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湛城内轰动声一直没有停歇下来。m.yingyongshudian.com薛以安已经在做撤离的准备。在城楼之下，本来是聚集了许多城中的百姓，可一场大雨过后，便都离开了。

可是雨中还留下了一白发老人，老人又瘦又矮，在雨中显得既单薄又可怜。他未穿蓑衣，又未带伞，就那样被大雨淋着。他拉着站岗的士兵们一个个去说话，可是距离太远了，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看着薛以安下了城楼，老人立马追了上来。老人喊着，“你们要撤退，我们城里的百姓怎么办啊？”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无助、苍老。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脏兮兮的植物根茎，然后颤颤巍巍的张口说“百姓把家里的东西都拿过你们这样守城的将士们吃了，我们自己就吃这些东西，指望你们能打胜仗，还我们的太平生活。可是……可是这如今仗还没有打，你们就要跑了，要当逃兵，要弃我们与不顾！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他看了看这满城的萧瑟，又看了看在那位老者干枯的手上拿着的树根。心里一阵酸意，要退兵撤离的事情薛以安比谁都难受，可是他又能如何。

见薛以安无动于衷，径直离去。老者将拿在手里的树根砸向他的后背，随之他被人架走。走时他嘴里还依旧说着骂他们的话。

副将吴运才说，“将军，不必理他的话。如今当务之急就是撤离湛城，保全兵力。”

他看着驻扎在半里以外的兵马，有些不确信道“真的不试试吗？”

吴运才疑惑不解道“对方的兵力强至我军的三倍之多，如何能守得住？”

“可是我不愿意去当逃兵！”薛以安怒道。

“这也是老将军的意思。”吴运才说道。

“日后我还有何颜面面对这一城百姓？”薛以安质问道。

他扶着冰冷的城墙，只感到头晕目眩，他要摇头道“又有何颜面面对吾国，吾民。”

“将军，不可妇人之仁。”吴运才否认道。

“武安侯醒了吗？”薛以安问道，他企图想从徐世骄那里再得到答案。

“已经醒了，但伤的太重了。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行动。”吴运才回答道。

薛以安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徐世骄，徐世骄发觉有人来便睁开了眼睛。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我问他们，他们却什么事情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这是薛以安的命令，他当然不能告诉他苏暖只身去敌营的真相。

“有些事情等您的身体养好了再说，现下当务之急是撤离。”薛以安低着头说道，他并不敢对视到他的眼睛。

此时刘林刘大夫正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说，“侯爷此刻的身体根本哪里都走不得！”

“可来不及了！”薛以安道。

徐世骄眯着凤眼疑惑问道“什么撤离？”

见徐世骄一问，在场的其中两人都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你要弃城而逃？”眼见徐世骄要动怒，三人便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见此情形也只有薛以安才敢应他的话，“撤离一事是诸位将军们共同商讨而来的，侯爷，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到了，湛城保不住了。为保全兵力我们只能先行撤退。等到时候和援军回合后再打回来。”

徐世骄怒极生笑，“再打回来？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要做逃兵，嘴上却说的冠冕堂皇，城里几十万的百姓该如何？能跟着大军一起撤离吗？”他说话间扯到身上的伤，便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刘林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说，“侯爷，你这身体实在不适宜再动怒。”

“没有我的命令，城里的每一个将士一个都不能退！”他冷声道。

“武安侯。”薛以安想要劝解他，可自己却并也张不开这个嘴。

徐世骄的俊颜苍白，没有任何血色，他又咳嗽了两声。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一个的为何能够懦弱至此。”他感觉到一阵好笑，说“仗还没打呢，就要跑，你们的胆子全都被华尚裕给吓破了吗？”他厉声道。

见他如此动怒，三人皆跪，不敢言语。

他叹了一口气，渐渐的又平静了起来，道“流英、长勇这两队先做先锋。剩下的武尚、霸明、广韵留作后排。薛以安。”

