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两边站了各自的阵营，他们这边只有萧梦舟带的为数不多的两个赶马车的人，而对岸徐世骄却是足足带了三队人马，河岸边的泥土很潮湿，黏在脚上，每走一步都让人心烦躁。m.junyiwenxue.com夜色中她隔着一层纱帘，并看不清徐世骄脸上的表情，而暮寒的小手一直死死的拉着她，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手心生出了许多的细汗。

几人上了船，在夜色里徐世骄看着苏暖那一抹倩影，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努力让自己看的镇静一些，所谓君子喜怒不形于色便是如此。

待几人上岸时，气氛也变得凝滞了起来，直到她看到了徐世骄身旁的那人，心脏好像突然满了半拍，原来萧梦舟说的都是真的。

赵锦月今天穿了一件淡黄色的齐儒长裙，白皙的脸蛋上有一层细细的胭脂，细长的眼梢，微狭的眼眸。她的模样清丽而动人，反观自己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人看来也确实会让人生厌。

暮寒像是能感知到她的心事了他没有敢出声询问，而是用一种很关切的眼光看着她。

“小世侯，人我已经带到了。”

徐世骄压住自己的兴奋用一种平淡的声音说，“还有一件东西呢？”

萧梦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从腰间取出一物说，“人都给你带来了，这身外之物还能不给你吗？”他举着那威严庄重的虎符，“能号令萧兵五十万的虎符至此便归你所有了。”

萧梦舟又补充道，“我觉得我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本就有了召集四方诸侯的能力，如今又有了定阳的兵力，我想届时候你就是那个最让皇权忌惮的人。”

这些事情徐世骄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此时此刻他并不想和萧梦舟讨论这些事情，而是平静的接过虎符，整个过程里他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萧梦舟一下。

萧梦舟交出兵权之后，心里一轻。

只感觉那一直压在他身上的石头此时被拿开了。

“如今我是什么都没有了，两手空空，若说还留了些什么，便是对你那无休无止的恨意了。”

“你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徐世骄淡淡的说道。

“真是狠心啊，我还以为你会给我说一句道歉的，毕竟我们也认识了那么多年，总觉得在彼此的心里也有一个朋友的分量吧。”

“如果你不造反的话，我觉得会是的。”

萧梦舟笑了笑，“我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了你太久，可是如果能给我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我想我依旧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为什么？”徐世骄问道。

“聪明如你，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事中的原委，不论当年的原委，皇帝不会因为父亲当年是为了大宣才选择和胡人合作，而是直接会以叛贼的身份处置我萧氏一族。”

“可你并不是陛下，也许。”

“也许？”不等徐世骄说完，萧梦舟便有些讽刺的笑了笑，说“你是应该了解当今皇帝的，自私自利，每日只知道求丹问药，恨不得活他个千百年。可在国事上犹豫不决，举棋不定。让我萧家去北边打仗时，粮草迟迟不到，我们硬是吃了三天的野菜树根才得以维持，像这样的君王还指望他能给什么正义吗？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奋力一搏，也许还能为萧氏一族去搏一个大好前程。”

“可是你现在得到了什么？”

“你也不用一拿这一种至高者的身份来给我说教，自古以来便是成者为王，败者寇。你杀我妻儿满门，此恨十年、百年我都不能消除。可是。”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他那俊美的脸上突然带着一种“可是如今你若能保我定阳安宁，我也还是要说一句。”他扑通跪倒在地，此时那个尊贵的王也有如此的时候。事到如今他没有办法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只能够去弥补，用尽他毕生所有的能力和力量去弥补。

“多谢安世侯大恩大德。”

以前他也总叫自己安世侯，只不过不是如今的语气。

看他如今这样徐世骄心里也很唏嘘，此时河岸的凉风刮在他的身上，他的思绪便又飘到二人从前的那些时日，如今物是人非，这千秋功过都是留给后人的，而他们真正失去的远非人们看到的那样简单。

他突然一阵咳嗽，那未好的伤，也在此时牵起了剧烈的疼痛。赵锦月把自己身上的大氅拿下披在了他的身上。徐世骄瞥了一眼，便将那大氅推开，滑落在了地上。赵锦月没有说话，自顾着又捡起来。

徐世骄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看她带着斗笠，想到当时萧梦舟挑衅时送来的甲片和头发，心里就是一阵剧烈的疼。他眼眶泛红，声音压抑不住的暴戾，“萧梦舟，吾妻在你的手上受尽折磨，你可要给我个说法？”

“事已至此，木已沉舟。徐世骄，说到底我没取了她的性命，不像你，下令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的犹豫。”他一字一顿道。

“希望答应我的事情你能做到，而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语罢，他仰天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说“阿意，我来陪你。”他毫无求生欲的跳下了那寒江之下。他赴水而死，结束了这荒诞而可悲的一生。

苏暖木木的看着我他一系列的动作，这个折磨她至此的恶魔就这样死了？

徐世骄见他投江自杀也有些动容，喃喃自语了什么苏暖并没有听清。“快去看看还有没有救上来的可能。”没有想到骄傲如他竟然也会一心寻死，他还有许多疑点需要问他。

在一旁的赵锦月连忙上前道，“侯爷，这人若死便让他去死了，就是这个人让姐姐在鹿州受了这么多的苦和难。救他做什么？”

苏暖听到赵锦月的话，脸便也沉了下来，隔着纱帘她看着徐世骄的脸，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他沉默不语，安静的走到她身边，想要伸手去触碰她却被他给躲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着他的神色很复杂，她看着他的那张脸，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写着心疼，可是他心疼什么呢？

