来道:“你还有你，帮我把她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这样不洁之人留在这里简直是玷污了这里！”

都夷胸中气血激荡，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发软。仗着有人撑腰，便可堂而皇之的满口胡言么，此刻她觉得自己在这宫中无人倚靠，不管自己如何反抗，到头来还是像蝼蚁般任人践踏…

…

次日，采芙奉命看望都夷的病情，四下询问，却得知她竟已被赶了出去，她知道此事对主子来说不是小事，打探到她去了哪里便小跑着回玉瑶阁禀报了。

朝言得此消息蹙眉道:“你可知是为了何事？”

采芙摇摇头道:“只是说…沈娘子肆意挑事主动殴打她人…详情并不知…”

“打架？”他十分诧异的道。他认识都夷以一直来觉得她性子软弱有时觉得她像个兔子似的乖巧，没想到她竟会咬人…他这样想着，心中反倒有一丝欣慰。

采芙愣愣的跪在一旁看裴朝言竟然勾唇笑了起来心中:“……”

“今日衾月塔为何人这样多？”门外的阿笠兀自道。

“是有人要自尽。”墨钦冷道。

裴朝言闻此手中的茶盏忽然一颤:“告诉小公子，今日我晚些回来，叫他不必等我。”语罢，便立即起身去了衾月塔。

极目望去，衾月塔围满了诸多宫人，他一层一层的上楼寻她，走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沈都夷的影子，他忽然有些不安，他牵住一个宫人的衣袖道:“请问，你有看见今日刚来的那位姑娘么？”

人声嘈杂，那宫人似乎未听清楚，见对方客气有礼，便没好气指着上方道:“你说的是那个要跳塔自尽的人么？她就在塔顶上。”

黑暗中，不知为何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女孩的一颦一笑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他一步作两步的奔上楼梯“等等，再等等，不可以！”霎那间，那抹翠色身影如儿时那般还未等他反应，就这般消失在眼前，顷刻间心沉沉一坠。就这样…没了？耳边只剩寒风呜咽…

“你…认识她么？”

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蓦然回首，见女孩儿安然无恙的站在阶梯下。

得而复失之感，让他心中一热，重新奔向那暗淡潮湿处，在她惊愕之下轻轻的拥住了那瘦弱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