“在！”薛以安应声道。

“听好了，就算打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也有给我打！湛城一定要给我守住了！”

“武安侯。”薛以安企图想要改变他的决定。

徐世骄咬牙道“薛以安，我还没死呢！”

薛以安惊恐行礼低头道，“属下不敢！”

他重重的躺在床上，身上剧烈的疼痛甚至因为自己的一个动作便已经能够疼的他一身冷汗，连带着头部都嗡嗡作响，他是凭借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才没有昏死过去。刘大夫将那褐色的汤药端至面前。“侯爷，这是今晚的药，趁热喝，一会冷了恐会失了药效。”

徐世骄没有动，而是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说道，“只要我的心气不散，大宣就不能被这些乱臣贼子踩在脚下。”

“请问可有即刻止疼的药物？”他对着刘林问道。

刘林做犹豫色，开口道“侯爷，我这里有用延胡索、郁金、乳香制成的即刻止疼药，可是不能多吃，因为会有依赖性。”

徐世骄皱眉，“无妨。”

天边即明，徐世骄吃了药，又穿上了铁甲，因为他的背上少了许多皮肉，一受到铁甲的摩擦便会受到锥心刺骨之痛。这样的痛是药物根本缓解不了的。薛以安拦住了他，道“世侯，你这是拿你的命在开玩笑。”

“让开！”

薛以安不为所动。

徐世骄冷冷开口，“难道真的要把一城的生死交在你们这些懦弱无能之辈的手里吗？”

“世侯，这仗我打。”薛以安看着他顺着手臂流淌至手背上的鲜血说道。“只是世侯你真的不能再去前线了，不然恐怕会伤及性命。”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看徐世骄如此，几人的眼眶也都红了起来。

徐世骄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在薛以安耳边说了一句，“我终究是信错你了。”

薛以安顿时沉默，惭愧不已。

徐世骄走到门外，伸手去接那雨。他的视线被浓黑的夜色遮掩，他看着满城的人，他不愿意屈服任何人，他能走到如此地步靠的便是这钢铁一般的意志。

几人在城上，无声的看着在远方驻守的大军。他清晰的看着脚下的场景，面色阴郁，神思恍忽，大雨倾盆，毫无停歇之意。看着那一片大军却有撤退之意。徐世骄皱眉，几人看着那白旗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这，这是退兵了？”有人不可置信道。

“华尚裕此人诡谲多变，恐有诈。”薛以安道。

沈兰生看着撤离的军队，仰头看着大雨。有些失控的笑。“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今日独此一闻！”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薛以安，说“你的心能安宁吗？”

徐世骄疑惑不解，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转向薛以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薛以安面色忽变，轻轻的摇了摇头。

忽有人来报，道“尔等提出的和谈条件，吾王已经接纳了，今日起便退出湛城，归返鹿州。”

徐世骄只觉得心悸的厉害，面色苍白的问道“什么和谈？”他看了看泄气的二人，怒声道“说话！”

薛以安不知该如何开口，冷汗如雨。他声音有些沙哑，“世侯夫人她一人，一人去和谈了，眼下看此情形怕，怕是成了。”

徐世骄听此话，如雷鸣般在耳边响彻，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侯爷！”如果不是众人即使扶助他，只怕他此时已经倒在地上了。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沉重的身体再无力支撑，昏死了过去。

在苏暖跟着大军返回鹿城的路上，淋着大雨骑着马，她有些吃力的抓着马鞍，生怕自己会跌下马去。看她这个样子华尚裕觉得有些好笑，他迎着大雨，也没有做任何的防雨措施。“这里可没有轿辇与你。”

听出他这话的嘲讽之意，苏暖唇色苍白，也不说。

“真不知道能信你这个女人是错是对。”华尚裕淡淡道。某种程度上来说华尚裕确实是个人物，他有这一份胆量去接受她的条件，在这样的情况下做这样的一种判断。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而身处高位之人更要为自己的这一份抉择付出相应的压力。