还是要在她的年前作戏而已，短短的时日里便已经纳了赵姑娘作了妾室，更何况他曾经还信誓旦旦的说此生便只会娶她一人，绝不纳妾。

而如今呢？那往日的誓言仍然句句在耳，可如今新人在侧，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呢？

徐世骄见她如今能够平安归来，也不免捏了一把冷汗。

和萧梦舟的交易即然已经谈了，那他便会做到，将定阳的人护住了。

可是也正如同萧梦舟所说的那样，介时凤阳王府便是皇权的第一忌惮之人。可是他为救她，却也不得出此下策。只能再找机会将一些兵权主动交出，才可保凤阳安宁。

“暖暖，你受苦了。”

苏暖行了一个礼，“多谢侯爷还愿意救妾回来。”

“你我何时能用到这个谢字？”徐世骄不明白她为何是这样的态度，看到身旁的赵锦月便想明白了。“这些事我可以解释。”

“不用了，侯爷想做什么是侯爷自己的自由，不用给妾解释什么。”她淡淡道。

她看了一眼美艳的赵锦月说，“妾身面容有毁，不便侍奉王爷，如今有赵姑娘在侯爷身侧很好。”

“暖暖，不要这样和我说话。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想念你。我们先别说这些了，先带你去让刘大夫治伤。”徐世骄关切道。

“我没事，不用看大夫。”她拒绝说，虽然她嘴硬让自己看起来好似很平静，可是也不难听的出来她有些赌气的意思。

暮寒拉着她的手，用一种祈求的眼光看着她，苏暖问“怎么了？”

“别说谎，有大夫了就赶紧看大夫，你伤的那么重！”

这时人们才把目光投在了那个孩子身上，赵锦月看着徐世骄皱着眉头的样子，赵锦月察言观色的问苏暖道，“姐姐，这位是？”

苏暖拉着华暮寒的手，说“他叫阿梦，是我捡到的一个孩子，可以留下来吗？”她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徐世骄，而徐世骄根本没有管那个孩子怎么样，便说“你想留就留下来，我先带你去看大夫。”

苏暖轻咬红唇，她有些害怕让人见到她如今的样子。

徐世骄却也不等她回答便直接拉着她，她有些懵，徐世骄便将她横腰抱起，大步流星的将她抱着往前走去。她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襟，说“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徐世骄说，“不放。”

徐世骄本来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却没有想到是因为她身上的伤容不得别人去触碰。每一下都痛彻心扉。

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徐世骄便停了下来，问“怎么了？”

“放我下来吧，我的身上都是伤。我自己走能好点。”

听这话，徐世骄便连忙放下了她，连忙去检查她衣袖下的皮肤，只见那皮肤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划伤、砍伤、钝伤应有尽有。徐世骄很明白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是如何的高明，如何的能磨人骨头。却没有想到那些他曾经会用在他人身上的刑罚会出现在自己心爱之人的身上。

他眼眶有些发热，说“对不起。”他声音哽咽，低如蚊虻。他久久的低着头，一低热泪从眼眶流下。“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没办法让你不去受这些苦。”

她轻声安慰道“我不是回来了吗？”

徐世骄点了点头，“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待苏暖看军医时，军医几乎都要哭出来声。“娘子，你该有多疼啊？”军医是这行军医生里唯一的女医，叫徐清，人长得很漂亮，手也很轻，平时里不怎么爱说话，任谁都都是公事上的交情。可是她偏偏爱和苏暖聊上两句，她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苏暖这样的女人，温润如玉，恭良俭让。说起话来好似四月的清风拂面。

众人都听说了她的事迹，知道是她以一人之力托住了叛贼的兵力，为湛城几十万民众谋得了活命的机会。她是人们心中的女英雄、女豪杰。

在苏暖没有回来之前，她的心里一直都在为这位柔弱的侯爵王妃在祈祷，祈祷她能够平安归来。

可如今她回来了，带着满身的伤痕。

她越看越看不清楚，原来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赤着身子，安静的看着闪烁的烛火，和即将燃尽的蜡烛。

门外有徐世骄站在门外，是她极力请求才将他留在了门外。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苏暖才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如今的这一副模样。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自己的母亲走了进来。见母亲进来，苏暖下意识的想穿上衣服去遮住伤痕，却被苏母给拦住了。

母亲也老了许多，头上什么饰品都没有带，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一直都很精致的，纵使是父亲去世时她也不似现在的这般憔悴。

“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母亲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捂着脸痛苦道，谁也不知道她这做母亲的在这些日子里受到了多少的煎熬。

她手有些颤抖的指着她的头发、背部。“怎么，怎么被打成这样的。”

苏暖有些担忧的看着苏母，她的年纪大了苏暖自然不愿意让她见到这样事，让她再生担忧伤了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是我愧见母亲。”

苏母捂着自己的嘴，尽力的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到现在你还说这种话，玉暖，你可知母亲见你这个样子有多疼啊！这刀就像是插在了这为娘的心上。”

“你先出去吧，娘，你在这里都打扰到大夫给我上药了。”

苏母连忙去把眼泪和鼻涕擦干净，到了一旁说“我不吵了不吵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走。大夫你有什么需要的喊我一声就行。”

苏暖还是不愿意让苏母见到这些血腥的场面，说“母亲，出去吧，一会好了我去找您。”

“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