大雨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眼神坚毅道“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是互相信任的。”

华尚裕讥讽一笑，道“互相信任？我华尚裕不会傻到相信一个敌人的话，况且还是一个女人。”

“你很瞧不起女人。”苏暖淡淡道。

华尚裕微笑说“像你这样的女人任何人轻视了都恐怕要吃大亏的。”

苏暖问道，“如果不是因为相信，为何会。”她顿了顿，看了看身后一同赋雨前行的大军道“会退兵。”

华尚裕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想法，你是个聪明人，分析的那些事情也是我一直在考虑的事情。如今既然有这么个解决办法亲自送上门，我也不妨一试。打仗嘛，都是需要钱的，无钱寸步难行。拿下湛城就如同你所说的，只是暂时的胜利。”

华尚裕沉默了一会，道“我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你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不能为我做事又该如何。”

苏暖愣愣的看着他，“然后呢？”

华尚裕失笑道，“然后？然后我这个南征北讨多年的人又怎会被一个小丫头玩弄于鼓掌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可是我华尚裕手下还没有驯服不了的人。”

他用了驯这一个字，好似在他的眼中人不是人，而是一个动物。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纵使你是石头镌的骨肉到了我这里也能砸碎了，你这爹娘给的皮和肉能经的了几个回合？”他薄唇轻勾，语气里是说不尽玩意。

这样的人苏暖无意是怕的，可是她到了这一步她没有害怕的权利。到了鹿州之后，这个她曾经她无比熟悉的地方俨然已经换了一番天地，到处都飘扬着华字的旗帜。有人相迎，问他，“王上，为何不避雨。”

华尚裕笑了笑，“衣服湿了换一身便是。”

苏暖没有想到，面前的那人已经以王自居。

那人见到苏暖后面色一愣，问道“这位是？”

华尚裕回头看了一眼苏暖，波澜不惊道“一个奴才。”那人答道，“要如何安置。”

“交给朱晔处理吧。”那人一边拿着换洗的衣服一边应答，说“王上快换身衣服别着了凉。”

冷风一过，打在她浑身湿头的衣服上，让她打了个寒颤，因为这身湿衣她不停的在打哆嗦。华尚裕反而像个没事人，神色依旧。

“带她先去换身衣服吧。”华尚裕看着苏暖解释道“我等着明天开始为我做事呢，在此之前你得保证你身体的健康，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当时承诺我的事不能做到，那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是。”苏暖点头。

突然有一人走了出来，那人未着外衣，未穿鞋。那番样子眼看便是出来的急，“华尚裕！”那男人咬牙切齿道。

“王，王爷，鞋快穿上。”内臣追喊道。

萧梦舟接过鞋子，朝着苏暖的脸扔了过来，那鞋底正好砸在了她的左眼，顿时间她的眼睛便火辣辣的刺痛，她捂着眼睛，看着萧梦舟。

萧梦舟从一侍卫那里拔剑，将剑锋对准了苏暖。他厉声道，“贱人，我杀了你。”

华尚裕上前挡住了他，道“你这番衣衫不整的样子让人开见了怎样想，带萧王更衣去。”

“我这番样子？华尚裕，我是什么样子？”他满脸不可思议道，他将剑锋一转对上了华尚裕。

众人皆惊，内臣劝道“萧王，不可对王上无理啊！”

“王上？”萧梦舟冷哼一声，“若没有我萧骑的五十万大军他哪有能力去对抗各路诸侯？王上？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华尚裕冷冷的看着他，让他发泄完后，才说“说的对，如今之局势没有你我二人联手断然没有这一番成就。当年为攻城，徐世骄以你萧家几十口人命相挟，你没有动摇我们共图大业的决心，这样的恩情我华尚裕自问无以为报，可是如今我并非是我一己的私欲。”